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暮洲清醒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透了。
    付霜睡著了，蜷縮成一個小球，手臂緊緊的抱著膝蓋，像只受到驚嚇的流浪貓。
    那是一種極度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許暮洲神情恍惚的走過去，一瞬間沒想起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見付霜睡在病床上，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
    付霜的睫毛輕輕顫了幾下，眼睛睜開一條縫，見到許暮洲容色呆滯，不由得輕舒了一口氣。
    好了，暫時沒什么問題了。
    “霜霜，你怎么會在這兒？”
    付霜盯著他的眼睛，思索片刻，才冷淡的反問：“忘了？”
    許暮洲一怔，瞇著眼睛努力回想，好一會兒，才想起之前發(fā)生過什么事。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知所措。
    付霜撐著床鋪?zhàn)鹕恚B忙把枕頭豎起來墊在她背后，讓她靠的舒服些。
    付霜輕嘆口氣，目光不自覺的軟了。
    這傻子，真是讓人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但今天的事情，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不解決好，以后會時不時的炸一下。
    “坐。”付霜努努嘴，示意許暮洲在病床邊坐下。
    許暮洲毫不遲疑，依言坐下，兩手握著付霜的右手，合在掌心里。
    “你剛才又……”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霜霜，你先等一下，我去買點(diǎn)吃的。”
    許暮洲忽然想起，付霜下午就趕往醫(yī)院了，到現(xiàn)在還沒吃過東西。
    他連忙找了個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放在床頭柜上，叮囑她等著，哪兒也別去，就步履匆匆的走了。
    付霜怔怔地盯著空蕩蕩的門口，心里泛起一股子甜絲絲的暖意，可隨后又被冰冷的苦澀碾壓的支離破碎。
    上輩子沒有愛情，落得個兩尸三命的凄慘下場。
    這輩子有了愛情，卻冒出更多問題，這可真是造化弄人了。
    正發(fā)著呆，走廊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踢踢踏踏，像是有人在跑步。
    付霜心里想著，一定是許暮洲怕她餓壞了，連這幾步路的距離都等不及慢慢走。
    果不其然，幾秒鐘后，男人就像一陣風(fēng)似的沖了進(jìn)來，有些氣喘。
    “太晚了，餐廳里沒什么吃的，我買了一碗白粥和一個咸鴨蛋，你先湊合著墊墊肚子，我已經(jīng)讓劉媽去做你愛吃的飯菜了，一會兒做好了就送過來。”
    付霜瞇著眼睛，迎著燈光，默默地瞧著那張熟悉的臉。
    他的表情很心疼，好像讓她喝白粥吃咸鴨蛋，是多么委屈的事情。
    許暮洲放下粥碗，就開始剝咸鴨蛋。
    他從沒吃過完整的咸鴨蛋，家里偶爾吃一次，也是傭人切開了端上來的。
    他就像剝雞蛋一樣，把咸鴨蛋整個兒磕一圈，皮都碎了，特別難剝，一顆咸鴨蛋剝好，蛋白損失整整一層。
    許暮洲有些懊惱，眉頭擰得死緊，偷偷瞄一眼付霜，見她一聲不吭，做賊心虛的把咸鴨蛋掰成好幾塊往粥碗里丟，仿佛這樣付霜就不會看出來，他把咸鴨蛋剝的慘不忍睹。
    欲蓋彌彰的小動作，就像一陣清風(fēng)，將籠罩在付霜心頭的陰云吹得煙消云散。
    她失笑出聲，小聲吐槽：“許暮洲，你有沒有吃過咸鴨蛋啊，哪有你那樣剝的？”
    男人罕見的臉紅了，有些挫敗，又不肯在心愛的女人面前認(rèn)慫，梗著脖子板著臉，端起粥碗，舀了一勺粥，遞到付霜唇邊。
    “我就這樣剝，有問題嗎？”
    付霜吞下一口粥，一本正經(jīng)的點(diǎn)頭：“有問題！應(yīng)該先在燈光下照一照，看看哪一頭是空的，然后在空的地方敲一下，把那一點(diǎn)空殼剝掉，用筷子戳著吃。”
    許暮洲不以為然的撇嘴，滿臉不屑，手上喂食的動作卻一刻不停。
    付霜喝了半碗粥，搖搖頭示意不想喝了。
    剩下的粥里有蛋黃，有油脂，黃黃的油花飄得到處都是，老實(shí)說，有點(diǎn)惡心。
    許暮洲卻毫不猶豫，狼吞虎咽的把剩下一半粥喝得一干二凈。
    付霜心里又是一軟，忍不住嘆了口長氣。
    “嗯？”男人抬頭，投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付霜想了想，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
    “阿洲，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許暮洲心頭沒來由的一突，直覺告訴他，付霜要說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未必是好事。
    付霜想了想，幽幽道：“你知道我媽是怎么死的嗎？”
    這個許暮洲查過，付瑤琴身患絕癥，生下付霜沒幾天就撒手人寰了。
    “我媽得了癌癥，查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期了，沒得救，她索性放棄治療，全力以赴保胎，就為了生下我。”
    付霜的眼睛濕漉漉的，霧氣氤氳，燈光一照，眼里像是藏著碎鉆，熠熠生輝。
    “本來她還能活半年，但生我的時候，我媽難產(chǎn)大出血，摘了子宮也沒保住命，爺爺請了全國最好的專家，幾百萬砸進(jìn)去，可也只是讓她多受了十五天罪。”
    許暮洲靜靜地聽著，握著付霜的手。
    他能感覺到她顫抖的厲害，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
    “阿洲，我對生孩子有陰影，我……”
    許暮洲忽然伸出食指抵在付霜唇畔，堵住她后面的話。
    “我們不生孩子。”男人的聲音有些喑啞，沉厚如墜千斤重?fù)?dān)。
    付霜心頭一顫，沒想到許暮洲居然輕而易舉說出不生孩子的話。
    他從不騙她，他說過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好半晌，付霜才艱難的說：“我……我可能沒辦法接受……那個……”
    許暮洲以前并不知道付霜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事，因此常常在她喝醉酒后放縱自己一下，現(xiàn)在既然知道了癥結(jié)所在，肯定是要為她考慮的。
    他眉宇緊蹙，神情凝重，沉思半晌，毅然道：“我去結(jié)扎。”
    付霜怔住了。
    她做夢也沒想到，許暮洲居然愿意為她做出這么大的犧牲。
    眼睛里熱熱的，像是有一股溫泉在涌動，隨時會噴薄而出。
    付霜轉(zhuǎn)過臉，用力抽了抽鼻子，想把淚意壓回去。
    “阿洲，你不用這樣。”
    許暮洲卻如釋重負(fù)，狠狠地松了一口氣：“是不是只要我結(jié)扎，你就能接受我了？”
    付霜心一懸，啞口無言。
    她沒辦法說出心理陰影是前世留下的，只能推到母親難產(chǎn)上，可沒想到，生孩子這一關(guān)暫時按下，卻把正常同房給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