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現的玩溪的爹,讓這趟西南之行的氣氛莫名的有些微妙,那天早上,舒心和元明從屏風后出來,西澤儀態莊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圍著兩人一頓看,然后沖玩溪道:“兒子,兩個都不錯。”
玩溪一臉蒙圈。舒心倒是自在,笑道:“晚輩舒心,尹世伯您看著真不像玩溪的父親,說兄長還差不多。”元明紅著臉一聲不吭,西澤也并不在意,幾人收拾清楚了當即上路繼續西南之行。而元明就從那時候一直別扭到現在。
路過的小鎮白天比夜里要熱鬧許多,玩溪一行七人引起了不少的注意,姑娘們偷偷的往這邊看了一眼又一眼,又急忙紅著臉回過身去,東荒搭著西澤的肩膀笑:“我倆魅力不減當年啊。”西澤簡短的回道:“我。”
元明一路都低著頭,幾次差點撞上停下來買東西的玩溪等人。舒心吃掉最后一個糖餅,拍了拍手擦掉嘴角的糖漬:“元明,你頭再低點脖子可就折了。”玩溪無奈:“舒心你陪我師父和……父親……逛一逛吧,我陪元明回客棧。”舒心恰站在元明身邊,聽罷一把抓了元明的手:“我陪元明回去,你們去逛吧,我也累了,回去休息。”
看著兩人漸漸走遠,玩溪一回頭,眼前是兩幅碩大的面孔。西澤拍了拍玩溪的肩膀:“兒子,本君覺得舒心比較有正房的氣勢。”東荒贊同的點了點頭。玩溪沒忍住朝天翻了個大白眼,繞開兩尊上古大神,追上前面的紅泥綠蟻兩位仙女。
西澤和東荒慢慢地走著,東荒問:“你確定他來自你?”西澤搖頭:“大概也許可能吧。”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西澤嘴角不經意一彎:“對了,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東荒看著西澤驚道:“你居然也會有忘事兒的一天!”誰不知道西澤神君記憶超群,幾萬年前的東西只要過了眼入了耳,說不忘就不忘。
西澤抱著手往前走去:“我早前約了青華下棋,下凡匆忙忘了取消約定,這會兒青華怕是已經找到我們了。”
“……”西澤本君問候你大爺!
小街道的盡頭突然張開了一張巨大的結界。西澤和東荒閃身往前一飛,穿過結界后,空無一人的幻境中,青華以帝君的姿態站得筆挺,身邊一人緊隨其側,眉目俊朗,正是百年前棠朝鎮遠大將軍,明淵。見東荒和西澤趕來,青華面無表情問道:“他是誰?”
玩溪的身體飄在半空中,張著嘴似乎在向東荒和西澤求救,只是半點發不出聲音來。西澤抬手輕輕將玩溪放了下來:“你不是已經看過了嗎,無魂無魄,不是上古神族就是上古魔族。”
“這樣的事情你們居然瞞著我。”青華說話慣常的是沒什么語氣的,這句話如果換東荒來說,那就是咆哮型的。
東荒張了張嘴,西澤搶先道:“你可以對比一下他和我的元靈。”
青華的掌心慢慢出現了代表上古神族帝君的帝印,帝印的輪廓自掌心開始擴散出去,變成一個巨大的法陣,將西澤和玩溪籠罩在中間。從西澤和玩溪的身上分別散開強烈的光來,片刻過后光芒褪盡。東荒的心也突然緊張了起來:“怎樣?”
“幾乎一樣。”
西澤將躺在地上的玩溪扶起來:“所以我可以確定他不是魔族,而是來自于我。只是憑我們的力量都不能弄清楚他是怎么來到這個世上的。除非借助帝印的溯源之力。帝印溯源不容易,你舊傷未愈,我們只是想先由我們看著他,等你傷好了再溯源。”
明淵聽西澤提到青華的舊傷,一時也有些心疼,于是牽了牽青華的手:“我們再養養傷吧。”
在西澤和東荒面前,青華不自在的想抽回手,剛動了動手指頭,又強忍住了,只是看著玩溪的方向,依舊面無表情:“此事不可拖。”
玩溪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帝君,我真的會老老實實的,我是什么族我不知道,但我不會做壞事的,你想把我帶走也可以,但我在人間還有幾件事情沒有完成,等辦完了我自己去找您,這樣可以嗎?”
理好的衣襟露出領子上的刺繡來,明淵眼尖,一眼看到玩溪衣領上繡的一把大刀,這世上,會有第二個姑娘給人繡花繡個刀嗎?當下滿心的回憶和焦急涌上心頭,明淵腦子尚未反應過來,人已經拉著玩溪的衣領:“這個是誰給你繡的?”
玩溪伸手摸了摸:“我姑姑。”
東荒突然露出了然的表情,湊近西澤耳邊:“這小子是棠朝永寧公主的養子,怎么早沒想到。”
青華也走近了過來問:“怎么回事?”
明淵從領子里拿出自己的荷包,上面的刺繡也是這樣一把大刀,青華依舊面無表情,東荒又小聲跟西澤說:“你猜青華吃不吃醋?”
西澤移動了一下腳步,和東荒默默拉開一拳的距離。
東荒:“……”
“你姑姑是不是叫司徒恒君?”
玩溪點頭。
明淵眼里的激動完全藏不住:“她在哪兒?”
“大安山。”
“帶我去找她。”
玩溪指了指青華:“可是他要馬上帶我走。”
明淵回頭看著青華,都沒來得及開口,青華就說:“隨你。”西澤搖頭:“一物降一物。”
棠朝換代的時候,司徒安昭告全國,禪位予白知意。隨著禪位詔書送到鎮遠軍手上的還有白知意的親筆信,說恒君不見了。在后來的時間里,明淵不是沒有去找,只不過茫茫人海,恒君就像從人間蒸發,找不到半點蹤跡,再后來自己也遇上事情,事情一過早已百年,當年的小寧兒只是一個凡人,百年足夠一個凡人由生到死了,沒想到百年后的今天,居然還有機會相見。
當下,三大神君帶著玩溪明淵重回大安山。
當年到處尋找恒君的時候,明淵想過很多重見的畫面,卻唯獨沒想到今天重見,自己是個不死之人,而當年自己當親妹妹疼愛的公主,是一個孤魂野鬼。恒君抬手狠狠擦了一把眼淚:“溯之你怎么才來找我。”
明淵也紅著眼睛,鐵血錚錚的將軍,到底沒有哭出來的習慣,只叫了一聲“小寧兒”想說的就都算說盡了。青華背著手在一邊站著,西澤靠近青華:“他們是兄妹之情。”青華面無表情道:“本君知道。”
恒君湊近了摸了摸明淵:“你有身體,你還活著?”
明淵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青華,眼角眉梢的笑意到底出賣了心底的情感,恒君點了點頭:“這樣也不錯。我原本是想去找你,讓你回來和我一起報仇的,可是我沒能走到西南。”
明淵拍了拍恒君的腦袋:“小寧兒,白知意沒欠我們什么。”
百年前,棠朝的末代君王司徒安在十年的帝王生涯中耗光了自己所有的自信和熱血,他要國家安定,也要妻女平安,在明知自己能力不足以在這個世代力挽狂瀾時,他為自己這個國家重新選定了一個有能力的君王,即自己的小師弟白知意。
在司徒安還是個閑散皇子的時候,他曾誤入一個世外山莊,山莊名字就叫隱山莊,司徒安也是后來才知道這個山莊里的弟子都是各地收養來的孤兒,山莊莊主因欣賞司徒安大安天下的雄心,便破格收了他這個皇子為徒。幾年后司徒安在莊主的幫助下贏過其他皇子,順利登基成為棠朝君主,登基前莊主曾送他一句話:“過慎則生懼。”司徒安跪著領受了。可天生的性格在皇帝生涯里還是慢慢暴露了出來。
在最終決定放棄皇帝的位置時,司徒安為自己選定了許多的繼承人人選,包括恒君,包括明淵,但最后還是決定將這個位置給白知意。
在原本的計劃中,白知意應該先到稻城,聯系上恒君和明淵后,借明家軍和薛家軍的實力,加上山莊本來的力量,以及司徒安手上為數不多的自己的兵力,共同上演一場逼宮的大戲,借著這場戲將朝中奸佞小人一網打盡,然后司徒安禪位白知意,由恒君和明淵輔佐白知意,創立新政權。
但白知意到了稻城后竟真心愛上了恒君,不忍心讓她跟自己去奔赴這場勝負未知的政變。于是白知意和司徒安、薛英蘭夫妻臨時修改了計劃,讓明淵遠去西南,過一段時間找個理由把恒君也一起送過去,然后再發動政變,這樣無論這場政變成功與否,都能保住棠朝最后一點血脈和明家軍這股力量。
誰知這場謀劃竟然走漏了消息,朝中逆賊將計就計放白知意軍隊入宮,然后從四面圍攻,打算來個甕中捉鱉,當晚,薛皇后和司徒安夫妻二人從宮里帶著自己的一點人馬往外打,白知意帶著薛家軍和山莊帶出來的好手往里攻。在打出來之前,薛皇后給恒君寫了信,交給月姑帶出宮去,逃出宮后,月姑在城門外回頭看去,漫天的火光下,白字的旗幟尤為顯眼。
那場大戰打得極其辛苦。薛皇后在那場大戰中身亡。第二天,司徒安昭告天下禪位給白知意,然后在薛皇后的靈位前自殺殉情了,白知意阻止不及,只好含淚將司徒安夫妻合葬一處,等一切都安定之后,白知意派人前去稻城接恒君,卻被告知恒君逃走了,不知去向。
事情剛發生時,明淵也一度恨白知意背信棄義奪取政權,是在后來的接觸中才漸漸了解了事情的真相。那以后,白知意終身都沒有立后,也沒有納妃,明淵也明白,白知意心中那個位置,始終是留給小寧兒的。
玩溪蹲在恒君身邊聽完了整個故事,等站起來的時候腿一麻,直接跪了。恒君破涕為笑:“是了,是該好好給你舅舅行個大禮。”
青華問恒君:“你想見白知意嗎?他還在等你。”
恒君狠狠的點了點頭,大松在一邊看著,莫名的心中有些酸楚。玩溪拍了拍大松的肩膀,告訴他沒事的。
在黃泉路上,彼岸花中,恒君再次見到那個白色的身影時,時光恍若突然回到百年前的稻城。白知意依然笑得溫和,輕聲問候:“恒君,你來啦。”就好像他們早就約定好了在這里相見,自己也不過是剛剛才到。明明不想哭,可是眼淚就是止不住。白知意伸手替恒君擦掉眼淚,小心翼翼跟恒君說了一聲對不起。恒君紅著眼睛看他的臉:“說,哪兒對不起我。”
白知意將恒君擁入懷中:“我不該瞞著你,不該給你外公下藥讓你外公生病。”
下一刻,白知意的手臂上被恒君狠狠擰了一把:“我外公生病居然是你害的!”
白知意呵呵的笑出聲來,笑聲就在恒君耳邊,很近很近,可以感覺到笑聲從耳朵進去,擦著心飄過,將心臟包裹得暖暖的。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知意在恒君耳邊說:“恒君,我從小就喜歡你,你父皇是我的師兄,那時候我還小,在隱山莊里師兄總跟我講他有個女兒,有多可愛,多善良,他還偷偷帶我回宮里見過你幾次,我只是遠遠的看著,因為那時候我比較笨,武功不好,讀書也比不過其他師兄弟,而你那么美好。見過你之后我就會比以前更努力百倍,因為只有這樣,等我長大后,我才能跟師兄說,把你的女兒許配給我吧,我能夠保護好她。可惜,恒君,現在我照顧不了你了。”
恒君從白知意懷里退出來,將一直跟在身后的大松一把拽過來:“以后他會照顧我的。”
大松一臉的震驚讓他看上去簡直有點傻,玩溪無力的扶了扶額頭:“慫!”
白知意笑得很暖:“那我就放心了。恒君,我走了。”
直到白知意消失在路的盡頭,恒君終于吐出一口氣:“走吧,回去。”大松小心翼翼的跟上去:“恒君,我們……”
恒君頭也不回:“你還欠本公主一個表白。”
大松臉上的表情終于從驚嚇變成了驚喜。西澤神君適時站了出來:“恭喜你了山神爺,這是本君的賀禮。”一道白光從西澤手上出去,落在恒君身上,彼岸花的花瓣漸漸聚攏了起來將恒君包裹住,白光和花瓣散盡之后,恒君已經不再是女鬼,而是擁有身體的地仙,貨真價實的彼岸花仙。
恒君和大松自是喜不自勝,雙雙給西澤行了禮,西澤抱著手笑了笑:“別謝了,也當是本君感謝你們替恒君把兒子養大了。”
玩溪睜圓了眼:“西澤神君,你是認真的嗎?”
西澤拍了拍玩溪的頭:“經過帝君檢驗,你就是來自于本君,你既來自于本君,自然是本君的兒子,以后叫父君。”紅泥綠蟻對視一眼,上前行禮道:“見過少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