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對的詞對了,該準備的東西也都準備了,這一日,京城幾乎被喜慶的氣氛給完全籠罩了,當然這個喜慶是不完全的,總有人在幸災樂禍,總有人在背地里發著愁,還有一場即將上演的大戲,在這喜慶的表象之下蠢蠢欲動。白恒歸站在城樓上看著不遠處的熱鬧問小胖子:“丸子,你說是朕登基的排場大,還是他劉然娶媳婦的排場大?”
小胖子縮了縮身子:“皇上登基的時候才多大點兒,奴才比皇上大不了多少,哪兒能記得那時候的事情。”小皇帝揉了揉鼻子:“朕的這個舅舅,也囂張不到幾時了。”
晚些時候,大紅的轎子從元家抬出來,一路往劉家去了,圍觀的行人被攔在道路兩邊,交頭接耳的議論著這位元家小姐的命運。突然一個小孩鉆出人群,直往花轎底下鉆去,小孩的娘親慌忙出來拉人,轎夫被干擾了步子,抬著個轎子東倒西歪。劉然在馬上回頭趕來,一鞭子抽在轎夫手上:“廢物,這轎子才多少點重量,這都抬不好!”
轎夫吃疼,手一縮,直接把轎子落地上了,落地的轎子前邊著地,轎子里的新娘驚呼一聲,就勢被倒了出來,這一下子難以剎住身體的力量,直接滾人群里去了。人群登時亂了,手下的人七手八腳去扶新娘子,扒開人群時地上只剩了一套火紅的禮服,哪兒還有什么新娘。劉然瞪大了眼睛從馬上下來,抬腳踢了踢那堆衣服,啪一聲把鞭子抽在地上,“混賬!!!”
不一會兒,等在劉家的客人們就看到劉家大少爺氣沖沖往門里走,劉家的老仆一臉討好的迎上來:“少爺,怎么就你回來了,新娘呢?”劉然一手推開面前的老仆跨進大堂,揪著元善的衣領把元善從位置上提了起來。兩人眼對著眼,元善從錯愕中回過神來:“姑爺,出什么事了?”
圍觀的人七手八腳的把兩人拉開,劉然一甩手抖開拉著他的人:“你家女兒逃婚了!”伸出的食指直戳到元善鼻子上來。元明終究有點不忍心,上前把劉然的手指移開:“蕊兒不會做這種事的!”劉然眼神瞟過來,依舊帶著騰騰的怒氣,元明和那眼神對上,不自覺就低了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劉然本就是欺軟怕硬的性子,又因著年少,總莫名欣賞那種聲勢浩大的人,見元明這樣,從喉嚨底部擠出一聲輕蔑的笑聲。
元家的管家到底心疼自己家的少爺,上前拉了拉元明,小聲道:“少爺,別跟這種粗人一般見識。”元明的手肘碰到管家胸口,被個東西硌了一下,心里頓時咯噔一條,臉上的紅更加藏不住了。
賬冊,那是賬冊!
等的就是這個時刻,賓客中有混著小皇帝的人,從頭到尾都緊盯著元明的動向,一個暗示過去,一聲嘹亮的“皇上駕到”吸引了滿屋子人的注意,皇上帶著小胖子和一堆隨從大搖大擺從門口進來,元明的心一下子慌透了。
暴露賬冊,要暴露賬冊,賬冊!
下一刻所有人都俯身行禮,出于謹慎和心虛,元管家俯身之前將手伸進前襟,似乎是為了確保賬冊的安全。
就是現在!
元明的腦子在那一刻什么都聽不見,眼中管家的動作突然奇慢無比,眼見著管家摸到賬冊的角落,元明大喊一聲:“拜見皇上!”兩手張開,再往前一拜,伸直了的手恰拍在管家的手上,管家放手不及,就這么捏著角把賬冊丟出去了。
安安靜靜的大堂里,賬冊從管家懷里劃了條弧線,直逼小皇帝去了,身邊的侍從警覺拔刀,皇帝身邊一人挺身而出擋在前面。“啪”的一聲,賬冊拍在那人胸前,又掉落在地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玩溪在門外看著屋里發生的一切,目光穿過重重人影落在元明身上,元明的額頭抵在地上,全身都在輕輕顫抖著。耳邊開始了先前早就對好的詞,跟著小皇帝來的戶部官員翻看著賬本,把賬本中的疑點聯系到之前找到的資料上來,大聲質疑出來,既不說得萬分肯定,卻已經足夠在場很多人肝顫。玩溪就靜靜盯著元明,那官員每質疑一項,他的手就握得更緊一些。不知道過了多久,小皇帝爆喝一聲:“夠了!把元善給朕暫時收押起來,其余人等各回各家,隨時等候朕的傳召。”就帶著人走了。玩溪還在門外看著,元明也還在地上跪著,那一刻玩溪心里酸得很。身后有個姑娘問:“心疼了?”是小皇帝派來的神醫,叫江天晴,看樣子是小皇帝的心腹。這小孩,心眼真多,要利用自己,又不肯相信自己。
其余賓客面面相覷,劉府里的場面愈發尷尬起來,好半天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家里還有事,先行告退。”大家紛紛附和,一下子人就走得七七八八了。劉然一把扯掉胸前的大紅花,低聲咒罵了一句就往門外去了,門一開,兩個帶刀的侍衛攔在門口:“劉少爺請回。”語氣恭敬,卻不容質疑。
劉傲在后邊看著,嘴上的胡子跳了跳:“小崽子終于對我這個舅舅動手了,憑他,還嫩點兒。”
宮里頭,太后這邊剛打扮好要出去,就見有人急忙來報,如是這般把婚禮的場景說了一遍。太后聽罷,帶著舒心急忙往小皇帝的書房去了。去的時候書房里圍著很多人,舒心在太后即將跨上臺階的時候拉了太后一把:“太后,這時候過去不合適。當著大臣們的面,您是想讓人說您肆意干政呢,還是想讓皇上有機會對您發威?”
太后眉梢一吊:“哀家借他們個膽!”
看著太后匆匆進去的背影,舒心突然笑了,彎起的嘴角在一瞬間泄露了心里的輕蔑。
不多時書房里傳來太后的聲音:“皇兒你這是做什么?你舅舅家今天兒媳婦也沒娶成,元家捅了簍子憑什么連你自家親舅舅也軟禁起來?”
堂下站著的臣子們四下里看了看各人的眼神,終于有一個站出來道:“太后,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劉丞相只是被軟禁,還尚未定罪,我們與皇上正在商討,請太后不要隨意干政!”
劉太后猛地回過頭來,頭上的珠釵步搖撞得叮當亂響:“干政?你說哀家干政?當年先皇走得早,皇上年幼,先皇留了口諭讓哀家聽政,你是個什么東西,敢指責哀家干政!”
白恒歸敲了敲桌子,笑道:“孩兒不孝,讓母后操勞了這么些年。”
太后得意的神色都沒來得及展開,白恒歸又道:“來人,到太后宮里把鳳符和印章收了吧,往后前朝后宮的事情,都別讓太后操心了,畢竟這么些年,太后不容易。”
劉太后回過臉來,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滿眼的不可置信。
派去的人路過站在殿外的舒心,舒心淺淺一笑:“需要在下帶路嗎?太后的東西藏得好,你們不好搜出來。”帶隊的侍衛瞥了一眼舒心,冷著臉道:“有勞舒公子了。”
晚些時候,太后被送回宮里,舒心在宮外伸手扶了過去,順手替太后攏了攏額前的碎發。太后喃喃道:“小舒兒,哀家竟然栽在一個孩子手里了。哀家竟然輸給自己的兒子。”走了幾步看見宮外靜立的侍衛,忙甩開舒心一步沖了上去:“秦侍衛,你還在這,你沒被皇上打發走,你還能替哀家做事,你聽好……”
“太后,屬下聽命于皇上!”
簡短的回答掐斷了太后的話,太后后退了兩步,緩緩站直身子,又拿出太后的威儀來:“什么時候的事?”
秦侍衛并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回了句:“我娘沒念過書,但她篤信忠君的才是好人,我娘被從鄉下接過來了,我不想看我娘失望。”
太后的珠釵晃了又晃,“好,好孩子啊。哀家以為今天才輸的,原來這孩子已經籌謀得這么遠了,好一個抽絲剝繭,好一個秋風掃落葉,好孩子。好孩子。這事居然處理得這么利落,是哀家的好兒子!”
元蕊在一片黑暗中緩緩動了動手指頭,有個好聽的女聲沖門外喊:“都進來,醒了。”
片刻后元蕊緩緩睜開眼睛,屋子里的油燈十分昏暗,元蕊在這一片昏暗中看見了一個女子,看見玩溪,還有自己的堂兄元明。一片混沌的腦子漸漸清醒了過來,于是元蕊問:“哥,我這是在哪兒?”
元明握住元蕊的手:“蕊兒,哥帶你逃走吧,我們去你爹我爹都找不到的地方,等時候到了,哥給你安排個好人家,咱不嫁給劉然那種人。”
元蕊使勁睜大了眼睛:“哥,你把我劫了出來?”
元明點了點頭,然后元蕊唰一下掀開被子下床來,油燈的火被扇了一下,狠狠晃了晃,險些滅了。
“哥,你這樣置我的名譽于何地?”
旁邊的女子噗呲一聲笑了出來。元蕊回頭看她,那女子穿著鵝黃色的衣裙,腰間系著白色的絲絳,很是清爽的一個女子。見元蕊看她,微微點了下頭:“江天晴。我說元蕊姑娘,為了這么點兒所謂的聲譽,你把自己嫁給劉然那種混蛋,你覺得你名聲能好哪兒去?”
元蕊充耳不聞,依舊往門外走,直到元明大聲說:“你回不去了!元家被皇上抄家了,所有人都不關在一處,劉家也被軟禁了,你現在去沒人會放你進去的,你誰也見不到!”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只能聽到屋外的蟲鳴。元蕊慢慢轉過身來:“哥,怎么回事?”
元明低著頭不說話,玩溪只好替元明道:“說來話長,你爹和你大伯以及劉家多年勾結壞事做盡,現在敗露了,被皇上給軟禁了。你爹讓你嫁給劉然,其實只是劉元兩家窩里斗,你爹為了向劉家表忠心才不得已而為之。”
元蕊的眼淚在眼眶上轉了轉:“我憑什么相信你?我爹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爹。我得回去。”
元明捂住了眼睛,感覺手指縫濕漉漉的:“蕊兒,是叔叔和我爹親口告訴我的。”
以心臟為原點,似乎有什么一圈一圈往外擴,震得元蕊腦袋嗡嗡響,元蕊向元明靠近了一步:“哥,元家人被關起來了,你怎么在這?你告發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元明看著元蕊:“對,我告發的,我要阻止爹和叔叔一錯再錯,我得救他們的命,她是皇上身邊的人,神醫江天晴,是她帶人把你從花轎里搶出來的。”
元蕊一步一步后退著,終于退到門邊,轉身把門一拉就跑出去了。江天晴連忙要去追人,被元明給叫住了,元明低著頭,好一會兒又抬起來看著門外:“算了江姑娘,玩溪公子說得沒錯,我不能替蕊兒做決定,如果她也想逃我一定帶她走,但是她不想,我能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