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佛哲學課里面有一個著名的電車難題,電車前進方向有一個分岔口,沿既定方向會撞死5個人,如果人為改變方向只會撞死1個人。你會改變嗎?為什么?</br> 倘若只能用霍布斯和康德的觀點來回答,陶靜安會選擇后者。</br> 康德說過,有兩樣東西,我思考得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令。</br> 康德還說,要只按照你同時也能成為普遍規律的準則去行動。</br> 陶靜安由此認為,做正確的事,比做好的事情更重要。</br> 于是在影視與廣告中間,這一次她仍然選擇了后者。</br> 在面試官問及為什么要從影視轉廣告的時候,她同樣拿出了這套觀點。上午面試,下午收到郵件,微本廣告公司的HR寫,歡迎回到祖國的懷抱。</br> 隔周去上班,按照部門文化,正式開始周會之前,各自先分享周末做了哪些趣事。有人去看了沉浸式話劇,過程中主動被一個帥哥觀眾拐跑,有人重溫了《銀翼殺手》,依然沒有找到穿幫鏡頭。</br> 輪到靜安,她重讀了契訶夫,跟奶奶學做眉豆糕,說做得有點多,待會兒還得麻煩大家幫忙分擔一下。</br> 最后是制作部總監Demy,說他試圖約一位女性朋友去Omakase吃壽司,但被無情拒絕了。</br> “知道拒絕后她說了什么嗎?”</br>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給出不同猜測。</br> Demy搖頭,“Joanne,你猜猜。”</br> Joanne是靜安的英文名。</br> 靜安搖頭。</br> Demy難得沒批大家沒創意,笑得耐人尋味,“她說,周一見。”</br> 眾人再次你看我我看你,這一次多了些探究。周一能見,說明是公司甚至是部門內的人。</br> Demy并不給大家八卦的機會,正式進入會議內容。</br> 會畢,靜安被留下。</br> Demy坐著沒動,細長的手指敲在桌面,“Joanne,再給你一次機會。”</br> 靜安盯住他,緩緩吐出兩個字,“張力。”</br> Demy手指一頓,“靠,下次再讓我聽見這個名字,我直接套個麻袋給你綁去Omakase。”</br> 靜安笑了。</br> 她跟張力是伯克利新聞學院的師兄妹,師從同一位導師。靜安讀研二的時候,張力已經畢業幾年,正供職于好萊塢一家著名的影業公司,他應導師邀請返校給后輩分享經驗,在一班人里看見了一張親切的亞洲面孔。兩人留了聯系方式,但沒有交流過。</br> 伯克利出了名的壓GPA,不久后靜安勉強以一個還算過得去的成績畢了業。周邊同學有去紐約時報、路透社,也有去蘋果、谷歌,她則在教授的推薦下去了一家影視公司。“重塑硅谷新聞業”的遠大理想并不屬于她,比起當一名記者,她更愿意去做制片。</br> 工作一年后,部門換了新領導。</br> 張力是被高薪挖來的,也是在共事后,靜安對他“好萊塢小奧遜·威爾斯”的稱號有了深刻理解。奧遜·威爾斯作為美國小鋼炮,罵伍迪·艾倫有“卓別林”病,斥責奧黛麗·赫本沒教養,也說馬龍·白蘭度的脖子像巨型香腸;張力的行事風格得他真傳,一言不合就開炮,假如你跑去告訴他,我想自殺,他高興時會說,打算幾點死?我要是幫你通知家人,遺產會不會分我一半?如果不幸遇到他暴躁,他會笑著說,好巧,我正在寫遺囑,你覺得我的遺愿要是寫,“希望此刻我面前的人可以先把手頭改了五遍還像垃圾的劇本搞完再去死”,會不會太過分了?</br> 張力的毒舌并沒有讓他丟掉工作,一年后,他再次被挖走。靜安只知道他回了國,工作地點在淮清,并不知道他轉行進了廣告公司。所以來微本面試時,見面試官席位上坐了這么一尊熟悉的大炮,靜安有些驚訝。</br> Demy同樣始料未及,人事部早把申請人的資料送來,他向來覺得資料可以作假,人不能,所以壓根沒翻開過,只等親自見人。</br> 現在見了,他滿腦子只一件事,陶靜安好像又變漂亮了。</br> 這種想法讓他意外。</br> Demy雖到處開炮,但以前一起工作時,這炮鮮少落到陶靜安頭上,一是陶靜安的工作交上來他挑不出什么錯,二是,他對陶靜安有意思。這點意思并不多,只支撐他回國前問她要不要一起回來。當時意料之中被拒絕,現在她卻真的回來了,還好巧不巧進了同一家公司,甚至以后可能要在他手下工作,他止不住有些高興。</br> 在offer發出之后,他直接給她去了電話。然而,再次被拒絕。他自認氣量小,還有點惡趣味,當著眾人悄悄調侃她,她卻面不改色,只當不知情。果然還和當初一樣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不惜搬出他不愿多聽一次的本名來。</br> “Demy,給我安排工作吧。”靜安笑過就恢復正經。</br> Demy想,或許就是這樣不拖泥帶水的工作態度,讓他對陶靜安有好感。</br> “這周先適應,有幾個受邀去參加的競標會,到時你跟我一起去。”他問:“能上船么?”</br> “能。”</br> “好,下周Paige帶隊去給京船拍宣傳片,你給她當助手。”</br> “沒問題。”</br> “該問的面試時候都問了,既然決定轉廣告,角色務必調整過來,這次是TVC風,之后會讓你跟故事片。Paige是紐約視覺藝術學院的,從紐約殺回來,有多嚇人你應該知道。”</br> 有玩笑話說,男不去灣區,女不去扭腰,其實調侃的是找不著對象,但能拿著成績從這兩個競爭激烈的地方回來,都不簡單。</br> “還有,做好加班的準備。以前還能灣區三大俗,現在為了保命,把時間多花在健身房吧。噢忘了,你是不俗的人,約你滑雪兩次,摘櫻桃三次,都被拒絕,只有一次hiking,還是因為公司組織。”</br> 靜安再次笑了,Demy嘴上有多記仇,她早有體會。</br> 但她并不是只拒絕Demy一個人的邀約,剛工作的那兩年她幾乎把所有重心都放在工作上,其他一切靠后,等后來松懈一些,有了固定的朋友圈,出去得就多了,但那時候Demy已經回國。硅谷是文化的荒漠,好在自然風光多,所謂灣區三大“俗”,滑雪,爬山,摘櫻桃,靜安一一體驗,雖左不過這些活動,知心朋友也不過那幾個,回國時還是很不舍。</br> 兩人從會議室出來時,靜安遞給Demy兩個小盒子。一樣耳釘,一樣酥黃獨,都是Demy的愛好,顯然也是其他同事沒有收到的。</br> “公然賄賂上司,攝像頭都拍到了,下次我完全可以帶著這段錄像逼你答應跟我約會。”</br> Demy嘴上不饒人,受挫的心情卻被陶靜安的細心給緩解了。</br> 又聽她說:“糟糕,忘記開錄音,不然我也有證據。”</br> Demy笑了下,隨即臉一板:“你不適合說笑話,不符合你的氣質。”</br> Demy是故意的。陶靜安看上去人如其名,氣質沉靜,還有幾分清冷,接觸下來會發現很好相處,話不多,卻冷不丁會冒出來一句冷笑話調節氣氛,這是她放松的時候。一旦進入工作狀態,除非必要,她只說該說的,以保工作高效進行。</br> 靜安在船上待了一周,跟周邊同事漸漸熟稔起來。Paige愛美男,Leah愛電影,三人配合起來還算默契。緊接著回公司開會,Demy派給靜安第二個項目,與上一個類似,給西北一個旅游城市拍形象片,不同的是這次由靜安獨自牽頭,Leah執行。</br> 制片人的工作聽起來懸浮,其實每一個階段都十分落地。最先要解決“拍什么”的問題,靜安讓Leah組織線上會議,通知客服和創意的同事參會,原本還需要策劃,靜安決定自己來做。</br> Demy也受邀出席了會議,他屬于“旁聽”角色,多半在注意陶靜安。他發現她在工作上的變化并不多,與幾年前一樣,全程腰板挺直,即便由她作代表對接,她也惜字如金,但簡單幾個字就直指核心,聽取甲方訴求時眼睛時不時快速眨兩下,看得出是在思考。連做記錄的習慣也一如從前,別人用電子設備,她仍然鐘情于手寫。Demy曾經看過她的筆記本,圖文并茂,只記重點,有她自己才能看懂的符號,另外,她中英文都寫得很漂亮。</br> 內部創意討論會有趣得多,形象片要求“偉光正”,要想突破已有限制,需要更加別致的創意。靜安自學過畫畫,能熟練地使用故事板,與創意部同事溝通起來沒有太大障礙。</br> 隨后帶上導演與甲方開創意會。靜安見甲方的經驗并不多,原先她做影視制片,融資成功后與投資方更多的是合作關系,不像現在這么被動,這次又是跟政府部門打交道,她多少有些不適應,好在克服起來不難。</br> 緊接著是做預算、過合同,建組進行實地拍攝之前,制作準備會就開了四次,反復確認燈光影調、音樂樣本、布景方案……靜安并不因為走馬上任而事事親力親為,工作講究配合與信任,她與Leah已經有過一次共事經歷,Leah思維活躍甚至有些跳脫,但做事很穩,她可以放心交予事務。</br> 進入實拍在大半個月后,為期一周,每日拍攝內容很滿。靜安在第三天晚上因為一個沒熟的雞肉漢堡食物中毒,當晚嘔吐不止,Leah跟她同住一間,很快給公司匯報,Demy當即打來視頻確認,見她緩過來才說:“Joanne,物極必反,你之前就是吃得太健康了,所以現在一丁點兒細菌都抵抗不了,這樣,以后你帶的便當我幫你吃,你千萬別跟我客氣,我會請你吃食堂的。”靜安哭笑不得。</br> 隔天仍舊去盯進度,大小突發事件不斷,還得接待來監片的客戶,中午剛吃完飯,雨又下了起來,只能臨時改拍內景,一行人轉移場地,進度再度被耽擱。</br> 緊趕慢趕拍完,返程飛機上暫緩一口氣。鄰座Leah作為《銀翼殺手》的忠實影迷,又一次開始了穿幫鏡頭尋找之旅。靜安跟她一起看,導演用了大量的雨戲、夜景和霓虹燈布光,就是為了省布景和不穿幫。</br> 影片播到19分處,靜安按了暫停,“注意看這里,Rick要從盒子里拿出測試機給Rachael做復制人測試,你看,測試機其實已經在桌上了,所以Rick手里什么都沒有。”</br> “靠!”Leah來回確認了幾次,“真的誒!你怎么看出來的啊,Joanne?”</br> 靜安疲憊得睜不開眼,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應的。</br> 落地后稍作修整,馬不停蹄進行后期。A-copy出來之前,靜安搬了一次家。她原先在家里跟爺爺奶奶一起住,但隨著她加班次數的增加,兩老心疼她每天來回跑,擅作主張給她在公司附近租了個房子,靜安領下心意,時不時還能吃到司機送來的飯菜。等到B-copy出來交了片,靜安拷了一份成片帶回家,爺爺奶奶做了一桌飯菜等她,一起等她的還有位陌生的精英男士。</br> 吃完一頓飯,等把人送走,靜安給奶奶撒嬌:“這飯大家都吃得不舒服,以后別這么費心了。”</br> 奶奶拍她手:“你告訴奶奶,是不是還放不下高中那個男同學?”</br> “沒有的事。”</br> “那以前的老同學都不聯系了?”</br> “還沒來得及呢。”</br> 靜安在不久之后跟了一個省臺的微電影,然而限制太多,發揮空間少之又少。再之后又陸續拍了幾個TVC,出了幾趟差,又一次落地時已經是夏天末尾。</br> 入職已四個多月,靜安每做完一個項目都會花時間進行總結,這樣頻繁的項目經驗是之前沒有的,她翻著總結筆記,不確定這是好是壞。</br> Demy神出鬼沒,偶爾出現在她身后,指著她本子上畫的兩個簡筆小人,“發揮你的想象力,這像不像一對男女在餐廳里共進晚餐,時間恰好是這周六晚上七點半?”</br> 旁邊Leah先笑了,“Joanne,你就跟Demy吃一次Omakase吧!”</br> 同事已經都知道那位“周一見”女士就是靜安,時不時調侃幾句,靜安沒有放在心上。</br> 周六晚上,靜安再次收到Demy消息,不過是發在部門群,臨時通知她跟Paige去見客戶。</br> 先前在硅谷,靜安每天要經過的101路口號稱全美最堵、全美規劃倒數第一,路上也坑坑洼洼,有一回直接把她車胎給震漏了氣。而且沒有智能交通燈,大晚上等個綠燈也要兩分鐘。車子停在路邊去買咖啡,回來時流浪漢已經熱心幫忙破好了窗。</br> 靜安在國內還沒遇上這樣的情況,一路暢通無阻,到地進包廂,Paige朝她招手。</br> 坐下就被拉了下,Paige沖她使眼色,靜安第一時間意識到有帥哥在場,抬頭望過去,腦袋猛然一轟。</br> 對面坐著的那人,是沈西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