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告比想象中拍得更加順利,兩個白天加半個晚上,攝影棚內燈光暗下的那刻,靜安結束了自己短暫的廣告生涯中最后一個大項目。</br> 回報率高,周期性短,這是當初她選擇來做廣告的原因。按Paige的話說,廣告公司經常拿著五塊錢的貨報出五萬甚至五十萬的價格,可笑的是愿意為此買單的還不少,她再喜歡錢也拿得良心不安,于是幾經輾轉后跳來了微本。</br> “別人用半小時剪出來一支比shit還難看的廣告,竟然敢收人家幾十萬,微本不一樣,微本至少能剪出花兒來。”</br> 微本不僅能剪出花兒,也會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真正地去做創意,不止是一味地盈利。靜安很感謝在微本的這段工作經歷,雖然只有短短大半年,能記錄下來的東西卻不少。</br> 辦公室里只剩她一個,她在電腦前寫完工作總結,確認好休假回來后的待辦事項,熄燈下班。</br> 隔天和周陶宜一起出門,兩人先把車開往郊區。她們一致認為,遠離城市中心或許更有利于她們拍電影。租金更低,房子更大,空氣更好,也方便做夢,說不定哪天就可以買下300畝做制片廠,名字都想好了,陶宜,ToY——玩意兒。</br> 兩人由東到西,一路看了不少地方,周陶宜拍照,靜安信手記下幾筆。</br> 午飯在車里吃的,晚飯由梁相宜請,地方定在上次那家居酒屋。</br> 梁相宜幾乎是跟周陶宜前后腳從加州回的國,不過沒有碰上,她把電話打去給靜安,說要請她們吃飯,為周陶宜接風洗塵。</br> 孟悠柔有事缺席,三人坐在角落里點餐。梁相宜似乎很餓,把菜單往前一推,說全部來一份,另外又要了七八樣酒。</br> 另外兩人并沒有阻止,周陶宜不僅愛喝酒,還很愛說話,她講她在投行IBD部門工作的朋友前段時間回了國,因為受不了國內的加班制度再次跑路,又說她回國前把401(k)取出來,交了好大一筆稅,覺得虧大發了。</br> 幾人一起笑,梁相宜問周陶宜,“你怎么舍得回來?在加州也不是不能開工作室。”</br> “待膩了唄,你們都不在,我在那邊好沒意思。”</br> “國內也沒意思。”</br> “你想回加州了?”</br> 梁相宜臉上的笑容很淡,“至少在那邊沒人拍。”</br> “也是,之前我們一起去Castro,要是被拍到上了新聞,那可不得被罵慘了。”</br> Castro是同性戀區,以前她們一伙人偶爾會去,有一回遇到另一伙搭訕的,周陶宜跟她們開玩笑,說要是猜對她們的性向,就答應跟她們一起吃飯。</br> “她們壓根沒想到我們都是直的,”周陶宜伸手往旁邊靜安臉上捏了下,“還死活不愿意相信你喜歡男的,非要你說出自己交了幾任男朋友,誰知道我們的陶靜安borntobesingle,她們還想著要把你掰彎,現在好了,是我們里頭最早結婚的。”</br> 靜安笑著將周陶宜的手拍開,又聽對面梁相宜說:“當時她們還以為我跟你是一對。”</br> “對對對,你倆一個性冷感貓,一個天真小白兔,站在一塊兒確實很容易被誤會。”</br> 梁相宜笑著將旁邊那只店內吉祥物拿了過來,她沒拉發條,直接放到靜安面前,“上回我問你對我的第一印象,其實我很早就想問了,你知道為什么嗎?”</br> 靜安沒說話,梁相宜將紅酒杯往桌上輕輕一擲,“其實我真正想問的是,你是不是看出來我一開始的時候特不喜歡你。”</br> 周陶宜忽然笑了,“這么簡單的問題還需要問?誰都看得出來好不好?”</br> 梁相宜這回笑出聲來,“對,可我就是想問,我有時候都無法理解,為什么那時候那么幼稚,可我也確實是特別嫉妒你,你們從高中開始就是很好的朋友。”</br> 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肯定感受到了我的敵意,所以總是有意無意在跟我們保持距離,就算一起出去吃飯你也要繞開我們走,我當時就覺得,我怎么那么壞呢……我私底下問我自己,如果不把你當他的朋友,只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會不會討厭你,我就想明白了,我怎么能因為一個男人去討厭一個那么優秀的女孩……我從來沒那么捕風捉影過,導致我后來再見你,總覺得很羞愧。”</br> 靜安沉默間,周陶宜將自己杯子往梁相宜的杯子上一碰,“這很正常,說明你愛慘了鄭暮瀟。”說著看向靜安,“對吧?”</br> 靜安不置可否,問對面的梁相宜,“如果當時我有男朋友,你還會不喜歡我么?”</br> 梁相宜思索片刻,“會吧,你倆從高中就認識,我很羨慕,也遺憾沒有早認識他。”</br> 靜安心里有了答案,以前她在影視文學作品中看過各式各樣的愛情,所以完全可以理解當時梁相宜對她的態度,而最近她也體會了那種滋味,只是不那么激烈,相比嫉妒別人,她只怨自己沒多注意身邊的人。</br> 她看了眼墻上的鐘,沈西淮這會兒還在工作,估計還沒吃上晚飯,真是讓人發愁。</br> 旁邊周陶宜看向對面,“那怎么你們就分手了呢?”</br> 周陶宜向來直接,梁相宜對此并不意外,她仰頭喝下一大口紅酒,語速很快,“有一天我開了一天的會,回家后根本不想再說話,他在那里做菜,我就一直看著他,他這個人沒有任何物欲,對吃的穿的什么都不看重,但他總是給我做好吃的,明明他也開了一天的會,他也完全可以點外賣,但是我說過我更想吃家里做的……”她說著又連咽下兩口酒,“他每做一個項目,公司上下都在盯著他,可想而知壓力有多大,他要是不在聚點,會比現在好千倍萬倍,不需要去做那些狗屁項目,只需要做他喜歡做的。”</br> 她聳了下肩,笑容有些落寞,“現在我們分了,過兩天估計要出新聞,他又要挨罵了。”</br> 周陶宜不很理解,“你怎么不問他樂不樂意呢?他可能根本不在意那些新聞。”</br> “我在意。”</br> 梁相宜的聲音很輕,周陶宜嘆了口氣,“別人怎么想我們管不著,一開始的新聞不是罵得更難聽么,他們總不會罵一輩子,而你們是想要一起過一輩子的。”</br> 說著被旁邊人拉了下手,她瞪回去,又看回對面,“我知道事情肯定沒這么簡單,可就這么分了,不也難受么?”</br> 梁相宜沒有說話,靜安立即將話題岔開過去,她聊起最近聚點的那部電影,才剛開了個頭,另外兩人都笑了。</br> “你不知道我們都賠麻了?故意揭我痛處呢?”</br> 周陶宜笑得不行,“她不怎么注意你們那爆米花電影。”</br> 靜安急忙否認,梁相宜卻不以為意,“別說你們了,我自己都不樂意看,搞不懂那群人在拍什么玩意兒。”</br> 話題就此岔開,結束后梁相宜去買單,靜安跟著一起過去,從店員那兒買走了一只吉祥物。</br> 周陶宜替她將這只鳥拿上車,隔會兒發現車子在路邊停下。</br> 只聽旁邊人說:“Toy,我想去找沈西淮。”</br> 周陶宜驚了,“現在?”</br> “對。”</br> “baby,說好讓我去你家借住的,是什么理由讓你打算拋棄我?”</br> 靜安一臉歉意,“我跟沈西淮最近出現了一點問題,我覺得他不開心,也問過他,可是他否認了。”</br> “你的直覺一直很準,他就是不開心了,原因是什么?”</br> “前段時間我跟鄭暮瀟單獨見了一面,去之前我跟他發過消息,后來鄭暮瀟喝醉了,他來接我,也把鄭暮瀟送回了家。”</br> “他介意?”</br> “我之前不確定,剛才我想了下,他是不是有可能就像當初相宜不喜歡我一樣,不喜歡鄭暮瀟?”</br> 周陶宜反應過來,“他介意他自己不會說么?就非要你問?好,你問了,他還是不承認,他是覺得你有讀心術么,等著你去給他看心病?”</br> “沒有,他……”</br> “別替他說話!我還不知道你么,你們都已經結婚了,他還不主動坦白,不是不夠喜歡你,就是有事瞞著你!”周陶宜下巴一揚,“怎么?戳到你痛處了?”</br> 靜安堅決搖頭,“沒有,他很喜歡我!”</br> 周陶宜笑出聲,“那就是有什么事瞞著你!”</br> 靜安重重嘆了口氣,周陶宜見狀笑得更厲害了,“結婚很復雜吧?”</br> 靜安像是答非所問,“他最近太忙了,偏偏見不著,我不想在電話里溝通這件事,也不希望影響他工作。”</br> “所以你覺得當面說好一點是么?可是我能預見的是,等你真過去了,看見他在加班,在忙著工作,可能又說不出口了。”周陶宜一巴掌拍在靜安肩膀上,“還有,他忙不忙跟你們溝通沒有關系,他要是真想說,電話里也就告訴你了,可他現在不是沒說么,就說明他根本沒這個打算。”</br> 靜安也一巴掌拍回她肩膀,“你說得很對,所以我更需要跟他溝通。”</br> 周陶宜這回改捏她臉,“陶靜安,承認你不會談戀愛吧,你以前跟我說的那套溝通理論還記得么?”</br> 靜安臉痛得厲害,但沒有躲開,腦袋里在仔細回想自己曾經說過的話。</br> “你自己說過溝通很重要,但不能高估了溝通的效用。你嘗試過溝通,那發揮作用了么?沈西淮他不想說,那你怎么溝通他也不會開口,說明你的溝通是無效的,你想想原因,為什么是無效的?”</br> 周陶宜敲她腦袋,“你覺得他有什么事情必須要瞞著你?”</br> 靜安有些委屈,“他不說,我怎么知道呢?”</br> “對呀,那就讓他主動說!”周陶宜將手里那只鳥塞給她,“你也別問他,要是次次都要你主動,以后肯定還會出現同樣的問題。你也絕對不能讓他就這么糊弄過去,這回你必須收起你的好脾氣,跟他死磕到底!”</br> 靜安笑了出來,“能行嗎?”</br> “你也不確定對不對?因為你知道他大概率不會開口。”</br> “我打算逼他。”</br> “逼有用么?不能再主動了!”周陶宜警告她,“開車,回去,帶我看看你家的別墅!”</br> 靜安思考片刻,然后點了火。</br> 周陶宜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她仍然覺得哪里不太對勁。那天她透過玻璃看著沈西淮站在泳池邊,瘦高的一道背影,她莫名也跟著難受,既因為她不希望看見他這樣,又因為他不愿意告訴她。</br> 睡前她坐在客廳給他電話,他似乎仍然在忙。</br> 她問:“你確定什么時候回來了么?”</br> 沈西淮在那頭輕輕笑了一聲,“快了,過幾天去趟上海就結束了。”</br> “如果要每天加班到這么晚才能早點回來,我寧愿你晚幾天。”</br> “沒有,臨時有事耽誤了,馬上睡了。”</br> 靜安沉默,又忽然喊了他:“沈西淮。”聲音輕下去,“我很想你。”</br> 電話里有片刻的安靜,靜安下一刻又抬高音調,“你之前生氣,是因為我跟鄭暮瀟單獨見面了,對么?”</br> 周陶宜說得有道理,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直接問他。</br> 沈西淮的答案也在她的預料之中,他回:“沒有。”</br> 只兩個字,沒有下文,靜安的想法再次得到驗證,他確實是因為這個生氣了。</br> “好,你沒生氣就好。”</br> 她大概可以確定,沈西淮如果不是不信任她,就是不信任兩人的這段婚姻,而他還不愿意承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