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吳虞將手里的東西猛地扔在了地上,鞋一甩,直奔客房狠狠地摔上了門。于歸沒敢言語,跟在身后默默將東西都收拾好,轉身回了房間換衣服卸妝。
吳虞的脾氣很暴躁,經常會因為一些很小的事情發很大的火,從前吳虞有一點不順心的就會摔東西,十幾歲的時候,于歸房子里大大小小的擺件換了好幾批,都是吳虞的手筆。
如今長大了,大少爺也知道了收斂,看著這個血緣上的弟弟越來越成器,于歸心里也是高興的。
吳虞打小就優秀,念書的時候跳了好幾級,二十不到就大學畢業進自家公司上班了。生意上的事,于歸都不會過問,但吳虞偶爾說起都是得意,想來也是風生水起的。
真好。
于歸坐在鏡子前梳頭,梳著梳著手就停下來了。
真羨慕。
她無奈的沖鏡子里的自己笑。
好難啊,不去嫉妒,真的好難。
吳虞早早的起床做好早餐,把于歸叫起來看著她吃完飯就出門去了。
這次吳虞提前過來也不止是為了收拾房子,吳家的珠寶生意在如今的大環境下不太好做,他們準備轉移重心,所以決定回蓉城投資幾個新興產業。
吳虞是老爺子養在身邊教大的,說是作為繼承人培養的一點也不為過。但他畢竟年輕,公司里不服他的老人多得是。所以這步轉型的試水他必須做好,否則就沒法在那些人面前抬起頭來。
他先去幾個大店面溜達了一圈,還是從前那樣,雖然依舊盈利,但照比從前卻是縮水不少。
吳虞早在回來之前便考察了一番,蓉城有政策扶持,如今的形式,做互聯網領域的生意是最有賺頭的,但從傳統的珠寶生意轉型到新潮的互聯網,這跨度太大,不但要費大勁說服那些老家伙,還得重新搭自己的領導班子,這怎么看都是在篡權。
吳虞坐在剛提的suv里揉著眉心,麻煩死了,他想。
綠燈亮起,他扶上方向盤繼續回家的路。右手上戴著昨天于歸買給他的對戒,一個戴在無名指一個戴在小指,剛剛好。
他看著那戒指,嘴角不自覺地翹得老高。
回了家,于歸已經將晚飯準備好正往餐桌上端,吳虞換了鞋,埋怨道:
“怎么不等我回來做”
于歸微笑
“你忙了一天了,怎么好意思還叫你做飯,我的手藝進步多了,你嘗嘗。”
吳虞將信將疑的坐下,叨了口紅燒肉,眉毛立馬就擰起來了,
“于歸,你能解釋解釋為什么你烹飪的技術和烘焙的技術能差那么多嗎?這玩意兒不應該是一通百通的嘛。”
于歸也嘗了一口,砸吧砸吧嘴,
“雖然沒你做的好吃,但也沒到災難的程度吧,還可以啊。”
她又吃了一塊,確定吳虞是反應過度了。吳虞看于歸吃的津津有味,直搖頭,
“你對食物的要求真低,以后別做飯了,難吃死了。”
于歸怒不敢言,默默吃飯。一轉頭,看見吳虞手上的戒指,她眨巴眨巴眼睛,眼里有疑惑,吳虞不耐煩的解釋,
“早就跟你說了,我沒有女朋友,你送我的,我也不能不戴,喏,就得這樣了。”
“噢”
三歲一代溝,但她怎么總覺得她和吳虞之間的是個馬里亞納海溝呢,年輕人,還真是難懂呢。
接下來的日子,吳虞忙的腳打后腦勺,于歸之前接的那個游戲人物的單子也陷入了改來改去的拉鋸戰。
“我們老板說,你這個人偶不夠妖”
于歸聽完,默默的將少女的胸放大了幾圈。
“老板說,不夠媚”
于歸給她的嘴唇點上朱紅
“老板說太露不行,過不了審”
繃帶再纏幾層,事業線也藏得嚴嚴實實
“老板說,人偶誒,表情不能太生動”
于歸改一會便得到陽臺晾一會兒,不然總有砸電腦的沖動。最后,她的好脾氣終于被這個龜毛的甲方消磨干凈,
“請您的老板告訴我,如何讓一個面無表情的人偶既妖又媚還得楚楚可憐惹人愛”
她很想把電容筆穿過屏幕遞給他,想象力這么豐富,他必定有常人沒有的藝術天賦。
她喝口水壓壓火氣,電腦滴滴兩聲,于歸打開信息,
“我們老板說,他不知道哪不對,總之就是不對。”
這口沒得及咽下去的水差點被于歸噴到她的寶貝數位板上。她深呼幾口氣,白眼翻了又翻,終于沒忍住,
“我能退單嗎?違約金現在就付”
那頭寂靜了片刻,大概是核對金額呢,于歸不缺錢,她想著,死也不能受這窩囊氣了。
半天,電腦又響了起來,
“您的畫很符合我的要求,只是細節處尚需斟酌,這個游戲對我們公司很重要,所以我難免會要求嚴苛一些,如有冒犯,請您諒解,但希望您不要毀約。”
大概是老板親自上陣了,于歸嘆了口氣,她總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無奈道:
“還請您明確要求,我改了十幾版稿子,您每次的要求都不一樣,且經常前后矛盾,我理解能力可能有限,還請您整理好思路后,確定一版詳細的方案。”
“不知您是否有時間來鄙公司一趟,我想,見面交流也許更能迸發出靈感。”
于歸對著屏幕搖頭,滿臉拒絕,
“不好意思,我離得遠”
那邊默了片刻,發來信息,
“我問老a了,您住在朝陽小區,很近。”
萬惡的聰明人,于歸嘆了口氣。
老a是于歸的老客戶,這筆單子也是她推薦的,從前老a公司開年會,給于歸寄過邀請函。
話說到這份上,于歸也不好拒絕了,跳進自己挖的坑,感覺真是爽歪歪。
看著對話框里那一串地址,于歸安慰自己,出門轉轉也好。
她出了畫室,看見吳虞晚飯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她湊了過去,看著一桌子滿漢全席驚訝道:
“六菜一湯,今天是有什么好事嗎?”
吳虞摘圍裙的手一滯,笑得有些不自然,
“吃飯吧,等會說。”
于歸狐疑地坐到位子上,滿桌美食,她卻有些食不知味,吃了個半飽,她放下筷子,輕輕的問,
“你要走了?”
吳虞胳膊端在桌子上,左手無意識的轉著右手小指上的戒指,點點頭,
“爺爺明天過來,我去接他,然后……就回老房子了。”
于歸心慢慢的沉了下去,又是那種“堵得慌”的感覺,
“嗯”
她起身,站在水池前悶悶地洗碗,對于那一家人,于歸的感情很復雜。
鑒于于紫然的所作所為,隔閡不可避免的橫亙在他們之間,于紫然是個十足的瘋子,這一點不止體現在她作為第三者時的所作所為,作為一個母親,她用另外的方式詮釋著自己的瘋狂。
在她人生的最后十年,愛而不得使她原本就偏執的人格變得可怖。她將一切怨念發泄在擁有一半吳庸來血脈的于歸身上,毆打,辱罵,冷漠,這一切對于于歸來說都是家常便飯。
于紫然也有不瘋的時候,這時她就會好好的跟于歸說故事,講的都是她對吳庸來變態的執著,所以母親做的那些傷天害理的缺德事,于歸知道的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也是她為何對吳虞的冒犯總是忍讓的原因。
母債女償,于歸覺得這是天經地義,于紫然給整個吳家帶來的傷害,她都會盡力一一償還。
趙萱萱常說,于歸是世界上最乖的私生女,不作妖,不鬧人,不爭家產。人生二十五年,非但從來不逾矩,還任勞任怨的承受了吳家對于于紫然所有的恨意和厭惡。
還不夠吧,于歸常常這樣想。
吳庸來對于歸的態度比陌生人還不如,商海里沉浮半生的商人,見到于歸時,眼里的惡心藏都藏不住。
相比之下,邱嫻對她還算友善,當初于紫然去世,作為直接受害者的她居然大度的來送了一程。
而那位吳老爺子,他一生摯愛是一位擁有俄羅斯血統的混血美人,老天捉弄人一樣讓于歸繼承了她的灰瞳。她還記得第一次見面,那位爺爺拉著她,手指顫巍巍的點在她眼角,眼里甚至泛起了淚光。
他也討厭于歸,就像他討厭于紫然一樣,可每年他都會提出見于歸幾面,大概思念會讓人發瘋,曾經上過戰場的鋼鐵硬漢,也會熬不住這樣的煎熬,會忍不住在一個私生女的身上找尋一點點愛人的影子。
可吳虞和他們都不一樣,雖然他總是暴躁又難懂,卻真真切切的讓于歸懂得了擁有家人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也許于歸早已習慣了孤單,但她沒辦法不向往那種其樂融融的喧鬧。
但吳家如今搬回蓉城了,離得太近,很多事情就變得復雜起來,水龍頭里的水嘩嘩直流,于歸端著碗站在那里不動,她不知該怎么處理這樣的關系,很苦惱。
不知過了多久,吳虞打開廚房門就看見于歸筆直的站在水池邊,背影都寫著悲傷,他的心微微發疼,走到于歸身后,探過胳膊將龍頭關上,手臂回攏,輕輕將于歸圈進臂彎,頭低下來,毛茸茸的腦袋蹭在于歸頸窩,撒嬌一樣。
于歸尷尬的笑,
“溜號了,把洗碗這事都忘了,肯定是我接的那個單子給我磨的,那客戶可太難搞了”
“于歸…難過了嗎?”
吳虞輕輕問她,小心翼翼的,叫她心里暖暖的。
于歸輕笑,
“沒事兒,應該的,該多陪陪家人的。”
吳虞皺了眉頭,這個女人總是隱藏自己的情緒,仿佛這樣的遮掩已經成為了她的本能,
“我會多過來找你的,你也是家人”
他加深了那個擁抱,溫暖的胸膛抵在于歸背上。
他不明白,這樣一句簡單的話能給于歸帶來多么大的能量,她突然就覺得好像被全世界擁抱了,
“恩”
她輕輕點頭,嘴角忍不住地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