許雪云知道,當然不會有人跑來大鬧婚禮,媽媽只是拿這些話激她罷了。
畢竟將近六萬塊的彩禮,是買房款的三分之一,媽媽寧愿把她這個唯一的女兒給賣了,也要買房,又怎么會因為區區兩千塊錢而輕易丟掉這筆巨款呢?
就在這時,房門被人打了開來,她忙回頭去看,發現原來是已經喝得滿身酒氣的唐靖暉。
他一進門就瞧見了許雪云失魂落魄的樣子,于是快步走過去,關切的問她:“雪云,你怎么啦?臉怎么比剛才還紅了呢?”
其實唐靖暉一早就看出來許雪云不太愿意嫁給他,只是看上了他家豐厚的彩禮和良好的家庭環境。
但他對此甘心情愿,因為自從相親那天的第一眼開始,這個穿著紅色衛衣的女孩便住進了他的心里。
實際上相親那天并不愉快,他甚至把對方家里的一整盤瓜子全部嗑光了。
原因是他實在是太高興了,他終于遇到了小說里描繪的那種女主:明眸皓齒,眉目如畫,加上亭亭玉立的身材,搭配著倔強的小表情,活脫脫就是小說女主走進了現實。
有些人高興會手舞足蹈,但有些人高興卻會食欲大增,顯然唐靖暉屬于后者。
可如何把這滄海遺珠永遠留在身邊,卻是他一直煩惱的事情。因為他心里還藏著個大秘密。
這個秘密就發生在三年前,那時候他才剛剛中專畢業,和隔壁村的老k還有一眾同學被分配到s市一家機械廠學徒。
學徒工只有八百塊一個月的工資,不包吃住,每天上班十二個小時。至于假期、加班費,這些想都別想!而且只要遲到一分鐘就會扣當月全勤獎。
s市是國內一線城市,房租奇高,附近最便宜的房都要九百塊,分攤下來每個人三百,就這樣還有一個人必須打地鋪,為了公平起見,他們三個輪流打地鋪,但水電費,衛生費這些零零碎碎加起來五百塊錢都不止,還要吃飯,最后能留在手里的也就幾個鋼蹦而已。
所以那一年唐靖暉只賺到了回家的路費。
廠里宣布放假的當天晚上,他和老k還有一塊分配過來的工友,去了附近的大排檔慶祝放假。
年輕人的狂歡總少不了酒,特別是初出茅廬的年輕人,為了盡量表現的像大人,他們學著隔壁桌叫了整整六打啤酒,五瓶高度白酒。
結果,七個人在那晚都喝的酩酊大醉,還把大排檔的桌椅板凳全部掀翻了,最后是被老板帶人趕出來的。
酒醒已經是第二天的事情了,唐靖暉一睜眼就發現自己雙手被銬著,眼前的墻上寫了四個大字:“為人民服務”。
“哎呀,他終于醒了,這是喝了多少啊?”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從他頭頂響了起來。
他抬頭去看,原來是個人民警察,他心中困惑:怎么喝個酒還會被抓起來?誰報的案?難道是大排檔老板?可是摔碎的杯子他們也賠錢了呀。
“警察叔叔,我一直都是奉公守法呀,你們抓我干什么?”唐靖暉一臉懵逼,根本搞不清楚眼前的情況。
那警察冷笑了一聲,反問他:“奉公守法?你可拉倒吧,可不要侮辱了這個詞。”
緊接著面前的警察叔叔便打開了他面前的電腦,播放了一段監控錄像回放。
模糊的畫面里,一個穿藍色襯衣半敞開扣子的男孩帶著五六個年齡相仿的男孩,手里拿著一把大鐵錘子用力的砸銀行門口的取款機。
不一會兒功夫取款機就被砸了個大洞,里面的錢也稀里嘩啦地掉了下來。
就在幾個人蜂擁而上,準備攜款跑路的時候,警笛聲響了起來,緊接著四五個警察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把他們全部控制住,并帶上了車。
唐靖暉低頭看著身上被人拽掉一半扣子的藍色襯衣陷入了沉思。
“怎么樣,想起來沒有?”
“警察叔叔,我明明記得我昨天喝完酒就回宿舍了呀。”難道是有人偷了他的衣服作案然后嫁禍他?
難道是老k?
這小子前幾天就跟他說過賺錢太難,不如去搶銀行算了。
他那時候還警告過老k:“搶銀行倒是來錢快,但是也得有命花,搞不好進去了就永遠出不來了。”
當時老k還不以為然的反駁他:“趁著夜黑風高,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柜員機砸了,誰會知道啊?等他們知道的時候我們早跑了。”
警察見他還是一副不信的樣子,又從外面拿了花灑就要對著他的頭噴水,唐靖暉見狀趕忙告饒:“別!別!是老k,肯定是他!”
對,肯定是老k,這小子一向有賊心。
“老k又是誰?”拿著花灑的警察問他。
“常凱明。”
旁邊的女警一聽到他的話,瞬間露出了鄙夷的表情,隨后又憤憤的指著他:“你這小子見了棺材還不掉淚,你自己好好看看錄像,里面帶頭的人是誰!”
面前的電腦又重新回放了一遍剛剛的錄像,畫面還是很模糊,鏡頭里頭發微卷,個子最高的男孩拼命的掄著手上的大鐵錘,一下又一下的砸取款機。
而穿印米老鼠黑t的老k則跟在最后面,手上拿的是一個石頭,只見他才剛砸了兩下取款機,石頭就砸到他的腳上了,老k氣憤的踢開石頭,站在一邊看著他們砸。
嘴里似乎還說了一句:我草!
此時男警察也放下了花灑,轉而戴上了手套,從旁邊的箱子里拎出來一把大鐵錘,放到唐靖暉面前說:“這把錘子上都是你的指紋,你不會不認識它吧?”
這把鐵錘就是他從廠里順出來的,唐靖暉怎么可能不認識呢?
因不滿廠里苛待他們這些實習生,他們就隔三差五的順點東西出來。
但機械廠能有什么啊,除了鐵錘就是釘子螺絲啥的,別人都是順釘子螺絲出去賣,只有唐靖暉最大膽,一個月前趁著保安換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大鐵錘順了出來。
為此,他還沾沾自喜了好幾天呢。
“怎么樣,想起來了沒有?”警察看著酒氣未消的他問道。
唐靖暉點了點頭,隨后又搖了搖頭。
他的記憶還是很混亂,他只記得回去后,就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媽媽在電話里問他今年存了多少錢,他不敢說,于是悄悄掛了電話,假裝手機是自動關機的。
再然后他就拖出了一直藏在床底下的鐵錘,拿到水龍頭上去沖洗,一旁滿臉通紅的老k卻來催促他:“洗什么洗啊,等錘完了還得再洗,浪費時間,趕快走!”
后面的事就非常模糊了,他只知道跑了好久,腿非常酸,手更酸,似乎是用了好大的力氣,再醒來就已經坐在這里了。
“這個常凱明是你的室友吧?”
唐靖暉無精打采的點頭,都怪他交友不慎,認識這樣的狐朋狗友,這才犯下了大錯。
“常凱明說這個事是他指使你干的,但是我看錄像上明明是你帶的頭,他反倒是跟在后面出力最小的,看不出來啊,你這室友長的賊眉鼠眼的,居然還挺有義氣!”警察用圓珠筆一下一下的敲著桌面說,又看向唐靖暉。
直到這時,唐靖暉鼻子一酸,終于流下了悔恨的淚水:“確實是他提的建議,但是是我動的手,我當時喝了酒腦子不清醒,警察叔叔,您能不能放過我啊?”
“放過你?”那警察坐直了身子,把筆擱到了一邊,兩眼炯炯有神的盯著他,恨鐵不成鋼的數落起他來,
“我今天若是放過你,誰來放過我啊?我們是人民警察,維護社會治安是最基本的職責。作為一個成年人,你做錯了事就要承擔相應的責任。好了,不要哭哭啼啼了,你在這份口供上簽個字吧。”
如果這事讓許雪云知道,她肯定會毫不猶豫的離開他的。不要說她,任何一個普通女孩都不愿意和一個勞改犯過一輩子的。
麗麗就是因為這件事不理唐靖暉的。
麗麗是唐靖暉的同學,初中畢業典禮上她向他表白了,于是這對青梅竹馬便順理成章的成為了男女朋友。
但自從他入獄后,就再也沒有過麗麗的消息了。為此他曾一度非常絕望,甚至因此染上了煙癮,可是現實就是現實,最后他也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
出獄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去找了麗麗,結果人沒有見到,還被她家人臭罵了一頓。等他失望的走在回家路上時,卻在半道上看見了抱著孩子的麗麗。
“麗麗。”
這一聲呼喚,唐靖暉幾乎用盡了二十多年來所有的勇氣,對于他來說,麗麗不僅僅是兩小無猜的同學,還是他這些年來心里為數不多的溫暖。
奈何此去經年,一切早已物是人非,麗麗只是淡淡的撇了他一眼,什么話都沒有說,就抱著襁褓中的孩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雖然他已知會親戚朋友和父母必須三緘其口,但紙始終包不住火。
眼前的女孩低著頭,白皙修長的手很不自然的覆在紅彤彤的俏臉上,并沒有注意到男人變化莫測的眼眸。櫻桃小嘴一張一合之間露出了整齊潔白的牙齒:“有嗎?可能是酒的后勁太大了吧。”
“那就好,等下還有個儀式。”唐靖暉一臉寵溺的把她攬入懷里,并在心里決定死守住這個秘密,
“你要暫時出房間外面來。”
突然被人攬入懷里,一股奇怪的男人氣息撲鼻而來,許雪云很快感覺到被侵犯,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并伸手推開了他,還站了起來,確定足夠安全之后才問他:“什么儀式?”
唐靖暉也沒有在意這些,而是一臉神秘的看著她:“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兩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婚房,唐靖暉這才大聲的對外面說:“可以開始了。”
話音剛落,便有幾個十歲上下的小孩子從樓梯口跑了上來,直接走進婚房。其中一個男孩手里提著一個紅色的桶,大步的走到房間的中央,把桶放平,便撩起褲子尿了起來!
許雪云哪見過這場面,她吃驚的尖叫了一聲,害臊的把臉背過去,正好靠在了唐靖暉的懷里。
片刻后,噓噓的聲音終于停了下來。
“好了嗎?”唐靖暉問他們。
那孩子立即答道:“已經好了。”
說完便領著其他幾個孩子一溜煙的下了樓。
聽到他們咚咚咚下了樓,唐靖暉才跟她解釋,
“這是我們這的規矩,新婚當天必須要尿一泡童子尿放在新房,寓意著多子多孫。”
“可是這也太臭了吧?”許雪云捂住鼻子嫌棄的看著那桶說。
一聽這話,唐靖暉忙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個蓋子,把剛剛的桶蓋的嚴嚴實實的,還在最上面放了一瓶未開封的紅酒壓著,這才問她:
“現在怎么樣?是不是好多了?”
許雪云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
都說女孩穿婚紗是最好看的,但此刻的唐靖暉卻覺得穿紅衣的許雪云勝過他見過的所有女孩,特別是莞爾一笑時,全世界都亮了。
這是唐靖暉第二次看到這笑容了,第一次是在相親那天,他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你笑起來真美,就好像太陽從烏云中鉆了出來,照亮了整個世界。”
也照亮了他一度灰白無望的人生,讓他對未來重新燃起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