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家二老年齡越大,就越發(fā)力不從心了,公司的事兒很少過問,并沒有那種老套的、要把東芯科技經(jīng)營成世代相傳的家族企業(yè)的打算,他們從不強(qiáng)迫連晞回家當(dāng)繼承人,就連集團(tuán)總裁執(zhí)行官之類,也都是外聘的。
二老深居簡出,在別墅后院挖了一方塘水,養(yǎng)著一窩小魚,青青荷葉飄浮,水珠玉潤,僻靜似不食人間煙火。
秦尤倚在廊下,邊抽煙邊看一尾紅鯉翩然游弋。
腳邊青石板煙沫堆積,肖恩不知道打哪兒冒出來,捧著杯碧波蕩漾的甘菊茶,定定站到她跟前。
秦尤看向他。
他沒說話,只用眼神示意了下手中清爽的茶飲。
這時賀崢又尾隨過來,踟躕著說:“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一看到他,肖恩就氣沖沖地掉頭走了。
秦尤:“???”
賀崢:“???”
賀崢又看著她問:“還是…你在這兒過夜?”
秦尤沒看他,徑直踩滅煙道:“回去。”
車輛于霓虹中穿梭,秦尤坐在副駕駛上,無精打采地望向窗外車水馬龍。
周日的璀璨夜燈仿若星光,往她立體的臉廓上描了道絨絨的銀邊。
賀崢第一百次看向她,又第一百次試圖打破沉默。
他后來在連晞那得知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當(dāng)然也就明白了她的煩躁和萎靡。
怎么說呢?無可奈何,人世間處處是錯綜復(fù)雜又彼此相連的羈絆,在這般約束下,你越想做成一件事,就越是什么都做不成。
不管是他還是他們刑偵隊(duì),都深有體會。
如果這事兒擱在他們身上,可能會覺得沒什么大不了,勞而無獲前功盡棄是他們偵查過程中的常態(tài),還有人鍥而不舍地追兇二三十載呢,這點(diǎn)挫折算得了什么?
但秦尤跟他們不一樣,她好勝心強(qiáng),偏激到可怕,輸一次就足夠令她大為光火了,輸兩次?完全是在挑戰(zhàn)她的極限。
而且她離目標(biāo)那么近,將將唾手可得。
秦尤能咽得下這口氣才怪。
賀崢試圖挑起什么話題轉(zhuǎn)移驅(qū)散她的煩悶,想了想道:“我媽之前還問我,你什么時候有空,一起回家吃個飯呢。”
秦尤:“沒空。”
賀崢:“……”
賀崢看著前方遙遙的紅燈,陷落沉默良久,又說:“光棍想你了。”
秦尤當(dāng)沒聽見。
賀崢指尖扣了下方向盤,輕低道:“我也很想你。”
這句秦尤是真的沒聽見。
她在算力小鎮(zhèn)冒險(xiǎn)冒得歡歡樂樂,又是電腦謀殺案又是3d仿真人的,導(dǎo)致她在分手這件事上都沒太大感覺了。但賀崢卻是體驗(yàn)得真真的,都半個月了呢。
抵達(dá)復(fù)園壯闊的大門口,見賀崢也下車,秦尤說:“不用送了,我自己上去。”
賀崢點(diǎn)點(diǎn)頭,沒再說什么。
秦尤頭也不回。
望著她儀態(tài)翩躚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賀崢眸色黯淡,不知所想。他也沒掉頭離開,倚在車前點(diǎn)了根煙,默默地抽著。
秦尤擰開燈,盤起長發(fā)預(yù)備去淋浴,途經(jīng)客廳偌大的、明晃晃的落地窗,余光往下瞥,就瞥見了那輛原封不動的車。賀崢低頭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視線一掠而過,進(jìn)了浴室。
在浴缸里足足泡了一個小時,秦尤雙頰被醺得緋紅,顏色攜著溫?zé)崧又列目冢瑧v懶的慵意烘人。
她系著腰間束帶,去翻書架上琳瑯滿目的書籍,打算看完那本《智利之夜》就去睡覺。翻到一半像記起什么,她又湊到飄窗前往下探。
嗯,沒走,還在。
《智利之夜》也不看了,秦尤懶洋洋地趴在窗臺上,樓層頗高,燈色模糊,賀崢看上去就像道落寞渺小的影子。
她驀地想起之前,連晞?wù)f,生活如此糟糕透頂,猶如困獸之斗,正因此,我們必須抓住點(diǎn)滴的愛。
愛是唯一真摯而蘊(yùn)藏著無限力量的東西,也許它能引領(lǐng)我們走向天光呢。
鬼哦,她覺得恰恰是這種超現(xiàn)實(shí)主義的東西才導(dǎo)致人類陷入更深沉更困惑的漩渦。誰要是相愛,誰就是愚蠢透頂徹頭徹尾的傻蛋。
但這仍然無法解釋,為什么她自己會變成一個愚蠢透頂?shù)纳档啊?br/>
這簡直沒道理嘛。
她這么清醒又理智的一個人。
秦尤焉頭巴腦地趴在窗臺上,又想起白天那股慶幸,低低嘆了口氣。
她想,如果愛真的是宇宙最終的本質(zhì),那它注定也跟宇宙一樣是個無解的謎題。
既是謎題,那全部通透順皙的條理還有什么意義呢?
賀崢看了好半天的螞蟻搬家,一串黢黑的、芝麻粒似的小隊(duì)來來回回,從這條地縫鉆到那條地縫,秩序井然。
煙不知道是第幾根,只覺舌苔苦得發(fā)麻。他和秦尤的事懸在這不上不下,確實(shí)挺影響心情的。
真要分開怎么可能呢?他自己也覺得其實(shí)老朱有句話說對了,他真就是昏了頭了,這輩子沒這么昏過。
他思考著該怎么做,直接找上門?掉頭回家?好像哪樣都不對。
余光瞥到有人來,他側(cè)眸,見是秦尤,又一愣,緩緩站直了身體。
倆人都沒有說話,秦尤走過去,輕輕抱住了他。
昏暗里,床羽下陷。
數(shù)不清多少次,直至晚春晨色漫溢進(jìn)來,流沙似的鋪滿了臥室,秦尤被窗欞上當(dāng)頭的白日刺了下,遂拉過被毯蓋住眼睛,朦朧間觸及賀崢靜謐的目光,含糊問:“干嘛一直盯著我。”
賀崢撫摸著她光/裸的皮膚:“睜眼醒來就能看到你的感覺太好了。”他又靠過去,臉枕著她頸窩悶聲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秦尤沉默。
她突然又感到有些懊悔,害怕自己主動只是因?yàn)榍榫w一時薄弱需要發(fā)泄,那樣的話對賀崢就太不公平了。
她思忖良久:“賀崢。”
“嗯?”
“你想結(jié)婚嗎?”
賀崢一愣:“想啊,你…”
也想?
預(yù)料中的答案,秦尤說:“如果我不想呢?這輩子都不想呢?”
賀崢點(diǎn)點(diǎn)頭,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他還以為她突然這么問是有什么想法,看來還是沒有,提起這個點(diǎn)不過是將這么久以來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問題真正大白于天下而已。
“不想就不結(jié)。”
“我也不想生孩子。”
“那就不生。”
“你不是想嗎?一味遷就我,你遲早會因?yàn)檫@個埋怨我的。”
賀崢笑了下,好似自嘲地道:“我真的埋怨地起來嗎?”
他看著她道:“你知道我愛你,也就意味著你才是最重要的,其他都無所謂。”
秦尤歪過頭:“真的哦。”
他又笑:“有前提條件的。”
“比如?”
“只要你一直在我身邊。”
他欺身而來,呼吸濃稠繾綣,秦尤被弄得聲線都軟噠噠的:“賀崢…”
“叫點(diǎn)別的。”
“什么。”
賀崢只是信口拈來,還真沒想要她叫別的,琢磨道:“叫哥哥?”
“咦,惡心。”
賀崢就渾笑:“那叫爸爸也行啊。”
秦尤輕扇了他一巴掌,笑罵道:“想得美,你就抱著你的亂/倫情節(jié)做大夢去吧。”
她推開他起身下床,賀崢摩挲著她背脊笑說:“這不是情節(jié),這叫情趣。”
“管你是什么,都不可能。”她打開衣柜,望著琳瑯滿目的裙裾,指尖一格一格撥過去。
賀崢又黏過來,掌心從腰肢往上:“秦律師,我覺得你話先別說的太滿。你之前就說我這輩子都聽不到你的□□聲,現(xiàn)在不就聽上了?”
“……”
秦尤無言以對,只好搡著他道:“刷牙。”
她轉(zhuǎn)去衛(wèi)生間,賀崢光著上半身,吊兒郎當(dāng)?shù)馗谏砗螅瑨咭曇蝗Γ骸皩氊悾已浪⒛兀俊?br/>
他之前來睡過幾個晚上,圖方便就放了套洗浴用品。
“丟了。”
“丟了?為什么?”
“看著鬧心。”
“……”
“你怎么能丟了呢?”賀隊(duì)很生氣地指責(zé)道:“我那兒都還好好地保留著你的東西呢,一瓶香水,兩個發(fā)卡,兩件內(nèi)衣,一條睡裙…”
“然后呢?你不會晚上就抱著我內(nèi)衣睡吧?”
賀崢沉默了下。
秦尤:“……”
秦尤搖搖頭:“變態(tài)。”
“那是因?yàn)橄肽阆氲靡共荒苊隆!?br/>
“少油嘴滑舌了。”秦尤推開他湊過來的臉,指了指輿洗池下方的櫥柜:“柜子里有一次性的。”
賀崢拆了包裝,沾上牙粉,就往她旁邊擠了過去。
衛(wèi)生間寬敞,鏡面明亮偌大,秦尤見狀,不得不往左邊挪了挪。
豈料賀崢又?jǐn)D過來。
秦尤:“……”
再挪,又再擠,三番五次,故意的。
秦尤忍無可忍,一跺腳道:“有完沒完!”
賀崢憋著笑,捏著她氣鼓的臉笑瞇瞇:“完了。”
秦尤扭過頭,重哼道:“你好煩。”
賀崢齜出一口白牙:“就煩你。你老實(shí)交代,你除了把我東西丟了之外,沒干別的吧?”
“比如呢?”
賀崢看她一眼,秦尤秒懂:“啊…找了啊,找了很多男模女模,天天通宵狂歡醉生夢死,可快活了呢。”
賀崢?biāo)⒀赖膭幼饕活D,涼涼道:“真的啊。”
秦尤直覺她要是說真的,八成又會被他摁著生吞活剝一頓,正想矢口否認(rèn)轉(zhuǎn)移話題,腦子里又驀地起了絲絲異樣念頭。
她懶懶道:“嗯哼,反正我倆冷戰(zhàn),你也管不著我私生活吧?口味有時候換換,感覺確實(shí)挺新奇挺獨(dú)特的,我建議你也試試。我不會多說一句的,真的。”
秦律師別的沒什么,就是腦子好使嘴巴利索,假的能說成真的,死的能說成活的,配合她那張三百六十度完美無缺找不著破綻的臉,實(shí)力演繹了什么叫假亦時真真亦假。
賀崢放下牙刷,盯向她:“我不在…你一扭頭就跟別人睡了?”
“有問題嗎?”
“……”
“你又要生氣啊,用不著吧?我又沒背著你。而且我覺得,在雙方情緒都比較敏感比較緊繃的時候開放關(guān)系,相當(dāng)有益呢,重燃激情不說,還能認(rèn)清自己。”
她漱完口,歸置好用具,又拿了護(hù)膚品開始擦臉,指腹往側(cè)臉勻了抹白潤,余光便順著眼尾瞥向他。
賀崢瞇起眼睛想了想,走到她身后:“你不會是在故意刺激我,惹我生氣吧?”
“我有病,我干嘛惹你生氣。”
篤定自己揣測,賀崢頓時就笑了,轉(zhuǎn)過她身體,欺近了流里流氣道:“我明白了,你就是喜歡吵完架我艸你。”
秦尤一噎,耳朵通紅地狡辯:“我哪有!”
賀崢捏了下她耳尖:“秦律師,你要不要照照鏡子,看你耳朵都紅成什么樣了。”
秦尤連忙捂住自己兩耳,被戳穿索性也不裝了,低聲嘟噥道:“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賀崢又笑,虎口掐著她下巴道:“這么喜歡玩野的,那要不然把你吊起來搞的計(jì)劃提上日程。”
“我不要。”
“為什么?你不就好這一口?”
秦尤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只好忿忿道:“這兩種不一樣!”
吵架狀態(tài)里有一種分崩離析的脆弱之美,此類微妙的情愫相當(dāng)復(fù)雜,難以解釋,通俗點(diǎn)只能說賀隊(duì)生起氣來便有如禽□□/媾,感覺確實(shí)比平日更甚。
她還真就好這一口,喜歡一切濃烈的事物。比如深重的吻,至死方休的愛。
因?yàn)樗粘:茈y感受到什么,像灘死水,按照賀崢的話來說就是充滿缺陷、極度喪失同情心。也所以,她需要放大的、震耳欲聾的、極端的、無比刺激的,甚至是在常人眼里痛苦的。
才能勉強(qiáng)提醒她還活著。
雖然以她的身體條件往往都承受不住。
賀崢哭笑不得:“怎么又不一樣了?不都是受虐?”
他替她抹開皮膚上那瑩盈的乳霜,好整以暇地嘖嘖嘆道:“你說秦律師你呢,整天拽得不行,但在床上本質(zhì)還是個小m呢。”
秦尤:“……”
關(guān)于這點(diǎn)秦尤自己也無法理解了,明明在他之前的那么多形形□□男女女的床伴,她一直是偏向主導(dǎo)的那個。如果真要刨根究底,只能說是被開發(fā)了吧。
畢竟躺平很爽,主動卻太累。
再者,她整天拽得不行和她喜歡被賀崢弄有什么關(guān)系?拽歸拽,爽歸爽,不可同日而語。
如此想完,秦律師便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己在床上是個誘受屬性的事實(shí),理直氣壯道:“性辟不要上升到本人,我在床上喜歡怎么樣和我本人無關(guān)。”
賀崢悶笑:“嗯,無關(guān),秦律師還是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秦律師。”
秦尤:“本來就是。你不也一樣嗎,你在床上耍威風(fēng)又怎么樣,在外面還不是賤骨頭一個。”
“按你意思咱倆是反過來了是吧?”
“哼。”
“所以你看啊,咱倆是不是天生的一對?如果你是m,那我就是s。”賀崢一挑眉,“嘖,般配。”
他又道:“不過…”
“什么。”
賀崢捧著她的臉輕聲道:“我不想傷害你。”
其實(shí)他自己后來想想都覺得心有余悸,太沖動太愚蠢了,如果他真的一怒之下一槍嘣了那男模鬧出人命可不是在開玩笑。
他得控制好自己。
難點(diǎn)在于,他一面收斂、抑制,秦尤卻時不時撩刺他。他自詡意志力還算頑強(qiáng),金錢權(quán)利這兩大世界之最都沒能把他誘入深淵,偏偏秦尤三言兩語就使得他如駘童鈍夫畏影惡跡。
當(dāng)然,這怪不到秦尤頭上,畢竟他從一開始就比誰都清楚秦律師身上那股跟癌癥一樣擴(kuò)散的毒性。
賀崢抱住她說:“我真得控制好我自己…”
秦尤默了默,記起一件事。
她并不打算將老朱舉報(bào)他的真相告訴他,老朱既是為他好,多說也無益,反生嫌隙。
她道:“你們那局長說你之前偷了些海/洛/因嫁禍給…”
“是啊。”賀崢?biāo)砷_她,一手撐著輿洗池邊緣,一手捏著眉心頗為倦怠道:“這輩子干過最后悔的蠢事。”
秦尤不作聲。
她覺得不蠢,惡人就該有惡人磨,可惜他們立場和原則都不同。
那日從大腹便便的局長嘴里得知老張死因的真相,她才明白賀崢一直對此閉口不談諱莫如深的原因,傷心事的確誰都不想回憶。
說來也奇怪,很早之前,剛開始交鋒那會兒,她還讓老黑查過他的底,怎么就漏掉了這件事呢?最有可能是因?yàn)榫焱刀?品嫁禍給潶幫太不光彩,上東市局為了自家門面而選擇銷聲匿跡。
反正人都死了,想挖也挖不出來了。
思及此秦尤又覺得,自己真是個不合格的情人,好像從沒關(guān)心過,哪怕很早就察覺出來他對老張之死的敏感,也都沒想過要去深入了解什么的。
現(xiàn)在如是。
她不會安慰人,從來都沒安慰過什么人,只會冷嘲熱諷地奚落,因此當(dāng)下她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無動于衷又不太像回事。
而且,既然要在一起,那某些問題就必須得到解決。
于是她經(jīng)過深思熟慮,很嚴(yán)肅地向賀崢道:“賀崢,我決定從今天起,開始做一個三分之一好的好人。”
賀崢被她的一本正經(jīng)逗笑了:“什么叫三分之一好的好人?”
“就是不會毀了你的壞蛋。連晞?wù)f我好像知道問題出在我自己身上,我覺得只能說有三分之一問題出在我身上,其余的就是世界和你自己。所以,我盡量不攛掇你去干壞事,并且在某些有分歧的問題上畫上句號,一碰到就適可而止不再探討。‘高閣’,這是一種很有效地規(guī)避風(fēng)險(xiǎn),對我們倆來說都不會迷失掉自我的方式,你覺得呢?”
賀崢覺得好笑:“秦律師不當(dāng)個壞蛋了?”
“我說了,三分之一的我不當(dāng)。”
較起來真來的秦律師莫名可愛,賀崢親她一口,笑著應(yīng)允:“好,高閣。”
他擰開水龍頭,捧了把清水洗臉,又意味深長道:“上帝是不會認(rèn)為自己有錯的。”
“我當(dāng)然不認(rèn)為自己有錯了,錯的都是你們,古板,迂腐,整天活在條條框框里,規(guī)則就是用來打破的懂不懂?”
“噢…那三分之一的你干嘛又要開始…”
“你——”秦尤氣道:“我就說你是個賤骨頭,為你好還不要!”
“要,當(dāng)然要了,還很受寵若驚呢。”賀崢親了下她唇角說:“秦律師肯作出退讓和改變,是在變相承認(rèn)愛我么?”
秦尤握緊拳頭逐字逐句道:“我不愛你!”
賀崢笑著又親了下:“嗯,我也愛你。”
秦尤突然就挎起臉,癟著嘴,臊眉耷眼的,跟快哭了一樣。
賀崢一驚:“怎么了又。”
秦律師捂著臉悲痛欲絕:“我就是個傻子。”
天之驕子的秦律師一時半會兒還接受不了這個事實(shí)。
突如其來沒頭沒尾的一句,賀崢卻相當(dāng)明白,他摟過她笑說:“傻子也有傻子的樂趣啊。”
“是啊,像你,都不知道在樂什么。”
賀崢嗯了聲:“可能是因?yàn)楦阍谝黄鹁秃荛_心快樂吧。當(dāng)傻子就當(dāng)傻子,起碼可以天天相愛。”
他下巴蹭著她肩窩,看向明亮的鏡面。
剛清洗過,未施粉黛,秦尤一張臉清越且妖冶,彷如透著冷感的金絲玫瑰。賀隊(duì)生得像帥痞子,雙眸深黑,炯炯有神,濕潤的額發(fā)淌著水珠,又顯凈朗。
倆人臉湊在一塊兒,莫名地渾然一體,透過鏡面對視良久,秦尤愴然嘆氣:“我肯定會想死這種感覺的。”
“什么感覺?”
“厭世。紅塵雜亂又惡俗,厭世卻非常優(yōu)雅,就像彈鋼琴。”
“也很無聊啊。”
“跟你在一起就不無聊了?”
“唔…鑒于我們每天都堅(jiān)持不懈地在床上滾來滾去,研究彼此的生理構(gòu)造和癖好,探討各種奇聞異事,開發(fā)各種新體/位,就這個精彩刺激的程度,我覺得還是可以打滿分的。”
秦尤笑罵:“誰跟你每天都堅(jiān)持不懈地滾來滾去了,滾。”
賀崢拍了下她屁股,渾笑道:“現(xiàn)在不就滾了?”
秦尤沖他比了串中指,掉頭就走。賀崢又從身后摟住她脖頸親了口,倆人一路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地黏糊到客廳,賀崢問:“早餐想吃什么?”
“吃你。”秦尤一屁股坐到沙發(fā)上,拿遙控器打開了網(wǎng)絡(luò)電視。
“也不是不可以啊秦律師。”賀崢回了趟臥室,在床頭柜里翻出了她的哮喘藥,邊道:“你懂的,我一直都很期待你和8英寸來個正式會晤。”
秦尤:“……”
秦尤:“整天念叨念叨,干脆刻你臉上算了。”
賀崢笑了兩聲,倒了杯溫開水,拿著預(yù)防藥坐到她身邊:“來,把藥吃了。”
秦尤懨懨的:“我不想吃。”
她最近挺好的,一直都沒再急性發(fā)作過。
賀崢卻不這么認(rèn)為,他苦口婆心地哄道:“春天不是冬天,容易過敏,這病又沒辦法根治,平時總得多預(yù)防著點(diǎn)吧?你真忍心看我年紀(jì)輕輕當(dāng)鰥夫啊。”
秦尤翻個白眼,無可奈何地接過,三下五除二吞咽完,頤指氣使道:“滿意了吧?你可以滾了。”
賀崢失笑著捏了下她的臉:“把你橫的。”
他起身去翻冰箱,端出盤生雞蛋道:“荷包蛋?水煮蛋?”
“炒雞蛋。”
賀隊(duì)便十分賢惠地架起平底鍋?zhàn)鲈绮土恕?br/>
秦律師金枝玉葉,對食物非常挑剔講究,口味也比較固定,其實(sh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礙著哮喘病,像她這樣的過敏性哮喘,很多東西不能吃,刺激點(diǎn)兒的味道不能聞,想想真是脆弱地可憐。
他有時候就很怕,萬一她哮喘發(fā)作又沒帶噴霧劑,又或者什么歹人知曉了她的過敏源,故意害她怎么樣的。
這些假設(shè)的后果都不堪承受,因此他是不得不多生出八百個心眼,時時刻刻緊盯著她。
電視播放時事新聞,秦尤剛習(xí)慣性地從煙盒里取出支煙,賀崢便側(cè)過臉道:“少抽點(diǎn)煙。”
她置若罔聞。
“秦尤。”賀崢又皺著眉叫她全名。
秦尤:“……”
秦尤:“啊行行行行,我不抽,行了吧。”
有什么好顧及的,抽了那么久不也沒事么?禍害總是遺千年,她自詡自己還是能笑到最后的。
偏偏某人管東管西。
秦律師唉聲嘆氣,心想,家里有個男人真煩啊。
還不如養(yǎng)條狗呢,起碼不會置喙。
剛想到這,賀崢就隔空打了個噴嚏,他問:“你是不是又在罵我?”
秦尤:“……”
不如狗的賀隊(duì)很快端著盤炒雞蛋和蘆筍絲出來,捏著她臉道:“你要什么病都沒有我讓你抽,可你這是哮喘,會死的知不知道?以前是太縱容你了,以后絕對不許。”
秦尤:“……”
賀崢:“回頭給你買點(diǎn)尼古丁貼片,該戒的戒。”
秦尤:“你自己都不戒,好意思讓我戒…”
“我——”賀崢一噎,“行,你意思是只要我戒了,你就也跟著戒了是吧?”
“……”
秦尤有點(diǎn)騎虎難下,但又不肯服輸,只好硬邦邦地嗯了聲。
賀崢瞪她:“不許耍賴啊。”
秦尤又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強(qiáng)點(diǎn)一點(diǎn)頭。
賀崢這才露出滿意笑容,捧過她臉親了口,語氣寵溺:“好乖。”
秦尤很煩:“我又不酗酒,再沒了尼古丁人生還有什么意思。我去死好了。”
賀崢剪著豆奶紙盒的口子,眼也不抬道:“你不是喜歡玩招魂術(shù)嗎?筆仙總有意思了吧?”
“我看我直接把貞子招回來砍死你算了。”
賀崢笑得無奈:“你先把她招過來再說。”
他舀了一調(diào)羹碎雞蛋送到她嘴邊,她張口含了進(jìn)去,他問:“好吃嗎?”
秦尤嚼了兩下,評價還算中肯:“不賴。”
“那就多吃點(diǎn),你都瘦了。”他說著又打量她全身上下,“要不讓咱媽給你燉點(diǎn)什么營養(yǎng)補(bǔ)品好了,省得看上去弱嘰嘰的。”
“……”秦尤嘟嘟噥噥的,“你才弱嘰嘰。”
她本來想自己拿調(diào)羹,賀崢卻五次三番親自送到她嘴邊,有那么點(diǎn)伺候太歲的意味,秦尤便也心安理得地當(dāng)個脖子以下癱瘓的殘障人士了。
她覺得并不能賴自己,因?yàn)橘R崢吃東西很快,沒幾口就下肚——她甚至都懷疑他壓根沒咀嚼,這就導(dǎo)致了時間的間錯,賀崢能在大快朵頤的時候偶爾喂她兩勺,跟喂貓一樣。
秦尤細(xì)嚼慢咽的,又趴到他肩頭,直勾勾地盯著他隆起的喉結(jié)。
賀崢看她好像只發(fā)懶的貓,忍不住笑,拿臉蹭了蹭她,垂眸問:“吃飽了?”
嘴里有東西不好說話,她搖搖頭,半晌才囫圇道:“我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嚼。”
“然后呢?嚼了嗎?”
“嚼了,就幾秒,你嘴上功夫還是不錯的。”
賀崢聞言頓了頓,舌尖抵了下牙根,覷著她笑:“我嘴上功夫怎么樣你不是最清楚么。”
秦尤翻個白眼:“是啊,我打賭你肯定是百煉成鋼。”
“那也是在你身上煉的,物盡其用。”
“……”
秦尤不想再繼續(xù)這個混不正經(jīng)的話題,遂問:“你不是說你們在查芳汀嗎?到現(xiàn)在都沒進(jìn)展?”
賀崢吃的差不多了,抽紙巾擦了下嘴角:“也不算吧,后來問了下周邊鄰居,說是在她失蹤前看到一伙小混混不止一次地上門糾纏騷擾她。查了下路面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是狐貍灣一家賭場里的馬仔。不知道跟魯賓孫有沒有關(guān)系。”
“賭場?”
“嗯,昨天本來打算過去看看呢,但…”
你這兒又出了事,自然就厚此薄彼拋之腦后了。
“費(fèi)勁找個妓/女有什么用?關(guān)系再親密,魯賓孫也不是那種會輕信于人的人。”
“說是這么說,但你想想,魯賓孫當(dāng)晚就被逮捕了,他能把那些東西帶去哪里呢?挖個坑藏起來?他還要用它來威脅他那些個高官朋友呢,肯定交給什么人保管最靈活也最穩(wěn)妥。他是謹(jǐn)慎,但特殊情況另當(dāng)別論。”
賀崢說著說著就記起一個點(diǎn),看向她道:“我一開始猜是阿三,但好像他早就人間蒸發(fā)了,隊(duì)里人沒抓到他,也沒在天堂口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你把他…?”
換做之前秦尤就默認(rèn)了,但現(xiàn)在不行,她既已承諾要做個三分之一的好人,做過的傷天害理的壞事就得粉飾一下。
她無辜道:“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你們警局都找不到,我還能把他揪出來?估摸著早就被魯賓孫埋了。”
賀崢:“那你是怎么知道研究所有視頻備份的?”
秦尤:“……”
賀崢:“嗯?”
秦尤只好甩鍋,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老黑挖到的,他通過魯賓孫名下車輛的行車記錄儀和加油站的票據(jù),發(fā)現(xiàn)他每個月都會走一條固定的路線,又發(fā)現(xiàn)他前不久剛給未來研究所投資了筆巨款,所以就順藤摸瓜地摸到了唄。”
賀崢也不知道信了沒有,他笑了下:“那謝達(dá)呢?你又在卯什么雷神之錘?”
秦尤很不屑:“我才沒功夫搭理他呢,反正也不著急,如果還拿不到證據(jù)的話,就等到六月再說吧。”
賀崢正想問為什么是六月,她又轉(zhuǎn)移話題道:“按照你的意思,那名妓/女也許知道些什么了?”
“不然她為什么會失蹤?”
“失蹤?你想的太樂觀了,照魯賓孫趕盡殺絕的行事作風(fēng),估計(jì)早就死翹翹輪回百世了。”
“死了也得有個尸體吧?萬一留下些什么線索呢?”
“隨你們吧,你們要查就查,我是覺著希望不大。”
秦尤吃完了就開始葛優(yōu)癱,賀崢攔腰抱起她道:“那一塊兒去趟狐貍灣?”
“我為什么要?我已經(jīng)重申過很多次了,我又不是你們市局刑偵的。”
“但你是我的好搭檔,我最喜歡你了,還特別需要你呢寶貝。”賀崢低下頭親親她。
秦尤煩不勝煩,擋開他的臉:“你沒了我就不能活是嗎?”
賀崢蹭著她鼻尖,逗貓似的,笑說:“你又不是才知道。”
秦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