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繁音沒想過厲宵行會是這個反應。</br> 不,應該說她想過,但這想法只是一閃而逝。</br> 因為……怎么說呢,實在太可笑、太荒謬、太臭不要臉了。</br> 紀繁音知道厲宵行是個病態的完美主義者。</br> 他在覺得自己暫時無法掌控紀欣欣時,甚至能選擇成為她的同犯,將紀欣欣其余的裙下之臣當做是她的玩具一樣來看待;</br> 他也不會對紀欣欣坦誠自己的“愛”,因為這就等于將自己的底牌交到了紀欣欣的手中。</br> 是在得到了紀繁音的一步步指導后,厲宵行才在紀欣欣身上找回了控制感。</br> 換句話說,厲宵行他現在膨脹了。</br> 他開始覺得自己也能靈活運用學到的知識來掌控紀繁音了。</br> 就有點像紀欣欣自學了點皮毛就想運用在PUA上。</br> 在這個大家普遍情商比較低的世界里,紀繁音忍不住發出疑問:難道你們獲得新技能之后,腦子里就一個稍微明亮點的主意也沒有嗎?只會想到去做壞事嗎?</br> “你和紀欣欣真的很相配。”紀繁音感嘆著對厲宵行說,“雖然現在只有訂婚,不過我祝二位盡快步入婚姻殿堂吧,一定能百年好合。”</br> 厲宵行在失去興趣之前大概不會放開紀欣欣;</br> 而紀欣欣在另有出路之前,也不會放開厲宵行。</br> 更不要提這里面還有財產糾紛呢。</br> 紀繁音微微彎腰打量著厲宵行那張沒有瑕疵的臉,和他對視片刻,又看了看他的雙腿:“你的自卑和偏執都來源于這份殘疾,是不是?”</br> 厲宵行眼中隱隱閃爍被輕蔑侮辱的怒火:“健全的人不會懂。”</br> “或許吧。”紀繁音不置可否地將手指落在他的西裝褲上,幾乎沒用任何力道,比蜻蜓點水還要輕,好像沒有碰到似的,“但你應該記得吧,‘我’小時候是個有點古怪,但是非常、非常聰明的孩子。”</br> “你要說什么?”</br> “如果不是紀欣欣的話,現在的我應該在研究所里穿著白大褂做科研?”紀繁音思索了下,“‘我’好像對你許諾過會找到能讓你站起來的方法,我想‘我’是能做到的。”</br> 厲宵行收緊手指,他緊緊盯著紀繁音的眼睛:“你能?”</br> “……那是,如果以前的那個‘紀繁音’還在的話。”紀繁音笑笑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兩步,“可惜,現在你恐怕只能一輩子坐在那張輪椅上了。”</br> “……”</br> “如果說你本來應該全身癱瘓,因為‘我’的鼓勵才能恢復上半身的行動力;本可以有機會站起來,那也是在得到‘我’的幫助下,”紀繁音真誠地問厲宵行,“而這一切之中紀欣欣起到的只有反作用,那你現在還有多愛她?以前是十分的話,現在還有幾分?”</br> 紀繁音是真的想知道。</br> “告訴你答案又如何?”厲宵行臉上沒有表情,“對你而言有什么幫助?”</br> “看一本小說到最后一頁又如何?只是知道一個結局。”</br> “你不能丟下我,”厲宵行沉沉地說,“幫我,就要幫到最后。”</br> 紀繁音收起了臉上的笑意,她垂眼看了看輪椅上的男人,拿起一旁的水壺水杯慢條斯理倒了一杯,毫無預兆地揚手直接潑到了厲宵行臉上。</br> 厲宵行沒來得及操縱輪椅躲避,被潑了一頭一臉又流到西裝褲上。</br> 紀繁音晃著空杯瞇起眼睛:“厲宵行,這就是你對我道歉和報恩的方式嗎?”</br> 像是突然被強光刺入眼睛,厲宵行的瞳孔猛地一縮。</br> “你自己認錯了人,愛錯了人,失去了成為一個健康人的機會,你覺得哪一點不是你自己的錯?”紀繁音面無表情地問,“你想道德綁架我?”</br> 厲宵行的喉結上下滾動:“……不,對不起。剛才是我措辭不當,我愿意補償你。小時候的事情,我確實很感謝你。”</br> 紀繁音哦了一聲:“可惜來得太遲,我已經不在乎了。”</br> 噓寒問暖不如打筆巨款.jpg</br> 她輕佻地擺手和厲宵行道了聲別:“以后應該不會再聯系了,再見,厲先生,如果說你有什么優點的話,我覺得你是個很慷慨的客戶。”</br> 紀繁音走出了門,守在門外的范特助遲疑了一下,沒有攔她。</br> 紀繁音直接離開,覺得好戲幾乎已經上演完畢,她不用再繼續留下去了。</br> 如果厲宵行識趣,就該識趣地把精神損失費打過來。</br> 走之前當然是先打開【回家的誘惑】看一看……</br> 進度條已經點亮將近一半的部分,上頭的數字顯示-5,912,219,633.88。</br> “……”十億級別啊?</br> 紀繁音算了算這一天的入賬,驚嘆虐人刷分的快捷性。</br> 四舍五入就算參加訂婚儀式的大家今天經歷了情感海嘯吧。</br> ——多么希望這樣的刷分盛宴能多來幾次啊。</br> 紀繁音站在原地琢磨著究竟什么情況才能再引發這么一次海嘯。</br> 宋時遇結婚嗎?好像不太行。</br> 那厲宵行結婚再離婚?時間離得又有點遠……</br> 她還在想東想西的時候,一道驚詫的女聲從不遠處傳了出來:“……你說什么?!”</br> 紀繁音聽出那是厲明月的聲音。</br> 厲家今天遭遇的破事兒也夠他們受的了。</br> 紀繁音這么想著正要假裝沒聽見地離開,就聽見了另一個更大的嗓門:“所以我不都說了,你聽了以后可能不會相信的嗎!”</br> 那是程琳。</br> 好巧不巧地,從紀繁音現在的角度又正好能看見酒店的玻璃門墻、還有仍然蹲在那里的白晝。</br> 紀繁音停住了腳步。</br> 總感覺現在從那里經過的話,會出現被流浪貓喵喵黏上的事件。</br> 而另一邊,厲明月和程琳在說的事兒肯定和她有關系。</br> 準確點來說,是和“紀繁音”有關系。</br> 還是選另一邊吧。</br> 紀繁音果斷往傳出厲明月和程琳聲音的吸煙區走去,到近處時揮了揮眼前的煙霧:“悄悄話說得有點大聲哦。”</br> 里面的厲明月和程琳都猛地轉回頭來看她。</br> 紀繁音覺得這個場景頗有點像剛到這個酒店時厲明月來打斷她和程琳說話那一幕,不由得笑了起來,招手道:“挺巧啊?”</br> 厲明月微微皺著眉盯著她看:“紀繁音。”</br> “你好。”</br> 厲明月又回頭看了一下程琳。</br> “你看我干嘛!”程琳火大。</br> “不是你提出的主張和猜想嗎?和本人直接對質交換信息不是更方便?”厲明月給她講道理,“我覺得這位不是不能好好說話的人。”</br> 紀繁音笑瞇瞇地看著她們。</br> 程琳不自在地清了兩次嗓子:“咳、咳——咳咳!”</br> 紀繁音:“嗯。”</br> “……”程琳深吸一口氣,看起來有點自暴自棄地問道,“你真的是紀繁音?”</br> 紀繁音“啊”了一聲,眉梢眼角流露出一點笑意來:“那你先回答我,你是以紀繁音的朋友這個身份提問的嗎?”</br> “才不是朋友。”程琳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低頭把已經只剩短短一截的煙頭使勁往垃圾桶的蓋子上戳,“我最看不慣她這種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性格了,天生就是讓人欺負的,爛泥扶不上墻。”</br> 厲明月輕輕嘆了口氣,倒也沒阻止程琳口出惡言。</br> “……所以我知道,你不是我認識的紀繁音,她做不到像你這樣處理這些屁事。”程琳更用力地戳煙屁股,就是不抬頭看紀繁音,“她要是有你一半的脾氣,怎么可能淪落到被紀欣欣、被我欺負!”</br> “但我也叫紀繁音。”紀繁音說道。</br> 厲明月睜大了眼睛,而程琳的動作則是立刻停住了。</br> “……雙重人格?”厲明月喃喃地說。</br> “不,單純同名的巧合而已。”紀繁音上前兩步,把被程琳掐變形了的可憐煙頭拿下來扔掉,“不過發覺這里換了人的,你還是第一個……啊,第二個。”</br> 紀欣欣也勉強算一個吧。</br> 抽煙區一時陷入了寂靜當中。</br>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琳才低低地問:“她呢?”</br> 紀繁音遲疑兩秒鐘:“不在了。”</br> 聽到答案的瞬間,程琳就像是早已經預料到這個回答似的捂住了自己的臉,幾秒鐘的窒息后,她從指縫里溢出一聲哭泣。</br> “都怪我——”她哽咽地說,“都怪我!我應該幫她的。如果我幫了她,她就不用死了!沒有出手相助的我,和加害者有什么不一樣?!”</br> 紀繁音注視著程琳。</br> 她翻了翻“紀繁音”的記憶。</br> 程琳自小就被家里慣得飛揚跋扈,他們家覺得女孩子就是這種性格從不會在外面吃虧。</br> 所以程琳看不慣“紀繁音”,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和后來的白晝有點像。</br> 但跟白晝避著走又有點不一樣,程琳就喜歡主動去找“紀繁音”挑事兒,想看看她到底能有多窩囊。</br> 一來二去,看起來程琳的一番行為氣到的只是她自己。</br> 某天,程琳看見“紀繁音”在寫日記,又想起年級里流傳著“紀繁音”喜歡一個已經畢業的宋學長,就偷偷湊過去看了一眼“紀繁音”的日記。</br> ——程琳震驚地發現日記上是她完全看不懂、好像剛從什么高深教材里挖出來一樣的公式。</br> 程琳當機立斷搶了“紀繁音”的日記本細看——當然還是看不懂——質問紀繁音:“這是什么東西?!”</br> “什么、什么也不是!”</br> “你騙鬼啊!這還能是鬼畫符不成!”程琳迅速往前翻日記。</br> “……傅里葉變換……”</br> “傅什么玩意兒?!”</br> 于是程琳就把日記本從小可憐“紀繁音”的手里沒收了。</br> 此后學習成績平平庸庸的程琳一番網上調查,驚訝地發現——被欺壓的小可憐居然是個天才。</br> “我那么刻薄!我那么惡毒!我罵她、我逼她去反抗,但她和我說她不敢,‘平庸就好’!”程琳嘶啞地說,“那時的我多蠢啊,從沒想過她為什么會不敢,我只理所當然地覺得所有人都該和我一樣莽撞沒腦子……高考錄取通知出來時,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說話,那也是一場單方面的爭吵。”</br> 紀繁音很了解個中詳情:“因為她報考了和你一樣普普通通的專業。”</br> 兩人都是臨湖大學英語系的。</br> “如果我能早點問問她紀欣欣到底哪里這么可怕,但凡我能想想怎么在同學老師心中改變紀繁音的形象,又或者我能幫她點什么、隨便什么……可我為什么什么都沒有做啊!”程琳聲嘶力竭地吼,那更像是一種宣泄,“現在、現在我只剩下這一本她的日記了!我連她的私人日記都要搶!我靠我真他媽是個垃圾!”</br> 厲明月在旁冷靜地提出一點:“至少日記幫助證明我哥眼瘸認錯了人。”</br> 哭得滿臉通紅、狼狽不已的程琳狠狠瞪了厲明月一眼。</br> 紀繁音伸手摸了摸程琳的頭發,又將她抱進了懷里:“別哭了,我明白了。”</br> “你明白個屁!你又不是她!”程琳罵罵咧咧。</br> “不,”紀繁音笑著輕拍程琳的后腦勺,“我明白你其實很想當她的朋友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