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蝦上來了,周黎只得繼續坐在沈照身邊,勤勤懇懇剝蝦。</br> 沒辦法,滴水之恩涌泉相報。</br>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那只好剝蝦來報。</br> 剛剝兩只,聽見有聲音從前方傳來——</br> “黎黎。</br> 她循聲抬頭,只見班上幾名同學相伴走來。中間一人是剛剛才狹路相逢過的李曉欣,剛出聲喊她的是班長蔣彤。</br> 一群人像是剛到,服務員在前邊領著路。</br> 走到周黎這桌,周黎沖她們打了招呼,幾名女生友好地笑了笑,目光卻都不約而定在她身邊的男人身上。</br> 周黎隱約聽見有人的吸氣聲,蔣彤喃喃低道:“不,不是紀隨,勝似紀隨……”</br> 周黎:“……”</br> 李曉欣目光在沈照身上停留片刻,抿了下唇,又看向周黎,意有所指笑了一聲:“一萬三千八?”</br> 周黎恍若未聞。</br> 李曉欣站在她面前,居高臨下扯了扯唇:“又是送衣服,又是剝蝦的……你這是倒貼啊?”</br> 一直沒吱聲的沈照手一頓,慢悠悠轉頭。</br> 蔣彤和其他幾個女生都是剛臨時接到邀約出來的,來了就徑直走進這里,一路暢通無阻遇見周黎和她身邊這位……人間絕色。</br> 在場誰也不蠢,立刻嗅出點什么微妙的味道。</br> 但她們這樣的,也誰也不愿白白給人當了槍使。</br> 蔣彤立刻出聲,不著痕跡向周黎解釋道:“曉欣男朋友臨時請吃飯。”</br> 她是班長,最會圓場面,順勢岔開話題:“人還沒到呢,咱們先過去等了哈。黎黎,你們先吃。”</br> 話剛落,就聽李曉欣開口:“到了。”</br> 她目光落在人群后,朝著往這邊大步走來的男人揮了下手:“翰哥。”</br> 眾人看去,只見不遠處,一名清瘦的男人走來。</br> 白襯衫,黑西裝搭在臂彎。</br> 臉上掛著紳士的微笑。</br> 周黎面無表情垂下眸,幾名女生也無甚驚喜地收回視線。</br> 顯然,對比的傷害挺大。</br> 上次李曉欣男朋友出現的時候,大家都還覺得挺帥的。</br> 美貌是稀缺資源,大家都愿意多看兩眼。</br> 但此刻,耐不住旁邊已經有了位5A級瀕危資源——</br> 女孩子們收回目光的同時,又不約而同悄悄多看了沈照兩眼。</br> “那我們先過去了……”蔣彤開口。</br> 周黎微笑點頭。</br> 眾人走過,周黎正要低頭繼續剝蝦,面前忽然傳來一道飽含驚喜的高叫聲——</br> “照哥?!”</br> 周黎抬眼,只見李曉欣的男朋友站在他們面前,大睜著眼睛盯著沈照,滿臉的欣喜若狂。</br> 周黎下意識轉頭看了眼沈照。</br> 只見沈照慢條斯理抬起眼皮,視線落在桌前的男人身上,臉上的神情略顯茫然。</br> 男人見狀,立刻自我介紹:“照哥,是我,秦文翰啊。”</br> 剛走過的李曉欣等人聽見聲音,也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循聲看來。</br> 只見沈照盯著他看了幾秒,終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br> 緊接著,又聽他慢騰騰出聲:“秦文翰……誰?”</br> 周黎:“……”</br> 眾人:“……”</br> 好尷尬。</br> 李曉欣臉黑了黑,立刻走回來遞臺階:“翰哥,你認錯人了。”</br> 她挽過秦文翰的手:“咱們過去吧,別讓我同學久等。”</br> 偏偏秦文翰不領情,腳像是黏在了沈照這桌,他隨手拍了拍李曉欣的手,看向周黎,說:“這不也是你同學嗎?上次還一起吃飯呢嘛。”</br> 周黎:“……”</br> 那頓飯也大可不必再提,還是各吃各的吧。</br> 她低頭繼續剝蝦。</br> 耳邊,秦文翰不屈不撓,繼續向沈照做著自我介紹。</br> “照哥,是我!沈曦哥的表弟,親表弟!小秦啊!您還記得不?”</br> 周黎的手下意識停了下。</br> 沈曦的親表弟。</br> 這是什么新型措辭?</br> 沈曦不是沈照他哥嗎?那秦文翰不也是沈照的表弟嗎?</br> 她狐疑地看向沈照。</br> 只見沈照似笑非笑的,神情疏懶莫測,也看不出來他究竟想起來沒有。</br> 過了會兒,他終于懶洋洋地開口:“這樣啊……”</br> 所有人都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場面一剎那格外安靜。</br>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br> 只見沈照悠悠轉頭看向周黎:“幫我夾個菜。”</br> “……”</br> “手疼,抬不起來。”</br> “……”</br> “別想著趁機餓我。”</br> “……”</br> 周黎一言難盡地盯著他,仿佛在看一個神經病。</br> 他好意思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控訴她餓著他了?</br> 有點良心行不行!</br> 耐不住有人捧場。</br> 秦文翰當即憂心忡忡追問:“喲!照哥,手怎么了?”</br> 沈照側頭瞧了周黎一眼:“沒什么。”</br> 他慢條斯理道:“有個大師說,她最近有血光之災。”</br> 眾人:“?”</br> 沈照:“我就過來幫她擋了一下。”</br> 周黎:“……”</br> ……</br> 大桌在里面一區,李曉欣一行人走過之后,耳邊回歸清凈。</br> 周黎剝了六只蝦,整整齊齊擺在盤子里,轉頭問沈照:“夠了嗎?”</br> 沈照看了眼,沒說不夠。</br> 周黎默認他沒意見了,拆了手套,站起身來下到了鍋里。</br> 坐回時,沈照問她:“跟同學關系不好?”</br> “……”</br> “她們吃飯怎么不帶你?”</br> “……”</br> 這個人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br> 周黎面無表情道:“早上才在群里鬧那么尷尬,帶我我也沒那么厚臉皮一塊兒吃吧。”</br> “早上啊……”</br> 沈照拖著尾調,臉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br> “原來她就是李曉欣。”</br> 周黎看了他一眼,他臉上表情挺夸張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現在才看明白。</br> 菜也夾了,蝦也剝了,她沒再理會他,端著碗筷,默默坐回對面自己的位子。</br> 沈照果然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后來一直沒動手,就一手支著肘,側頭看著她吃。</br> 沒多久,兩人結賬離開。</br> 李曉欣遙遙瞥了眼那兩人離開的背影,酸溜溜嘟囔了句:“至于那么寶貝么,一個吃軟飯的男人罷了。”</br> 秦文翰正舉著杯子喝飲料,聞言直接被嗆到。</br> “咳咳咳!”</br> 李曉欣拿過紙巾遞給他,秦文翰接過,一邊擦著一邊哭笑不得說:“寶貝兒,乖,咱別說傻話哈!”</br> 李曉欣頓時更不高興了,努了努嘴,拔高聲對幾名同學道:“他身上穿那衣服,我剛親眼看到周黎去結的賬,一萬三千八。”</br> 都還是在校的學生,大部分人還沒有接觸過這個層次的消費。</br> 場面剎那間安靜了幾秒。</br> 而后,蔣彤哆哆嗦嗦問:“那,那件襯衫?多,多少?”</br> “一萬三千八,”李曉欣又重復了一遍,“人民幣。”</br> “……”</br> 秦文翰看了眼在場女生,心里忽然就還挺有優越感的。</br> 他笑著搖了搖頭,問:“你們知道沈照嗎?”</br> “……”</br> “也是,隔行如隔山。”他沉吟了下,又問,“那你們知道當年夏侯沒破產時,老總親自去求的財神爺嗎?”</br> “……”</br> 這時,一名女生遲疑地開口:“是不是那個【謝謝,不靠臉吃飯很多年了】的熱搜?”</br> 秦文翰:“對,就是他!”</br> 這熱搜在當時相當有名,但大家都不知道具體是誰,因為當事人從來沒露過臉。</br> 此時一和真人聯系起來,立刻有人驚嘆一聲——</br> “臥槽!竟然是他!”</br> 蔣彤想想剛剛那張盛世美顏,忍不住喃喃感慨了一句:“那也太可惜了,他可真是,真是……”</br> 她一時沒想起來那話該怎么說,旁邊同學立刻替她接上:“真是天生靠臉吃飯的料子!”</br> 秦文翰輕嗤了一聲:“那怕是沒誰養得起他。”</br> 他視線徐徐掃過桌上幾名女生:“你們可以上網查查,看看他到底多有錢。”</br> 蔣彤震驚了:“這也能查到?”</br> 秦文翰:“那這肯定是不能的。”</br> 眾人:“……”</br> 秦文翰一臉高深地笑道:“就是讓你們稍微感受一下,像他那個層次的人,要不是他自己心里樂意,就是一百三十八萬的襯衫送到他面前,他也不會給個眼神。你還想讓他當場穿上身呢?美的吧!”</br> 李曉欣:“……”</br> 這話聽著可真扎心。</br> 她心里默默翻了個白眼,撇了撇嘴,強行將話題扯到看起來讓自己有面子的點上來:“你和沈照是朋友嗎?”</br> 秦文翰想了下,說:“算是親戚吧,小時候見過。”</br> 李曉欣咬著字,問:“也是‘富二代’?”</br> 這個“也”字可以說是相當的意味深長了,在場大家都聽明白了,心照不宣。</br> 秦文翰卻難得謙虛了一回:“我可不敢和他稱‘也’。”</br> “……”</br> 秦文翰想了想,說:“他爸是我姑父,當年B城赫赫有名的沈家,那就跟當年的周家差不多一樣有錢了,當然后來也和周家差不多慘就是了。”</br> “我們小時候都以為沈照是哪個貪慕金錢的女人給我姑父生的私生子,后來才知道,他生母應該比沈家還要有錢。當年沈家破產后,沈照去了國外,十九歲就常春藤名校碩士畢業。回國后一路勢如破竹,高歌猛進,沒幾年就你們現在看到的這樣,功成名就了。”</br> “我們圈內都喊他——沈財神。”</br> ……</br> 出了商場,周黎打算回去了。</br> 可再看沈照,卻完全沒有要回去的意思。</br> 她只好主動開口:“我幫你打個車,送你回去?”</br> 沈照側頭看著她。</br> 他說話一向是這么個慢悠悠的樣子,這次終于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周黎的手機先響了。</br> 周鴻安來電。</br> “我先接個電話。”</br> 周黎轉身到一旁接電話了。</br> 沈照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她。</br> 她站在遠處,一手拎著他的衣服和藥,一手拿著手機。</br> 午后的陽光和煦,光芒金燦燦的,落在她的身上,像是在她周身泛了一層暖色的光暈,溫柔又美好。</br> 她靜靜聽著手機,側顏看去,肌膚白皙,眉目如畫,就像是初春開在陽光里的第一朵嬌花,又像是山澗里不染紅塵的一汪清泉,清澈到了骨子里。</br> 她仿佛遇見了不太愉快的事,眉頭蹙得越來越緊。</br> 就這樣幾分鐘后,她又仿佛是自己說服了自己一般,眉頭重新舒展開,臉上恢復平靜。</br> 沒多久,她掛了電話,走回到他面前:“我要回去了。”</br> 沈照低頭看著她。</br> 這么近的距離,他能看到她對光的一側臉上,淺淡的細細的絨毛,然后,原本就細膩白皙的肌膚看起來更加粉嫩水靈,吹彈可破。</br> 他隨意插在褲兜里的手指無意識地動了動。</br> 周黎見他沒說話,就當他同意了,她將他的衣服和藥遞給他,又說:“你那車我讓我爸幫你開去西山云頂吧。”</br> “對了,你什么時候回去?我爸明天會出差,我讓他盡量趕在你回去之前給你開過去。”</br> 沈照沒接東西,有些茫然地看著她,問:“回哪兒去?”</br> 周黎:“……”</br> “B城。”周黎將東西塞進他手里。</br> 沈照沒吱聲。</br> 周黎也沒追問,想了想,略帶些自言自語地計劃著:“那還是今晚給你開過去吧,其實也不遠,剛好可以把雨萱的書給她……”</br> “周黎。”沈照忽然啞聲打斷她。</br> 周黎看向他。</br> 只見男人深邃的鳳眸里面漆黑一片。</br> 周黎心尖兒莫名顫了顫,身側的指尖無意識捏緊,心底霎時間涌出一陣恐慌。</br> 說不出的、害怕歷史重演的恐慌。</br> 她忽然想轉身離開。</br> 一旦生了這個念頭,下一秒,她就要有所動作。</br> 沈照將她眼中的掙扎看在眼里,喉結艱難地滾了滾。而后,眼中的墨色斂去。</br> 他云淡風輕開口:“下次走路看著點兒四周。”</br> 周黎一怔,眨了下眼睛。心里如釋重負一般,松了口氣。</br> 她點點頭:“好。”</br> 沈照又看了她兩秒,微微側了下下巴:“走了。”</br> 周黎點頭,輕輕一笑:“好。”</br> 周黎看著沈照走到路邊。</br> 她定在原地,遠遠望著他的背影,看著他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終于,他停在路邊,抬手攔下一輛空出租車。</br> 她的眼睛忽然有些酸。</br> 她飛快地眨了兩下眼睛。</br> 這時,沈照打開車門,卻沒有立即上車。</br> 他站在車前,回頭望向她。</br> 身上是慣來的疏冷,卻久久沒有收回視線。</br> 周黎眼睛更酸了。</br> 她深深吸進一口氣,唇角彎起來笑了笑,沖他揮手告別。</br> “路上小心。”</br> ……</br> 周黎在滴滴上約的車,用了個八折優惠券。</br> 一上車,就收到輔導員的信息。</br> 她低頭點開。</br> 輔導員:【西山云頂那個家教,家長說希望你再考慮考慮。說是孩子真的很喜歡你,家里親戚今晚也回去了。】</br> 輔導員:【我也不好意思拒絕得太絕情,那你自己看?】</br> 周黎直直盯著屏幕上那一句——家里親戚今晚也回去了。</br> 今晚回去了。</br> 回去了。</br> 好幾秒后,眼前視線模糊,兩滴眼淚終于落了下來。</br> 沈照真的要回去了。</br> 她這么想著,抬手飛快地擦干眼淚。</br>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又若無其事地低頭打字。</br> 周黎:【好的,那我下周六還是那個時間過去。】</br> 周黎:【謝謝老師。】</br> 輔導員回了她一個表情包。</br> 放下手機,周黎轉頭看向窗外。</br> 心里生起久違的窒息般的難受。</br> 剛才,歷史雖然沒有重演,可是效果好像也差不多。</br> 她忍不住又想起,八年前,她最后一次見到沈照的場景。</br> 那時候,他們家破產有一段日子了。</br> 該還的債都還得差不多了,家里的宅子也賣,所剩的錢寥寥無幾。</br> 她還在原來的學校上學,可是會被同學們嘲笑、孤立。</br> 她其實覺得還好,可是周鴻安決定離開B城。</br> 顧蓉也同意。</br> 她卻一點都不想離開,語無倫次地找了好多理由,最后被一一駁倒。</br> 她還小,改變不了大人們的決定,只好躲在房間里,越哭越傷心。</br> 后來,她悄悄跑出去。一路上,眼淚再次忍不住。</br> 她哭著去找的沈照。</br> 她也不知道她去找沈照干什么。</br> 她就是心里偷偷地喜歡著這個少年,出類拔萃、像光一樣的少年。</br> 而他甚至都不知道。</br> 但她也不敢告訴他,她喜歡他。</br> 她在他家門口徘徊了好久,最后終于為自己想出了一個理由。</br> 和他道別。</br> 對,和他道別,最后看一看他。</br> 總好過就這么不聲不響地離開吧。</br> 這是現在的她能做到的極限了。</br> 她收住眼淚,放平呼吸,抬起手來,準備摁門鈴。</br> 門卻忽然從里面打開。</br> 房間里的燈開得很暗,少年背著光,低頭注視著她,臉上的神情晦暗不明。</br> 他也沒說話。</br> 她扯著衣擺,只好主動開口,干巴巴地說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來了?”</br> 他淡道:“有監控。”</br> “……”</br> 周黎進門的一剎那,聞到了房間里濃烈的酒氣。</br> 大理石的桌面空蕩蕩的,除了一瓶酒、一個杯子,就只剩下燈光打下,上面泛著的冷泠泠的光。</br> 沈照坐回椅子上,一手搭在冰涼的大理石桌面,一手拿起酒杯晃了晃。</br> 周黎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br> 他一向是隨性、恣意的,是有點妖孽,可是這時的他,不羈以外,眼睛里,還有點……自我厭惡?</br> 周黎的目光落在透明的杯子里酒黃色的液體,輕輕蹙了下秀氣的眉頭:“你怎么一個人喝酒?”</br> “因為沒有人陪啊。”</br> 他深深注視著她,眉目漆黑:“本來這輩子是可以有一個的,不過我做錯了事,以后應該也不會有了。”</br> “……”</br> 周黎有些無語。</br> 她覺得重點根本就不是這個。</br> 但他看起來還挺難過的樣子,她勉強安慰道:“那你就道個歉,和解一下?”</br> 他笑了:“真要道歉,那恩怨可就久遠了,我也不知道,這筆賬到底該怎么算,誰又該向誰道歉。”</br> 他漫不經心地搖著杯子,透明的玻璃杯里,酒黃色的液體晃動。</br> 他仿佛自言自語一般,說:“那還是小心瞞著吧,別說了。”</br> 周黎茫然地眨了下眼睛。</br> 覺得這個事情有點復雜,她不大有立場插嘴。</br> 此時,少年又自嘲地彎了彎唇,喃喃道:“就是怕終有一天,瞞不住啊。”</br> 說完,他仰頭喝盡杯子里的酒。</br> 隨著吞咽的動作,喉結妖孽地滾動著。</br> 那就瞞吧。</br> 周黎心不在焉地順著他的話想,緊了緊手心,終于坑坑巴巴開口:“我要走了。”</br> 沈照側頭看著她,沒吱聲,仿佛沒有聽見。</br> 周黎吸了吸鼻子,對著他的眼睛,又鄭重地說了一遍:“哥哥,我要離開這里了,今晚就是來和你道個別。”</br> 空氣再一次陷入安靜。</br> 好一會兒后,他啞聲開口:“去哪兒?”</br> 周黎捏著衣擺,低道:“A城。”</br> 沉默了一會兒,他將空杯放回桌上。</br> 玻璃杯子碰撞大理石的聲音,在冷清開闊的房子里,仿佛發出了回聲。</br> 他問她:“不去好嗎?”</br> “那怕是不太好……爸爸說,這個城市已經容不下我們了。”</br> “那就換個地方。”</br> “換哪里?”</br> 他一雙漆黑的眼睛緊緊盯著周黎,低啞的嗓音里帶著罕見的緊張:“國外,怎么樣?”</br> 周黎想了想,說:“爸爸不喜歡國外。”</br> “爸爸不去。”</br> “……”</br> “就黎黎和我兩個人去,好不好?”</br> 一瞬間,周黎驚恐地望著他。</br> 莫名覺得這樣特別像是……私奔。</br> 沈照仿佛察覺到她的想法,低低笑出聲。</br> “不是私奔,我會去和你爸媽說。”</br> “他們現在自身難保,照顧不好你。但我可以,他們會答應的。”</br> “好嗎?”</br> 周黎聽他這么說,其實有一丟丟心動,她本來就不想離開他。</br> 但她也不想離開爸爸媽媽。</br> 于是,她立刻想到個折中的辦法:“那我先回去勸勸爸爸媽媽,讓他們一塊兒吧!”</br> “那可不行。”沈照笑著搖頭。</br> 周黎不解地眨了下眼睛:“為什么?”</br> 沈照含笑看著她,似真似假地說:“人太多,我就養不動了。”</br> 沈照:“所以黎黎,這是道單選題,你不能多選。”</br> 周黎想想周家目前的處境,無話可說。</br> 她也確實不能讓一個十九歲的少年來養活一大家子。</br> 他沒這義務,而且那樣也挺不厚道。</br> 周黎垂眸沉默了片刻,再抬起頭來時,目光不舍卻篤定。</br> “那,哥哥再見。”</br> 沈照的臉霎時白了幾分。</br> 周黎咬了下唇,慢吞吞轉身。</br> 這時,沈照啞聲開口:“黎黎不喜歡我嗎?”</br> 周黎停下腳步,輕輕搖了下頭:“可我也很喜歡爸爸媽媽啊。”</br> “那其實就是……”沈照低低笑了一聲,“不怎么喜歡我了。”</br> 周黎覺得,沈照這樣想,那就有點偏激了。</br> 不過她也沒和他爭。</br> 她覺得沈照今晚看起來就不大對勁,應該就是喝醉了,等他明天酒醒了,他就會重新理智地看待這個世界了。</br> 見她沒否認,沈照眼里閃過痛苦。</br> 幾秒后,他輕輕道:“不喜歡我也沒關系。”</br> 他直直看著周黎:“你不是還挺喜歡我這張臉嗎?”</br> “要不再考慮一下?”他嗓音很低,如果不是有那樣一張驕傲而驚艷的臉在,聽起來都像是在低低哀求,“和我在一塊兒,你天天都能見到這張臉。”</br> 周黎被他這樣低的語氣刺得心里疼疼的,眼睛莫名酸了酸。</br> 她輕輕吸進一口氣,向他承諾:“等我長大了,我去國外找你。”</br> “不行。”沈照盯著她,笑得絕情,“如果你走了,我肯定不讓你再見我。”</br> 他一字一字道:“你永遠也再見不到我。”</br> 周黎鼻間涌出酸意。</br> 她腳下如灌鉛,定在原地,久久沒動。</br> 沈照直勾勾地盯著她,見到她遲疑,清冷的眸里終于有了些暖意。他主動朝她伸出手,修長好看的五指,利落有力。</br> “黎黎,過來。”</br> 他啞聲喊她。</br> 周黎一動不動。</br> 沈照眼睛里的期待漸漸變成失望。</br> 他忽然從口袋里掏出一疊房卡,隨手扔在大理石的桌面。</br> “啪嗒”一聲,不輕不重。</br> 幾張房卡散開,攤在桌面上,在微弱的燈光下反著光,刺激著周黎的瞳孔。</br> 周黎眼睛睜得大大的,直直盯著那些卡片。</br> 沈照看著她,輕聲道:“黎黎要是走了,我就死心了,也許真的會去赴約。”</br> 周黎聞言,目光終于動了動。</br> 她轉頭,靜靜看向沈照。</br> 就這么看了好一會兒。</br> 然后,她抬腳朝他走去。</br> 她朝他走去的一剎那,沈照眼睛里有肉眼可見的喜悅流轉,他的眼尾欣喜地揚著,連那顆慣來妖孽的朱砂痣,也第一次給了人單純的感覺。</br> 赤子之心,仿佛從未有過。</br> 周黎也從未見到他這樣開心,笑得如此毫無保留。</br> 他再一次朝她伸出手,滿含期待。</br> 周黎走到他面前停下,緩緩從口袋里抽出手來,將手心里緊握著的東西輕輕放到他的手心里。</br> 而后收手,全程沒有碰觸到他的掌心。</br> 她站在他面前,眼睜睜看著他臉上的喜悅一點點消失。</br> 他看了眼手上的卡片,問:“這是什么?”</br> “這是超市卡,”她慢吞吞答,“我媽媽前幾天給我的,家里沒有錢了,她找到張卡,給我當零花錢。”</br> 他啞聲問:“給我這個做什么?”</br> 周黎輕輕咬了下唇:“現在我家這樣,我也保護不了你。”</br> 她頓了頓,說:“那你一定要去的話,就給姐姐們帶點水果去吧,別空著手。”</br> ……</br> 出租車在闌珊園門口停下,周黎下車,禮貌地對師傅說了一聲:“謝謝。”</br> 師傅順嘴道:“小姑娘幫忙給個五分好評哈。”</br> 周黎應下,進了小區,往家走。</br> 一路上還有些失神地想著那張超市卡。</br> 當年也不知道是年紀小還是怎么的,就不覺得自己做錯了。</br> 這些年漸漸長大,她每每回想起沈照當時眼睛里毫無保留的真心和喜悅,以及聽到她的話以后,那喜悅一點點被撕碎成慘白的灰燼,她都忍不住想,沈照恨死她了吧。</br> 一輩子不想見到她那種。</br> 也就能理解,為什么八年了,他連一張照片都不愿意流出,讓她看到。</br> 其實易地而處,她應該也會恨死那個人了。</br> 誠然他當年拿出房卡的行為的確有故意刺激她的心理在里頭,但終究他也是真心留她、真心為她的駐足而欣喜。</br> 她明明可以好好說話。</br> 卻偏要頭腦一熱,用一張超市卡狠狠戳破他的真心。</br> 周黎深吸一口氣。</br> 不自覺就走到了上午出事的地方。</br> 瞥到地上未清理干凈的殘留的血跡,她下意識縮回目光,毫不猶豫地轉身,繞道回家。</br> 木板砸到他身上的那一剎那,她想,以后也會和那張超市卡一樣,她一輩子都忘不掉了。</br> 只是不知道,下一次再見,又是多少個八年以后。</br> 或者,再也沒有以后了。</br> 眼前再次模糊起來,周黎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br> ……</br> 周黎剛出電梯,手機又響了。</br> 周鴻安來電催她。</br> 她沒接,直接開門進屋。</br> 周鴻安正站在客廳里,一手舉著電話,聽到開門聲回頭,見到她回來,掛了電話。</br> “黎黎,這事兒有點難辦。”周鴻安走到她面前。</br> “怎么了?”周黎平靜地問,“是對方不承認嗎?我們有監控。”</br> “不是。”</br> 周鴻安和她一起走到沙發上坐下。</br> “是報警沒用。”周鴻安道,“警察說這是民事糾紛,當事雙方可以私下調解,調解不成就去派出所,派出所負責調解兩次,兩次不成就走人民法院起訴。”</br> “……”</br> “但問題是那師傅也沒跑,也沒說不賠,他也愿意承擔醫藥費。”</br> “……”</br> “那好像就沒什么可協調的了。”</br> “……”</br> 過了會兒,周黎不敢置信地問:“那他就白受傷了?”</br> 周鴻安覺得這話說得也不對,脫口而出:“那你不是也請他吃飯了嗎?”</br> “……”周黎扯了扯唇,“你讓那師傅給我砸一頓,回頭我請他吃飯,成嗎?”</br> 周鴻安:“……”</br> 顧蓉此時從廚房出來,問:“黎黎不是說賠了件一萬三千八的衣服嗎?這可以讓對方賠嗎?”</br> 父女兩人聽了,不約而同出聲。</br> 周黎:“那不用他賠。”</br> 周鴻安:“那他肯定不會賠。”</br> 顧蓉沒聽清周黎嘟囔了什么,周鴻安聲音大,她就聽見了周鴻安說的,想想也覺得不現實,這邊的人普遍都不富有,一萬多塊對他們而言是一大筆錢了。</br> 她又問:“不是說協調嗎?”</br> 周鴻安瞅了周黎一眼,說:“那就必須得他本人親自去協調了。”</br> 顧蓉想了想,道:“那也太麻煩人家了,還是算了吧,只當破財免災。”</br> 周黎心里悶悶地想,她是破了財,他可沒免成災。</br> 但也是沒辦法的事。</br> 平凡的人生就是有許多無解的事,最后不了了之。</br> 只愿他往后,一世安好。</br> 停在樓下那輛車最終也沒能開回去。</br> 周黎開口讓周鴻安幫忙開回西山云頂,周鴻安問她要鑰匙,她才發現沈照根本沒給她車鑰匙。</br> 知道他已經回了B城,周黎也不敢給他打電話了。</br> 過了一個星期,那輛車還是被人開走了。</br> 周黎有時候路過,看著那里空空的一片,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停下來幾秒。</br>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還留著一個假身份在他的朋友圈里。</br> 還好沈照沒刪她。</br> 這時她就格外珍惜起這個賬號來,連朋友圈都不敢發,生怕哪天刺激到沈照的記憶,他想起來朋友圈還有這么一號人,順手把她給刪了。</br> 她再次去西山云頂做家教的時候,買了一本新的《TalesfromShakespeare》送給沈雨萱。</br> 沈雨萱拿到書很開心,周老師長周老師短,喊得格外甜。</br> 周黎心里微微一動,問她:“雨萱沒有拿到之前那本嗎?”</br> 沈雨萱一臉茫然,舉了舉手上那本新的:“不就是這本嗎?”</br> 周黎組織了下語言:“之前老師留了一本在雨萱叔叔的車上。”</br> “哪個叔叔?”</br> “……”</br> 沈曦親戚怎么這么多!</br> 據目前已知的,有個親弟沈照,有個親表弟秦文翰,并且這兩人互相不親,甚至不認識。</br> 周黎抿了下唇,不太情愿地說:“小狼鞋叔叔。”</br> “啊……”沈雨萱一臉恍然大悟,然后說,“他回去了呢。”</br> 雖然早就知道了,但沈雨萱這么快樂地說出來,周黎心里還是仿佛被刺了一下。</br> 沈雨萱又偏頭想了想:“不過叔叔沒有給我書呢。”</br> “那可能是落在車上了吧。”周黎說,“那下次雨萱幫老師留意下好嗎?那本書是老師自己的,以前念高中的時候買的,有些筆記在上面。”</br> “好的!”沈雨萱毫不猶豫點頭,又問,“哪輛車?”</br> “沒注意,只記得是一輛大眾。”</br> “……”</br> 沈雨萱沉默了會兒,說:“叔叔沒有大眾車。”</br> 周黎:“……”</br> 那那輛車,是哪里來的?</br> 是她產生了幻覺嗎???</br> “那是沈照租的車。”</br> 周黎再一個周末去西山云頂時,沈曦在家,大約沈雨萱和他說了,沈曦這樣向她解釋的。</br> “不是他自己的,他在這邊就兩輛車,一輛賓利,一輛阿斯頓馬丁。”</br> 周黎:“……”</br> 沈曦又問:“書丟了嗎?要不要我讓他打電話去問問?”</br> 周黎忙說:“不用。”</br> 心里卻忍不住想——</br> 沈照這人,真的是……神經病啊!</br> 放著自己的豪車不開,去租車來開???</br> ……</br> 時間轉眼就這么過了半個月,雙十一一過,A城就徹底入了冬。</br> 11月20號那天上午,學院有個講座。</br> 周黎提前了半小時到學校,先去圖書館把上個月借的書還了。</br> 出來去報告廳的路上卻遇見居湉湉。</br> 居湉湉遠遠看到她,眉開眼笑地揮了揮手。走近了,一臉的人逢喜事精神爽。</br> 周黎還沒問,居湉湉主動開口:“我交男朋友啦!”</br> 周黎抿著唇笑,說:“看出來了。”</br> 居湉湉一臉幸福,隨口聊了兩句。男朋友是在登山社認識的,一個學弟,長得超級帥。</br> 居湉湉還大方地拿出手機,給周黎看了照片。</br> 周黎一看,白白凈凈的大男生,很陽光,和居湉湉一樣有兩個甜甜的酒窩。</br> 她又忍不住看了眼居湉湉,感慨:“還挺有夫妻相。”</br> 居湉湉甜甜地咧嘴一笑:“小是小了點兒,不過現在流行姐弟戀。”</br> 話鋒一轉,又問周黎:“你呢,你和你男朋友在哪里認識的?”</br> 周黎:“嗯?”</br> 她愣了下,漸漸明白過來,心想應該是上次和沈照在商場吃飯,遇見同學,從那時候傳出的謠言。</br> 她解釋道:“他不是我男朋友,那天是他幫了我,我請他吃飯。”</br> 居湉湉:“???”</br> “你在說什么?”居湉湉一臉茫然地望著她。</br> 周黎也望著她,臉上是同款的茫然。</br> 頓了頓,她問居湉湉:“你從哪里聽說我有男朋友的?”</br> “我沒聽說啊,”居湉湉眨了下眼睛,“我看到的。”</br> “……”</br> “就學校論壇上,之前有個帖子,你從一輛馬斯頓馬丁上下來。”</br> 周黎腳步猛地一頓。</br> 她轉頭看向居湉湉:“在哪兒?我看看。”</br> “現在沒有了,都半個月以前的事了。”居湉湉搖頭。</br> 想了想,又說:“那種帖子吧,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晚上從一輛豪車上下來,如果遇見思想不純潔的人,會不可避免、稍稍有那么一丟丟不好的走向。那個樓主本來也就是蹭個豪車曬曬,可能都不知道上面的人是誰,看到這種回復,大概也是怕對女孩子影響不好,就自己刪除了。”</br> “那帖子就掛了沒一會兒,我也是剛好看到認出你了。”居湉湉不甚在意地說。</br> 周黎微微失神。</br> 照片應該是那晚小區外拍照那群大叔流出去的,的確應該只是蹭輛豪車曬曬,周黎倒也不懷疑他們有什么壞心。</br> 只是……沈照呢?</br> 他第二次出現時,為什么會忽然想到去租車來開?</br> 是一時的心血來潮,還是因為這個?</br> 怕對她有不好的影響?</br> 想到這里,周黎睫毛輕輕顫了顫,心口處不受控制地涌出一陣暖意,帶著一絲絲酸楚的甜。</br> 聽講座的時候,就忍不住頻頻失神。</br> 連著三小時的講座,中間有十分鐘的茶歇時間。</br> 居湉湉和蔣彤拿著手機斗圖,分享各種好玩的表情包。</br> 周黎在旁邊心不在焉地掃了眼,目光卻忽然被一張【歲歲平安】的表情包吸引住。</br> 是一只小狐貍,雪白雪白的,只有額尖一綹殷紅的毛,眼睛狹長,眼尾微微上翹,神情呆萌又傲嬌,趴在地上,眼睛一合一合的,在慵懶地打著瞌睡。</br> 周黎一看就忍不住唇角上翹。</br> 還挺有眼緣。</br> 她立刻問兩人要了這個表情包,拿出手機接收保存。</br> 然后輕輕點進沈照的頭像。</br> 她稍微思索了下最近有什么節日,然后在對話框里打字——</br> 【感恩節就快到了,提前祝您歲歲平安,一世安好!】</br> 打好后,她先在收藏的表情包里,將小狐貍發了出去,這才將對話框里的祝福發出。</br> 發出后,她盯著對話框里最新的綠色氣泡,忍不住唇角翹起。</br> 是真的愿你,在往后的日子里,歲歲平安,一世安好。</br> 即使我倆從今往后只是路人,此生不再相見。</br> 即使在你眼里,我只是個素昧平生、偶爾發垃圾信息、偶爾又發祝福的抽風小客服。</br> 但我就是想要你一世安好,永遠不再受傷。</br> 茶歇時間很快結束,講座繼續。</br> 大概是終于將心里的話對他說出了,即使只是藏在了一個假殼子里。后面的講座,周黎也能夠集中精力,她聽得很認真,不時地在ipad上做筆記。</br> 直到12點,講座準時結束。</br> 周黎將平板放回包里,順手拿出手機看了眼。</br> 然后發現鎖屏上,沈照竟然回復了她,還不止一條。</br> 周黎有些驚訝。</br>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如此鄭重回復這種邊角節日里的群發消息。</br> 雖然她并沒有群發,但她那個平平無奇的內容,就明顯散發著系統群發的氣息啊。</br> 她狐疑地點進去,看清沈照回復的剎那,唇角僵硬。</br> 只見一個小時前,沈照三連發回復她——</br> 沈照:【睡睡平安?】</br> 沈照:【睡shui?】</br> 沈照:【你這撩的尺度還挺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