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歸腦子里設想了各種各樣的可能，她心里很亂，但紛雜的思緒里卻有一個念頭讓她忍不住有點小雀躍——吳叔主動要見她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一切都會向好的一面慢慢靠近呢？
    于歸的背繃得筆直，兩只手緊緊攥著杯子，連那張冷淡的面孔上都透著坐立不安。
    吳虞嘆了口氣，他只是聽他爸說了一嘴這件事，但吳庸來為什么要見于歸他并不知道，看于歸這個樣子，他心里也起了希冀，希望一切都能煙消云散。
    吳虞上下打量了于歸一圈，無論他見了于歸多少次，都會被這個人吸引住，灰瞳在那張完美的臉上會出現不真實的美感，配上冷淡的表情，總有種cg人物的感覺。
    吳虞的視線順著于歸的一截玉白的脖頸向下，在移到手背時卻驀地定住。
    他猛地湊過去，一把攥住那只手仔細查看，那上面遍布著七八處瘢痕，很像是外傷剛剛愈合的樣子。
    他又拉起另一只手，一樣的情況。
    杯子落地，未來得及喝完的水盡數落進了地毯。
    “怎么回事？怎么弄的？”
    吳虞的樣子不像是關心，更像是責難，他好像在怪罪于歸，為什么要弄傷自己。
    于歸嚇了一跳，趕忙抬起腳，躲避蔓延開的水漬，有些生氣道：
    “你干什么，快拿抹布過來！”
    吳虞卻像沒聽見，一雙手死死地攥住于歸，憤怒洶涌奔騰，
    “快說！怎么回事！”
    他從小練泰拳散打，很清楚這種傷并不尋常，很像是手被人踩在哪里蹭出的擦傷，不然不會如此大面積。
    于歸不敢直視吳虞，猶豫了片刻，冷聲道：
    “摔的”
    “撒謊！”
    吳虞的手越握越緊，兩條本來就愛聚在一起的眉毛此時更像是打了個結，于歸吃痛，嘗試掙扎一下卻絲毫沒有松動。
    在較勁這方面，她從來沒有贏過吳虞，在吳虞面前，她只有一直遷就的份。
    她嘆口氣，無奈坦白，
    “前兩天遇見個瘋子”
    吳虞一滯，下一秒騰地起身，原地轉了兩圈，最后一腳踹在無辜的茶幾上。他背過身深深地喘了幾口氣，極力克制著暴怒，又坐回了沙發，
    “你給我仔仔細細地說明白，不許說謊，你知道我分辨得出來！”
    他的聲音都帶著顫。
    于歸也不知道為什么，只要她一在吳虞面前撒謊就一定會被發現，從小到大，沒有一次逃過這個法則。她心一橫，死豬不怕開水燙，將那幾天的事情坦白了七八分。
    吳虞越聽臉越白，除了后怕，更多的是滿腔的怒火，為什么，這么艱難的時刻，他卻從來不是于歸的第一選擇，她寧可欠瞿揚的人情都不愿意找他。
    他滿眼通紅的瞪著于歸，
    “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
    質問變成怒吼，于歸低著頭，聲音低低的，
    “那個瘋子叫我…然然”
    一瞬間，吳虞就覺得渾身的毛孔都戰栗起來，他的手僵在于歸的肩上，微微顫抖，
    “你…你…”
    這時候，于歸反而冷靜多了，不論為何，隱藏總是一件辛苦的事情，這種和盤托出的坦蕩會讓她輕松許多。
    她輕輕拍了拍吳虞的手背，淡然道：
    “已經沒事了，警察會抓到他的”
    吳虞靜靜地看著于歸，他不是不知道于紫然是用怎樣的方式養育于歸的，那個自私的，卑劣的女人，怎么可能成為一個好母親，甚至到決定去死的最后一刻，她還在用暴力和言語傷害自己這個唯一的骨肉。
    癲狂偏執的人往往有巨大的能量，她燃燒自己的生命織就了一張巨網，嚴嚴實實地遮在于歸的頭上，讓于歸永遠都逃不出她的陰影。
    胳膊收緊，吳虞將眼前這個遍體鱗傷的人擁在了懷里，額頭輕輕抵在她的肩窩，
    “于歸…于歸…”
    他輕輕地重復著她的名字，漸漸加深了這個擁抱。
    于歸差點被勒斷了氣兒，她伸手輕拍吳虞的背，艱難道：
    “松…松開，喘不上氣了”
    吳虞又蹭了兩下，終于慢慢地放開了她。他退后了幾寸，眼里的悲傷撞進了于歸心里，這種為她牽動的情緒很容易觸動她的心弦，其實很可悲。
    最缺愛的人最容易感知愛，卻總是得不到真正的愛。
    于歸移開視線，頓了一頓，起身去拿來抹布，跪在地上擦抹早浸入地毯的水漬。
    太陽在地平線附近躊躇著。
    于歸瞇著眼睛，余暉映在她顫動的睫毛上，他們迎著落日的方向一路疾馳。
    等紅燈的時候，吳虞側過臉，看著于歸緊抿的嘴唇，她很緊張。
    吳虞輕笑，
    “應該給你買臺車，家在西邊你在東邊，你那個小電驢開半路就得啞火了，還是得四個輪的。”
    于歸輕勾了嘴角，
    “也是，高中畢業的時候跟趙萱萱一起考的駕照，這么多年，也該派上點用場了，”
    她的手指摩挲著安全帶，臉上的笑淺淺的，卻像是初春消融的雪水，美得無與倫比。
    吳虞的嘴角落不下來，真就在腦子里思索著給于歸買什么車，兩個人說說笑笑的一路開到了西城，真的好像兩個下了班結伴回家吃團圓飯的家人。
    落日終于沒入山脈，天邊只余幾片橙紅的云。
    車子開到了蓉城的富人區，吳家算是最早一批在這里置產業的家族。吳宅在這個別墅區的中心地帶，屬于迷你莊園式的豪宅，往外是一些獨棟別墅，最外環是聯排別墅。
    他們從東側開了進來，于歸看向窗外，越來越緊張了。
    于歸十八歲之前，一直住在最西邊一幢位置很偏僻的獨棟別墅里，于紫然為了離心愛的人近一些，買下了那個半山腰上位置最不好的房子。
    但后來，于歸站在東窗前發現她一眼就看到了吳宅的房頂時，才終于明白，其實這是于紫然心中位置最好的家。
    只是可惜，偏執的愛反而將吳庸來逼得更遠，她在窗前眺望了十三年，卻再也沒有等到想見的人。
    吳虞側臉看了于歸，輕聲問道：
    “你后來回去過嗎？”
    于歸知道他意所指，搖頭，
    “房子早過戶給白姨的家人了，那不屬于我了”
    于歸成年后，照顧她數年的保姆卻突然去世了，她將那所房子贈送給了保姆的女兒，從那之后再沒有靠近整個西城。
    其實，處理了這一切，她是輕松的，那所房子里發生的噩夢，她很想徹徹底底的忘記，所以斬斷羈絆是第一步。
    天色方黑，車子停在一座大院里。這里是吳家的老宅，一座大院子的中心坐落著一幢十分雅致的三層小樓。
    吳虞停好車先打開車門走了下去，于歸坐在副駕駛，有些不知所措。
    她從來沒有真正進過吳家的老宅，她和母親一樣，只看過那個紅色的屋頂。
    她站在窗前時也許也在期盼，可和母親是不同的東西。
    吳虞剛走兩步，回頭發現于歸還板板正正的坐在車里，他笑著搖頭，走回去拉開了副駕駛的門，安慰道：
    “別緊張，我在呢，只是吃個飯而已”
    于歸深呼口氣，緩了緩，解開安全帶跟在吳虞身后，走進了那間老宅，
    “其實我對這也不怎么熟，上初中的時候爺爺每年會回來幾天，我有的時候跟過來，滿打滿算在這住的還不到三個月，這還是算上這段時間的。”
    為了緩解于歸的緊張，吳虞難得有耐心的說這些廢話。
    于歸沒搭茬，那扇門終于要打開了，她盯著旋轉的門把手，心里七上八下，呼吸也開始凌亂。
    門開了，吳虞先走了進去喊了聲
    “爸，我們回來了”
    于歸走了兩步上前，抬起頭。
    沙發上坐著一個中年人，于歸知道那就是她的生父吳庸來，許久未見，那一瞬間，她突然就覺得好陌生，好像那個男人只是個會在茫茫人海里和她擦肩而過的一個毫無交集的人。
    于歸輕咳了聲，低低地打招呼，
    “吳叔叔”
    吳庸來轉過臉，眼睛在于歸臉上流轉了幾秒，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頭，可這個極其隱秘的神態卻被于歸敏銳地捕捉到了。
    那一瞬，她只覺得如芒在背，耳邊不停回響起吳虞當年初見時對她說的話
    “別碰我，私生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