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仍舊很熱,體育課上男生們換上球衣在球場狂奔,守門員一個撲空栽倒在草皮上,起身時接過別人遞來的水,擰了蓋就往對面潑。</br> 沈西淮正仰頭喝水,稍稍往后一退,仍然沒能幸免。</br> 旁邊人被牽連,也笑著潑回去,“干嘛干嘛,對我們大少爺有什么不滿?”</br> 守門員委屈,“不滿的是我嗎?老子就是塊肉墊!”</br> “哈哈,他最近吃槍子兒了,還是裝了□□的那種。不過你這是技不如人,跟他脾氣沒關系!”</br> 一眾人又笑鬧起來,回去時路過排球場,班上女生走得差不多,剩下兩個在撿球。</br> 沈西淮把手里空瓶往桶里一丟,沖旁邊朋友示意一眼,抬腳走了過去。</br> 三五個男生一塊過去湊熱鬧,幫忙時不忘和女生開玩笑,“下回體育課我們得跟老師提議,讓女生去踢球,我們也學一回排球。”</br> 女生把球往男生懷里丟,“別了吧,中國男足還得靠你們呢。”</br> 男生笑罵一聲,“聽你的話我不如被沈西淮冷十分鐘,怎么就那么會說話呢?”說著一頓,“誒,陶靜安,你覺得呢?要不要試試踢球?”</br> 被問到的人正要撿腳邊的球,聞言抬頭時,球已經被另一只手撿起。</br> “這得問問大家意見,確實也不是所有人都愛打排球。”</br> 她聲音沉靜,尾音平緩,沈西淮將球扔進籃子里,“下午放學可以在群里投個票,要是都想踢球,就一塊兒踢。”</br> 見旁邊人回頭看過來,他視線在她臉上一落,彎腰拎起籃子,“你們回去吧,球我們拿回器材室。”</br> “對對,這活兒一直都是我們干!”</br> 身前的人略微躊躇,然后是低低一句,“麻煩你們。”</br> 沈西淮低頭看她鬢角有些濕潤的發尾,別開眼時也壓下聲音,“沒事。”</br> 男生們去還球,等兩個女生走遠,立即有人不樂意,“靠,人家都不知道你叫什么,你就開始悄默默搭話了。”</br> “說話怎么了?”</br> “那天我開庫克船長玩笑,他不好意思笑了,這還不明顯么?”</br> “談戀愛就不能說話了?”</br> “能當然能,是你不懷好心!”</br> 男生笑了,“我就說說話,難不成庫克船長還能來揍我?”</br> “說不準啊,人天天來!”</br> 那位庫克船長連續一周都來實驗班門口報到,等人時跟班上男生說玩笑話,存在感強到令人無法忽視。午休時間教室人不滿,他偶爾直接進門來,默默坐上一會兒,很快又和陶靜安一塊兒出門去。</br> 沈西淮連續幾天都往排練室跑,練得狠,好在手指上有繭,感受不到疼。他每天掐點回教室,手機又收到朋友消息,讓幫忙帶水,他便提前十分鐘下樓,經過圖書館時遠遠看見熟悉的兩道身影正從大門口出來。</br> 他視若無睹,加快腳步跑去學校商店。</br> 隔天中午照例去排練,天太熱,幾人都懨懨的,沈西淮見狀把貝斯一放,說今天暫時不練了。梁逢君看他像看怪物一樣,又笑著說每天就等你這句呢。</br> 他沒搭理,徑直拿了東西先走,又一路小跑,上臺階,鉆進圖書館的大門。圖書館并不大,很容易找到人,他刷卡進了其中一間,隨意抽了本書找位置坐下。</br> 起初沒往那邊看,隔會兒見其中一人趴下午睡,另一個仍坐著寫題,他視線便肆無忌憚地落過去,薄薄的背脊,專注的姿勢,還有被頭頂風扇吹得不夠安分的頭發。</br> 面前的書攤開,他下巴擱過去,手指在桌面劃著,一遍又一遍算那三個字的筆畫總數。</br> 隔天再去,兩人變四人,湊一塊小聲討論題目。第三天,四人又變作兩人,男生在固定的時間點趴下睡覺,睡前臉朝向旁邊人,忽然就伸出手去,人也跟著靠近,旁邊人迅速偏頭躲了下,他卻仍懸著手,在她頭發上捻下點什么東西,伸到她面前給她看,兩人隨即一起笑了。</br> 晚上騎車回家,只沈西桐一人坐客廳寫作業,顯然是在等他,她捉住他手臂,問他能不能不上晚自習,她一個人在家害怕。他反應過來,點開手機一看,他媽果然發了消息給他,又和他爸分別出差去了。</br> 沈西桐膽子大,害怕只是借口,隔天沈西淮去學校,放學前還是寫了請假條交去辦公室。回來收拾東西,到了門口又回頭,陶靜安和其他時候一樣,塞了耳機坐在位置上,無論旁邊人弄出多大動靜,仍一心低頭看書。</br> 早上沒再騎車,跟沈西桐一起坐家里司機的車到校,沈西桐蛀牙,仍然吃糖,不忘給他一把,他轉頭要下車,又回頭把她手里的接過來,另一只手按她腦袋,西桐不耐煩,又在他的堅持下把包里整袋糖都上交。</br> 沈西淮拿著糖進了教室,在門口略停幾秒,開始給每個桌上散糖,到第三排,先分給陶靜安同桌,又將指關節輕輕扣去隔壁桌上,等她摘下耳機抬頭,他將袋子遞到她面前,“吃么?”</br> 她起初愣怔兩秒,再從袋子里拿了一粒,“謝謝。”</br> 他沒收回手,想全部給她,開口卻只說:“有不同口味。”</br> 她只好又拿一粒,語速有些急,“謝謝,夠了。”</br> 他立即將手收回,沒再往外散,回位置坐下,陶靜安已經重新戴上耳機,低頭看著書,那兩粒糖被放在桌角,兩節課后,糖去了她同桌手里,糖紙則被一并丟進垃圾桶。</br> 課間操時候的太陽尤其毒辣,曬得人快要暈倒。為了防止中暑,體育老師主動地讓學生自由活動,不說踢球,單是站著就要喘不過氣,男生們也躲在樹蔭底下,大口大口地猛灌碳酸飲料。</br> 沈西淮喝掉一整瓶水,起身下臺階,然后繞著跑道不停地跑圈,朋友們不明就里,卻仍然跟著,過會兒就又湊齊兩隊人,其中一人不幸又當了肉墊。</br> 頭頂幾大團火燒云,把天都燒紅了,一切事物卻比往常還要沒勁。</br> 傍晚和沈西桐一塊回家,他沒食欲,西桐又勞煩阿姨去做點別的,他沒讓,在西桐的威逼利誘之下把飯給吃了,吃完去洗澡,洗到一半聽見沈西桐在浴室外敲門,他迅速擦干出來,西桐一臉急色,說剛聽到阿姨電話,話里似乎提到了醫院。</br> 他眉頭一蹙,思索后試探著給他媽發消息,不等回復,他告訴西桐,爸媽確實在出差,沒人住院,西桐仍然擔心,她爸一身毛病,說不準什么時候就犯了哪樣。沈西淮安慰她,要她別亂想,等把她哄睡了,出門給他媽電話,說要去醫院看他爸,柴碧雯堅持不讓,只說過兩天就回來了,為了不讓他擔心,故意說些輕松的,開玩笑問他月考是不是又能考第二。</br> 月考成績在考后第三天公布,他從上往下看,略過自己,找到那個熟悉的名字,一一看過分數,再落去排名,35,相比入學考試下降了15名。</br> 陶靜安在考前也請了三天假,他抬頭看過去,她背影看不出異常,只一味埋頭寫字。</br> 他翻出各科卷子,又找出筆記本,準備把所有題重寫一遍。</br> 旁邊同桌剛坐下,看完成績排名后沖他“喲”了一聲,“就沒見過這么穩定的成績,”說著喪了臉,“鄭暮瀟努力就算了,你這做做樣子寫了幾天筆記,還能考這么好,有沒有天理了?!”</br> 他不置可否,只說:“你考得不差。”</br> 他雖然不愛讀書,但喜歡做題的過程。相比過程,成績對他來說就不那么重要。</br> 晚上他又體驗一遍解題過程,答案根據題目詳略有別。睡前給他媽電話,也和他爸聊了幾句,他媽跟小路爸媽是劍橋校友,商業管理專業的前后輩,他爸則是劍橋的物理碩士,畢業后在研究院工作,幾年后回國創業。父子倆在電話里拎出物理題討論,聽見那頭笑聲不斷,沈西淮暫時放了心。</br> 隔天到校,同桌正抓耳撓腮解一道數學題,他看了會兒,提筆給他畫了條輔助線,他看上兩眼,立即恍然大悟,緊跟著又翻出物理卷子。</br> 他給他講解題思路,中途抬了下頭,見左前方的位置空了,位置的主人坐去了鄰桌,反身面朝教室后方,正聽后桌講題,她表情過分認真,眼睛快速閃著,是在試圖消化。</br> 他收回視線,繼續給同桌講題,講完沉默片刻,從包里拿出昨晚的筆記本,放去同桌面前,“上頭有更細的解題思路。”</br> 同桌翻開,立即睜大眼,“牛啊……不是,你不都寫對了么,還分析呢?”</br> 他低頭從桌肚里拿書,隨口回道:“無聊寫的。”</br> “借我看完?”</br> “你直接收著吧。”</br> 同桌嘖嘖兩聲,“菩薩,中午請你吃飯!”</br> 中午沒能吃成,去排練室拿了貝斯,直接趕去學校禮堂彩排,排的《StandbyMe》,錄了視頻,下午課間他趴桌上,翻出來不斷檢查,一直到放學鈴響,他都沒再往那個方向看。</br> 收拾好東西要走,到門口還是回了頭,但只看了一眼。</br> 以后都不會再看了。</br> 他果斷回頭,下樓去初中部接沈西桐,再一起坐上司機的車,讓司機載他們去醫院。</br> 新生典禮那天照例帶了相機,哈蘇H3DII-31,新買沒多久,西桐混進禮堂,負責給黃楊樹樂隊拍了視頻。典禮一結束,樂隊開始計劃去街頭義演,要忙的事很多,作業也越來越繁重,沒時間想別的。天氣也不再那么酷熱,一伙人踢球的積極性很高,經常滿身汗跑回教室,惹來周邊同學一頓嫌棄,一伙人又跑去換衣服。</br> 沈西淮早換好了,翻出下堂課課本。班主任提前進門來,先在黑板上寫上幾字——建國60周年,隨即解釋說學校要求每班出板報,又偷摸找補,說僅此一次,以后不用再出。</br> 這類板報并不好畫,學生們不怎么感興趣,班主任唱了好一會兒獨角戲,也不見學生主動站起來。</br> 教室里陷入一陣詭異的沉寂當中,緊跟著,有道聲音響起。</br> “老師,我可以試試。”</br> 沈西淮抬頭看過去。</br> 舉手的人是陶靜安。</br> 講臺上班主任欣喜若狂,“很好很好,那就交給陶靜安同學來辦了,其他同學有條件的幫幫忙。”</br> 教室里氣氛一瞬間松動,沈西淮收回視線,撿起桌上的筆轉了好幾圈,又抬頭看了過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