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br> 太后發了話,周大人當日下午就將姚貴人的父母帶了進來。</br> 一番敲問之下,姚貴人的父母便說出了實情,“丫頭不是我們生的,是撿來的。”</br> 太后心頭一跳問,“哪里撿的?”</br> “老頭子去河邊撈木渣子燒柴,就在那回水灘里撿到的。”那婦人低著頭答道。</br> 太后又問了在哪個地方撿的,那老老頭子說的地方,正是虞家二姑娘落水那條河流的下游。</br> 這一來,幾乎就斷定了姚貴人便是虞家那落水的二姑娘。</br> 這世上當真就有如此巧合的事。</br> “趕緊將人接出來吧。”</br> 周大人和那姚貴人的父母一走,太后就讓秦嬤嬤去冷宮將姚貴人接了出來,又安排她重新住進了福壽宮。</br> 姚貴人在冷宮的日子并不好過,加上又發了一場高燒,整個人比進冷宮前,瘦弱了不少。</br> “先將身子養好了再說。”太后心軟了,一想到她就是那個苦命的孩子,就心疼的緊。</br> 而姚貴人進了一趟冷宮出來,性子說變就變,猶如驚弓之鳥,見人就埋著頭,也不再主動說話,太后問一句答一句,就連之前臉上那道甜甜的笑容也變了,一笑起來,處處透著堤防。</br> 太后愈發心疼。</br> “這回怕是受了驚嚇,你找個懂事的丫鬟去她跟前好生伺候著。”太后也沒急著去問姚貴人。</br> 當年她落水,不過才兩歲,就算是問了,事情過了這么多年,她哪里還記得。</br> “多謝太后。”姚貴人掉了幾滴眼淚,跪在地上對太后謝了恩。</br> 突然之間的懂事,讓太后心里又是一陣酸。</br> “去吧,好好歇著,等明兒再到哀家跟前來,讓哀家好生瞧瞧你。”太后招了招手,讓秦嬤嬤帶她下去歇息。</br> 姚貴人還是住進了之前的那個房間,房里的物件配置,比她剛住進來時,還要齊全,無論是秦嬤嬤對她的態度,還是丫鬟對她的態度,比起以往都要恭敬的多。</br> 她知道,這一切都因為,她如今成了虞家人。</br> 等到丫鬟伺候她沐浴更衣,干干凈凈地躺在床上,姚貴人便落了淚。</br> 進了一趟冷宮,猶如回到了她當流民的那陣子,再次讓她體會到了人間的疾苦,如今出來,姚貴人越是知道了,舒坦日子的寶貴,雙手緊緊地揪住身上的云錦被,貪婪地聞著那股久違的花香味,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br> 她差點就回不來了。</br> 她只是想好好的活著,她不奢求太多,她能繼續過上之前的日子,她就滿足了,她保證老老實實地呆在太后身邊,好好伺候太后。</br> 后宮如何,她再也不去奢望。</br> 姚貴人知道她錯了,她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去爭這個貴人,她不該再去貪,她該聽太后的,許她一個公主的身份,安穩地過一輩子。</br> 姚貴人怕死,但是她更怕凄慘而死,因疾苦被折磨而死。</br> 周大人派人來對她說,“成了”的時候,姚貴人緊緊地抓住那人的胳膊問,“本宮當真就是虞家人?”</br>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渴望,她比任何時候都希望自己能因此真正地改變身份。</br> 她緊緊地盯著那人,希望他能說出自己最想聽的答案。她真的是虞家人,她的身體里流淌的虞家高貴的血液,而不是低賤流民的血液。</br> “是不是,娘娘自己心里不清楚嗎?”那人撥開了他的手,反問了她。</br> 姚貴人良久才回過神,跌坐在了椅子上,臉色漸漸地變的蒼白。</br> 他說的沒錯,是不是,她自己難道不清楚嗎?——可她,必須得是。</br> 她好不容易逃出了一條命,嘗到了富貴的滋味,哪里還能放手。</br> “你同周大人說,他要做什么,本宮都沒意見,也不會怨他,本宮也能理解,死人的嘴巴才最牢固。”姚貴人對周崇的人說道。</br> “貴人倒是個狠人。”那人回了一句就走了。</br> 那人走了之后,姚貴人的眼淚才落下來,狠?誰的心又是天生就能狠的,她何嘗不是被逼的。</br> 倘若她能有一個好的身份,能過上光鮮體面的日子,她用得著走這一步嗎。</br> 終究是她的父母太過于無能,怪不得她。</br> 那深井里的水剛提上來,趕上了寒冬臘月的冰涼,她狠著心,拿著瓢從頭往下澆,其中的滋味,又有誰能體會。</br> 之后便是一場高燒,差點要了她半條命。</br> 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爭取來了,她的父母從未幫助過她,若不是她自己努力地活著,她早就死了。</br> 如今,她們唯一能幫助她的,就是死。</br> 事成之后,他們死了,就是幫了她最大的忙。</br> **</br> 周大人被太后封了賞,賞了五百兩黃金,兩座宅院。</br> 所賞的東西,比起皇上之前對他周家的賞賜,稱不上什么,但這是周大人在落難之后,收到的第一份賞賜。</br> 周大人很滿足。</br> 似乎又看到了一絲希望。</br> “娘娘說了,大人可以動手。”姚貴人的話傳進了周大人耳里。</br> 周崇知道姚貴人是什么心思。不用她說,他也知道那兩人留不得了,今日他能讓他們串供,明日他們就能被逼供。</br> 他們的死,對他和姚貴人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br> “別留痕跡,我周家今日的一切,全都賭在了這上面。”周崇對底下的人點了個頭,打算滅口。</br> 然而滅口的人去了,卻沒找到那兩人。</br> 當初太后要見他們,是周大人親自送去了皇宮,出來時,也是周大人送的,就安排在周家的一處小院子里。</br> 周崇專門派了人守著,</br> 人能跑到哪里去?</br> 周大人知道了消息,瞬間從椅子上起身,臉色黑的嚇人,“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br> 幾波人一直找到了晚上,也沒有找到半個人影。</br> 周崇慌了神,腦子里一片亂,整個人坐立不安,親自提著刀出門去找。</br> 可那兩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可循。</br> 周崇到這時,才突然想起來了什么。</br> 好好的,他們怎么就會來康城?</br> 周大人有一點沒有對太后撒謊,人并非是他通知來的康城,確實是姚家的人先找上門來,他便借機利用上。</br> 如今人說不見就不見,周大人才慢慢開始想這些細節。</br> 當初他從姚家人的手里,帶走姚貴人時,也只說了自己姓周,要打聽他周家不難,但作為一介流民,他們哪里有如此膽子跑到康城天子腳下,尋到周家?</br> “你馬上去問姚貴人,人是不是她通知來的康城。”</br> 周大人額頭上冒了一層汗珠,臉色蒼白,哪里也沒去,就候在原地,等著宮里姚貴人的答復。</br> 這一等就是一個晚上。</br> 周崇恨自己,這么重要的環節,他竟然就忽略了。</br> 天快亮時,姚貴人的答復來了。</br> 那小廝的臉色也不好,一見到周大人便對其搖了搖頭,說道,“貴人說,不是她。”</br> 周崇退了兩步,險些就摔在了地上。</br> 果然,這是一個套子,有人設計好了,等著他往里面鉆。誰還能有這個本事,有這個必要?周大人不敢往深處想。</br> 正在這當口,宮里來了人,黎明前夕,周家的院子被圍成了水泄不通。</br> 兵將中間走出來了一個人。</br> ——肖安。</br> 看到肖安的那一刻,周大人背心一陣發涼,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br> 肖安依舊是一臉笑容,“周大人,皇上有請。”</br> 周崇的兩條腿瞬間被抽光了力氣,癱倒在了地上,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在看到肖安之后,都想明白了。</br> 他周崇,這回才是走到了盡頭,徹底地完了。</br> 欺君之罪!</br> 他終究還是走了魏貴妃的老路。</br> 當今皇上的手段和本事,有目眾睹,人人都知道皇上記仇,周崇也見識過,十幾年前逼宮先皇要廢太子的臣子們,就在前兒不久,都被皇上送了一塊牌匾,全都辭了官。</br> 那牌匾掛在府門上,變成了一輩子的恥辱。</br> 皇上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敢陷害他的人,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算計他的人。</br> 從他周家開始沾沾得意,認為皇上離不開他周家,開始去干涉皇上的決策起,皇上怕就已經生了剿除之心。</br> 有了一個魏家,皇上又怎么可能再允許多一個周家。</br> 周家一夜被滅,并非偶然,而是皇上蓄謀已久。</br> 他觸犯了皇上的兩個底線。</br> 一是,威嚴。</br> 二是,皇后。</br> 皇上早已經容不得他。</br> 而他卻自作聰明地又去替皇上找了那么一位美人回來,徹底地觸了龍鱗。</br> 皇上沒有動作,不代表這事他就當真接受了,他在等,等著今日,他親手將自己送進了墳墓。</br> 勾結道士妖言惑眾,是魏家給他安的罪名,他不服,但讓姚貴人假冒虞家二姑娘,騙太后,這是他自己給自己定了死罪。</br> 皇上的毒辣,就在于此處。</br> 他不主動殺人,而是不動聲色地逼著你走到絕境,自己將自己埋進去。</br> 周崇雙腿酸軟走不動,肖安的人便扛著他進了皇宮。</br> 到了正殿,天色已經亮開,皇上坐在龍椅上,精神不是很好,等到肖安將人帶進來,扔在他面前,皇上才抬起眼皮子,瞟了周崇一眼。</br> “可知罪?”聲音很平淡,卻透著帝王與生俱來的威嚴。</br> 周崇抖成了篩子。</br> “宴席清單的事,你讓你女兒替你背了鍋,你兒子惹事,你可以殺了他,同他撇清關系,這回你若還能編出個理由來,朕也能信你。”</br> 皇上看著他,給足了他機會讓他替自個兒申辯。</br> 周崇早已經說不出來話,牙齒猛地一陣打架。</br> “你這人就是不長記性,周家滅了一大半,都斷絕不了你這顆歪心,正道不走,歪門邪道的路子你上心的很。”</br> 皇上的臉色說沉就沉,“其心該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