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誠實這輩子接觸過的女性數(shù)量少得分外可憐，一個手指頭都數(shù)的過來，大抵除了自家老母親和身為同事的衛(wèi)君瀾，也就只剩下喬喬那具死尸了。
    當(dāng)前被這么一個風(fēng)流倜儻風(fēng)情萬種的尤物調(diào)戲，立馬臉一紅，鵪鶉似的羞羞答答道：“秦律師…”
    沒秦出個所以然來又被賀大隊長無情地踹開了，賀隊倍兒嚴肅地沖秦尤說：“人純情少男一個，可別禍禍人了，敗壞我們隊的優(yōu)良紀風(fēng)。”
    賈乙丙簡直沒臉聽他在那睜著眼睛說瞎話，有賀大隊長在，他們刑偵隊的紀風(fēng)什么時候優(yōu)良過了？
    秦尤推開清吧門，頭也不回地說：“不禍禍他難不成禍禍你啊。”
    賀崢沉默了一下。
    眼觀鼻鼻觀心的賈乙丙感覺他下一秒就要說來吧，來禍害我。可惜賀大隊長竟十分有骨氣地憋住了。
    贏了案子又治了許博涵，秦尤興致盎然心情甚是美妙愉悅，壓根沒功夫去鳥他。
    清吧坐落在海濱，晚間正是紙醉金迷樂逍遙的大好時光。
    不遠處停泊著艘豪華游輪，笙歌不絕于耳，燦爛同密集的星光交相輝映，點亮了海面一汪絢麗的黃金時代。
    郝誠實羞羞答答地追在秦尤屁股后面問：“秦律師，我們是去哪兒喝酒啊？那艘泰坦尼克號上啊？”
    “嘖，說話別這么晦氣，你想今晚撞上冰山大伙兒一起共沉淪啊？”
    郝誠實忙不迭掌自己的嘴。
    秦尤即便是心情好可嘴巴也一如既往的刻薄，時刻不忘挖苦人，她邊朝著那艘游輪走邊道：“你說你們干刑警的呢，吃力不討好，隨時都有掉腦袋的風(fēng)險不說，工資還不高。看看你們賀隊，都混到什么地步了，誒…一把年紀了還堅守崗位，也實在是精神可嘉啊。”
    無辜躺槍的賀崢：“……”
    秦尤又說：“你們賀隊平時都不帶你們出去瀟灑瀟灑嗎？隨便見艘船就大驚小怪的。來，開開眼啊，今晚敞開肚皮喝。”
    郝誠實：“秦律師請客嗎？”
    秦尤嫣然一笑，伸手推開游輪艙門，迎面就炸開了滿堂彩，歡呼雀躍灌耳欲聾。
    許東尼首當(dāng)其沖，飛奔過來抱住了她，無比激動道：“謝謝，謝謝秦律師…”
    有點反感他的肢體接觸，秦尤推開他還算客氣地笑說：“不用謝，你出錢，我辦事，應(yīng)該的。”
    許東尼興高采烈地拉著她走到那堆狐朋狗友的正中央，舉杯慷慨激昂地陳詞道：“今晚是慶功宴，特別感謝秦律師的救命之恩，要不是秦律師據(jù)理力爭，保不準我這會兒還在監(jiān)獄呢。來！秦律師，我敬你一杯！”
    秦尤勉強敷衍，又忍不住落井下石，附耳悄聲道：“你不是最恨這些人瞧不起你嗎？怎么？私生子和綠帽子這兩幅招牌都沒讓你割席？”
    許東尼嘴角一僵，旋即恢復(fù)自如，道：“秦律師，我從你身上明白了一個道理。”
    “哦？說來聽聽。”
    許東尼放下酒杯，稍微遠離了喧鬧的人群，徐徐說道：“仇恨的方式五花八門。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我就是那個無辜的伯仁。沈姨恨他，甚至有膽量親手宰了他，卻把這罪名嫁禍到我頭上，就連我自以為彼此相愛未來也許共白頭的女朋友，也為了錢要置我于死地。我相信她們曾經(jīng)是真心相待，只不過這份真心在碰到自身利益時就不堪一擊了，我能怨恨她們嗎？或許我可以我也應(yīng)該，但那又有什么裨益呢？塵埃落定歸根結(jié)底，我們痛苦的源頭都是同一個人。”
    他悵然長嘆：“恨是沒有用的，恨只會源源不斷地造成新一輪的冤孽，所以我盡力學(xué)著像你一樣，不回頭看，無視那些聲音。他們瞧不起我，你以為我就瞧得起他們嗎？不過一群可悲的蛀蟲罷了。”
    秦尤詫異。
    脫胎換骨了嗎？眼前這個安之若素談吐溫和的年輕人真是當(dāng)時怯懦畏縮又極端死要面子的軟腳蝦嗎？
    大概是苦難最能磨練人心吧。
    許東尼又笑著說：“所以秦律師，真的很謝謝你。”
    秦尤對上他目光，意外地頓了頓。
    顯得還挺真摯。
    月夜。
    酣歌醉舞、狗馬聲色。
    郝誠實被某不知名女郎給親了個頭昏腦漲好不飄飄然，路都走不直了，活像只醉酒的大鵝，頂著滿臉的紅唇印東倒西歪，晃到了賀隊身邊。
    見賀隊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抽著煙，便道：“賀、賀隊…你怎么、怎么不跟大伙一起喝…”
    賈乙丙也頂著滿腦袋香吻暈乎乎地靠過來：“就是啊賀隊，案子都破了…開心點嘛。”
    “你哪只眼睛看我不開心了。”賀崢彈了下煙灰淡淡道，晦暗難明的目光一直緊鎖著某個方向。
    “那你…”
    賈乙丙順著他視線望過去，秦大律師被一群紅男綠女簇擁著，身影曼妙，風(fēng)姿妖嬈，一整個夜店最亮的仔。
    “噢…”賈乙丙像是明白過來什么，指著他賊眉鼠眼地笑道：“賀隊…你這就叫做望眼欲穿啊望眼…”
    成語還沒說完，他啪嗒一聲倒在吧臺上醉地不省人事了。
    賀崢沒鳥他，不知道是氛圍本身就太火熱，還是被他那莫名其妙的四個字給撥的，只感覺心浮氣躁，像胸腔里住了頭野獸，老是時不時地跑出來橫跳。
    本打算收回視線眼不見為凈，可臨了一瞥又頓住了，秦尤和一小青年鬼鬼祟祟地說著什么，還伸手接過了小青年偷摸遞給她的東西。
    “多加了點特料，保證你嗨翻天。”小青年笑嘻嘻說。
    秦尤伸手在從旁而過的酒侍端著的酒水盤中拿了杯酒，剛擰開小管劑的瓶口要往里倒，腕骨便被賀崢攥住。
    一看是他，秦尤立馬頭疼了。
    “哎哎哎你撒手！別拉我！”
    賀崢不管不顧地將她從歌舞升天的舞池中拽出來，秦尤又苦口婆心地說：“小/毒怡情大/毒傷身嘛，我分得很清的，這種場合不嗨一下怎么行啊，沒關(guān)系的…”
    拽到一個稍微清靜點兒的角落，賀崢扭頭說：“你忘了你自己有哮喘了？抽煙也就算了，還致幻劑？是生怕自己活得太久嗎？”
    “我哮喘和這有什么關(guān)系？都多久沒復(fù)發(fā)過了，再說了你又不是我爸我媽，憑什么管我？”
    賀崢嘴巴動了動，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好好的興致全被他給打攪了，秦尤哼一聲在沙發(fā)上坐下，點了根煙吐槽說：“這是上東，派對，不是你們警局，哪那么多死板的條條框框？你不是南區(qū)出來的嗎？癮君子還見得少嗎？多我一個怎么了？早知道就不應(yīng)該拉你們過來，掃興。”
    賀崢沒吱聲，心道：為什么你就抓不住我話里的重點呢？
    秦尤又道：“你呢，總是裝得一幅光明磊落正義凜然的樣子，可你的底細輕而易舉地就能把你的表面推翻——表面上克己奉公，私底下又和彭斯那種人同流合污，難道不自相矛盾嗎？”
    賀崢默了默，終于說：“身在南區(qū)，就必須按照南區(qū)的規(guī)矩行事，況且沒有技巧不會變通的正義就只是一種白瞎的莽撞。”
    “可你也不至于幫彭斯不是嗎？”秦尤嘴邊挑起絲玩味：“還是彭斯給了你什么好處？金錢？女人？”
    賀崢看她一眼，輕聲說：“我想要的女人他也給不了我。”
    秦尤頓時樂了，幸災(zāi)樂禍道：“嗯，確實，連晞永遠也不可能看上你，死了這條□□心吧。”
    賀崢：“……”
    賀崢心里沒來由一股煩躁，又有點近似于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秦尤只是蹺起二郎腿端坐著，紅唇與繚繞的香煙相襯，好不優(yōu)雅嫵媚。
    她除去工作穿正裝，私底下好像很喜歡吊帶款式的禮服裙，光滑細膩的純色緞面，不起褶也不繁重，輕盈地行時如風(fēng)，就他見過的幾條有香色、墨綠、鎏金，再無多余的點綴，卻顯得慵懶而勾人。
    其實她并非是法式的圓潤豐腴，相反，腰細、胸膛平直、纖腳伶仃，她是一種蒼白單薄的風(fēng)情，一種英氣逼人的矜貴，一種冷漠又清凌凌的性感。
    大抵技藝最精湛的畫家也無法描摹出她半分神韻。
    賀崢越看越躁，越看越眼熱，他索性拽起秦尤往甲板上走，夜風(fēng)襲來，忽而千樹萬樹梨花開，遠離了脂粉香和叮當(dāng)作響的酒精冰塊氣泡，沿海只余一片遙遠而隱隱綽綽的闌珊。
    冷靜了些許，他終于出聲道：“明明離得那么近，可你看得到南區(qū)嗎？看不到。”
    秦尤順著他視線眺望過去，入目皆是虛無的昏暗，從窗口散發(fā)出來的光渺茫地如同油盡燈枯，燭上那點忽明忽滅的星子。
    賀崢望著那片昏暗的、南區(qū)的方向說：“你之前分析的對，我爸確實是在我很小的時候生病死了，剩下我和我媽相依為命。小時候家里窮，沒什么錢，我媽為了多賺點補貼經(jīng)常上夜班，顧不上我，更別提給我做早餐什么的，每天丟給我一個鋼镚兒就把我打發(fā)了。”
    “每次早上去上學(xué)，我就會拿著那枚鋼镚在街角買塊玉米餅——售價兩塊五，我?guī)У腻X肯定不夠，但那婆婆人很好，一點也不計較，還會多給我加好多料，土荊芥、碎肉絲、豆泥，口味簡直一絕。”
    “那會兒我和我媽住地下室，四面只有一扇窗，特別小，晚上從那小窗往外望，能看見高樓林立的萬家燈火，就跟天上人間一樣。地下室街邊還長著一排銀杏，到了秋天，落葉鋪滿地，整條街都綿延不絕的金燦燦，童話世界都沒這好看。”
    他說到這頓了頓，接著道：“人心里總要揣著點什么東西。世界國家之類的詞匯太大了，對我來說，我想要的不過是一塊熱騰騰的玉米餅，可以當(dāng)成星空來觀賞的萬家燈火，又或者是街邊落葉鋪成的燦爛。”
    賀崢看向她：“如果自大的個人英雄主義情結(jié)可以幫我實現(xiàn)這些，那我也不介意被認作缺點。”
    他眼神很堅定，仿佛從不困惑，從不懷疑，從不搖擺不定，就像蔚藍天色下臨風(fēng)飄揚的旗幟，很給人一種汗毛倒立的澎湃。
    秦尤又接不住他那種眼神了，垂下眼睫譏誚道：“所以你指望一伙流氓地痞能把你的甜蜜家園建設(shè)得更好？”
    “我又不是傻/逼。”賀崢嘆息似的說道：“南區(qū)這個地方，命脈都給土匪腐蝕了…不過是矮個里面挑高個，屎堆里找稀泥罷了。一個不那么卑劣的流氓總好過作天作地?zé)o所不用其極的。”
    秦尤：“我覺得你挑彭斯只是因為他對你來說比較容易掌控。要換了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狠角，不得把你鬧騰地天翻地覆？別說為了你心里揣著的那點東西，自己褲/襠反倒先著火了。”
    “君子不立于危墻之下。”
    秦尤：“小人還差不多。”
    賀崢沖她輕笑說：“我這個真小人和你這個偽君子，剛好湊一對不是？”
    “你想得…”秦尤一側(cè)眸，措不及防對上他眼睛，“美”這個字便硬生生卡在喉嚨里，跟塊魚刺似的不上不下。
    這本是個打趣的玩笑話，也應(yīng)該是個玩笑話。畢竟講實在的，她不管是言語上還是肢體上，調(diào)戲他的次數(shù)多了去了，都不過是逢場作戲你來我往的博弈，壓根不會令她感到什么不自在——好吧，或許是有，但很少，且微乎其微，存在感不強。
    她確實享受博弈，就像走鋼絲，很驚險，很刺激，但她不希望也不喜歡碰撞出什么花火，因為這代表著變數(shù)，不可控制，還愚蠢透頂。
    思緒幾經(jīng)輾轉(zhuǎn)回籠，秦尤清了下嗓子說：“不是。”
    然后就走了。
    賀崢只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