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茹菁捏著試卷的手微僵。
　　雖然她確實偷偷打量過，但對方用這樣懶洋洋的調調說出來，顯得有些意味不明。

　　她轉頭，看向少年，坦然自若地反問：“同學，你是在跟我說話嗎？”

　　少年低著頭，并未抬頭看她，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一支黑筆，“沒，我在跟別人說話?！?br />
　　沈茹菁：“……”
　　辦公室除了她哪來的別人？
　　陰陽怪氣有一手。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
　　化學老師回來了，原本有些凝滯的氛圍也恍然流動起來。
　　“先把你摸底考卷子給我看下?！被瘜W老師將一沓資料放一邊，對沈茹菁道。
　　沈茹菁乖巧地將手中的卷子遞過去。

　　“這些簡單送分題就不該錯，還是之前高一的基礎沒有打好，回去你把必修一……”

　　沈茹菁認真地聽著化學老師的分析，一邊筆記記下化學老師提到的方法，一邊思考著怎么安排空余時間去查漏補缺。

　　“好了，大概就這些了，還是要先鞏固好基礎，再對癥刷題，總結題型和方法?！?br />
　　化學老師講得口干舌燥，擰開保溫杯喝了一大口熱水：“你先回去上自習吧?！?br />
　　沈茹菁點點頭，禮貌地道：“謝謝老師，那我先回教室了?！?br />
　　許是因為返校第一天，又是燥熱的夏日，自習課上的紀律很差。
　　大家都在嘰嘰喳喳聊天，聊暑假的，聊摸底考試的，很久也沒能安靜下來。

　　沈茹菁無奈，只能上去維持秩序，她拿著試卷站在講臺上，揚聲道：“請大家安靜一下，拿出昨天的摸底卷子先自己改正，班主任等會就來了?！?br />
　　部分同學拿出卷子，開始改錯。其他人仍然在聊天，沈茹菁正猶豫著要不要走過去制止，整個教室卻突然安靜下來。

　　她下意識循著眾人的目光看去。
　　教室門口多了一個頎長的身影。

　　少年正聽旁邊的教導主任說著什么，漫不經心地半側過頭去，側臉線條美如壁畫，輪廓分明，溺在日光里。

　　學校那套再普通不過的白藍色校服，也被穿出了別樣的氣質。如聚光燈，攫取了所有人的視線。

　　待教導主任交代了幾句離開之后，沈茹菁看著對方走進教室，朝講臺上走來。

　　“你……”沈茹菁下意識想問你有什么事，少年已經與她擦肩而過，“借過?！?br />　　聲線異常清冽，讓人想起凌晨四點的雪面，干凈如新。

　　少年隨手找了個靠窗的后排位置坐下，沈茹菁才反應過來，對方就是傳說中的轉學生。

　　居然轉到她們班來了？
　　沈茹菁有些不解，她們班并不是火箭班，甚至在實驗班里也不算成績最好的。
　　如果邱曉詩的內部消息沒錯，按理說對方該去火箭班，那里的學生都是保C9沖清華的。

　　課下大家也在討論這件事。
　　“聽說叫宋洵，還是三年前我們那一屆的中考狀元?！?br />　　同桌女生湊過來八卦，“就是搞不明白為什么放著最好的火箭班不來，來我們班做什么?！?br />
　　“難道火箭班有他討厭的人？”邱曉詩撐著下巴，手肘靠在沈茹菁的課桌上，似有所悟，“要不就是我們班上有他喜歡的人？”

　　正在喝水的沈茹菁差點一口水噴出來，勉力小口小口地咽下水，才道：“不會吧?！?br />
　　她傾向于學?？赡芎瓦@位轉校生簽訂了什么協議，譬如中途轉入，需要先從實驗班待起，拿出成績才能轉到更好的班。

　　邱曉詩卻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眼睛發亮。

　　“我悟了！學神去哪里不是一樣的學，一定是因為我們班上有他暗戀的女生，所以他專門為她轉到實驗班上來的！”

　　沈茹菁：“……”

　　同桌女生：“……”

　　一時間，兩人都不知道說什么好。

　　“有可能?！鄙蛉爿茧S口附合好友，邱曉詩平時言情小說沒少看，常有此類幻想，“你猜得很有道理?！?br />
　　“你們小聲點，當事人還在那邊呢。”
　　同桌女生拍了拍邱曉詩，用眼神示意教室后方。

　　少年正戴著耳機，趴在桌子上睡覺。
　　黑色書包放在旁邊空的桌子上，書桌上什么都沒有，只有簡簡單單一支黑筆。
　　悶熱的夏風吹過，深藍色的窗簾在空中飛舞，吹得少年細碎的黑發也翩躚。

　　“好像性格看起來也很冷，不怎么愛說話?！?br />
　　不愛說話？
　　沈茹菁想起之前辦公室的場景，抿了抿唇，還是忍住了沒說話。

　　邱曉詩放低了音量，繼續八卦道：“前面自習課的時候，陸星辰為了跟人家套近乎，愣是洋洋灑灑介紹一中介紹了八百字，你知道人家說了句什么嗎？”

　　“說了什么？”沈茹菁看向邱曉詩。

　　“他說：抱歉，聽不懂外語。當時陸星辰那個臉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茹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陸星辰普通話不好，平時口音很重，外地人聽確實跟天書沒什么兩樣。

　　第二天慣例是簡陋的開學典禮，教導主任要求所有人都穿好校服。
　　太陽比昨日還要毒辣，操場的塑膠草地被曬得發軟，水泥地踩上去也是滾燙的。

　　“同學們，時至今日，暑假已經結束，正式開學了，希望你們能從今天起，把全部身心投入到學習中來，以最快的速度適應我們緊張而充實的高三生活……”

　　教導主任在主席臺上唾沫飛舞，抑揚頓挫的聲音回蕩在操場上。

　　學生們在臺下蠢蠢欲動難安，既埋怨天氣太熱，又抱怨主任廢話太多，沒完沒了。

　　待主任講話完畢，又是教師發言。

　　“菁菁，今天中午吃什么呀。”
　　沈茹菁的頭發被輕輕扯了一下，而后邱曉詩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沈茹菁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薄薄細汗，一邊觀察著班主任的動向，一邊不動聲色地往后挪了一點，
　　“我都可以，你想吃什么？”

　　“要不我們跟陸星辰他們點外賣吧？”
　　邱曉詩的聲音掩不住的興奮和嘴饞，“聽說附近新開了一家雞排飯，很好吃?！?br />
　　“可以，你想吃我就陪你吃?！鄙蛉爿驾p聲回道，又擦了擦額頭的汗，有些焦躁。
　　太熱了。

　　待到教師講話完畢，終于輪到最后一個流程：學生代表發言。
　　不等人上臺，臺下已然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再忍三分鐘，就能解脫了！

　　待看清上臺的少年模樣之后，掌聲就更加熱烈且發自內心了。
　　隔著幾十米的距離，也能看出少年的身量極高，眉眼漆黑，鼻梁挺直。

　　在眾人澎湃的掌聲中，臺上的少年卻沒有講話，而是伸手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整個操場竟奇跡般地安靜下來。

　　一片安靜里，好像只余知了的鳴叫，和短促的風聲。

　　“大家好，我是實驗一班的宋洵。”

　　少年清冽的嗓音如薄荷氣泡水，帶著沁人心脾的安撫意味，“就不耽誤大家時間了，長話短說?！?br />
　　藍白的夏服在風里被吹得鼓起來，如同迎面招搖昂揚的旗幟。

　　“高三加油，有解不出的難題可以來問我?！鳖D了頓，少年又道：“老師有不懂的也可以。”

　　此話一出，‘哇噢——’的起哄聲瞬間響起。

　　窸窣的掌聲逐漸匯聚成大海，還間雜著男生怪里怪氣的吼叫聲和尖叫聲。

　　教導主任見勢不妙，正要上去搶過麥克風教訓一通，少年已經簡單鞠躬，利落地跳下主席臺，動作之快，全程不到三秒。

　　教導主任在原地咬牙切齒了半響，終于氣呼呼地作罷：“行了！開學典禮結束，各班回教室上課！”

　　經此開學典禮，宋洵算是一戰成名。

　　操場上的高三生都知道了，實驗一班來了個轉校生，不僅成績優異，性格還頗有個性。

　　-

　　晌午時分。
　　無人的校園角落，兩道身影出現在了柵欄旁。
　　沈茹菁焦急地望著柵欄外的蜿蜒小路上，然而盡頭仍是空茫茫的。

　　她扯了扯邱曉詩的衣角，輕聲問：“不是說外賣員已經到了嗎？”

　　邱曉詩茫然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啊，陸星辰說他接到老板的電話的時候，對方已經走到校門口了?！?br />
　　已經十分鐘了，外賣員哪怕是蝸牛，也該挪到這里了。
　　灼灼烈日下，兩人在這里偷偷摸摸，只是為了吃上一份雞排飯。

　　對于她們這樣的住校生，一日三餐都是食堂，想要吃到外面的新鮮餐飯，要么讓走讀生帶飯，要么打外賣小卡片上的電話。

　　以前這個角落，每到中午或者晚餐時分，都擠滿了來跟外賣員‘交易’的學生。

　　只是在有個學生，吃外賣拉肚子拉得進醫院之后，教導主任就雷厲風行地成立了‘監督組’，專抓這些偷偷點外賣的學生。

　　嚴打之下，學生們紛紛作鳥獸散。

　　沈茹菁敢跟著邱曉詩來拿外賣，也是看在剛剛開學兩天，教導主任估計根本沒空來管這些。

　　保險起見，她們還安排了陸星辰和另一個男生在外面放風。

　　叮鈴聲響起，邱曉詩低頭一看新的短信，頓時大驚失色，“糟了，星辰他們說有老師過來了！”

　　沈茹菁眼皮一跳，扯著邱曉詩的胳膊，“別吃了，被抓住估計明天就要被教導主任通報批評，殺雞儆猴了。”

　　“等等，車來了！”邱曉詩興奮地道，站在原地沒動。

　　一輛電瓶車風塵仆仆而來，小哥滿頭大汗地將包裹得嚴實的飯盒遞給她們。

　　沈茹菁一把將飯盒抓過來，利落塞進她們專程帶的大書包里，火速開溜。
　　奈何還是晚了一步。

　　她們剛出這個角落的生銹小門，就看到一行人正向這邊走來。每個人基本胳膊上都有一個紅色袖套。

　　沈茹菁腦瓜嗡的一聲，認出了那個是監督組的標志。

　　“我靠怎么辦啊菁菁?！鼻駮栽婎^冒大汗，捏著沈茹菁的手攥得死緊，低聲咒罵著：“完蛋了完蛋了，我真服了教導主任?！?br />
　　眼看著對面一行人已經越走越近，已經看到了她兩。

　　一個老師，三個穿校服的學生，都很面生……除了老師旁邊那個少年，有些眼熟。

　　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沈茹菁忽而在邱曉詩耳邊道：“待會我上去吸引注意，你趁機背著包快走。”

　　說完，沈茹菁快步上前兩步，不著痕跡地將邱曉詩擋在身后，搶在對面質問前，笑盈盈地開口：
　　“宋同學中午好，我正想去找你，不知道你今天上午開學典例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聞言，其他人的腳步都停住，好奇地看向宋洵。
　　宋洵沒說話，只低頭探究地看著眼前的人。

　　一張天生柔和沒什么攻擊性的臉蛋，眉眼彎彎的樣子倒有幾分溫潤無害，看起來誠懇極了。
　　如果忽略旁邊已經快步溜走的女生的話。

　　微風吹過，吹起她的劉海，露出光潔的額頭。
　　她神色認真，等待他的回答，沒有一絲不耐煩。

　　宋洵垂眸盯了沈茹菁片刻，才淡聲道，“有不懂的題？”

　　沈茹菁余光看到邱曉詩已經低垂著頭走出十米遠，語氣也更加柔和了。
　　“是的，可以請宋同學為我解惑嗎？”

　　宋洵目光劃過她的身后，最后落在她空空的手上，眉梢微壓。
　　“那你的題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