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芙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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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懷遠駒被撞得尷尬，皺著眉頭揉著下巴。樂以珍擁被而座，目光清亮，看著懷遠駒：“老爺，你想裝糊涂嗎？我千盼萬盼，盼得就是你帶一個十姨娘回來嗎？這下可好了，如果她肯屈就住進群芳院的話，這院子里還真就住滿了，十全十美，老爺這一生算是圓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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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懷遠駒聽出她語氣中的譏怨與失望，放下手去，支著身子靠到床頭上，輕柔地拉著樂以珍的胳膊，嘆一口氣道：“唉…我并非有意跟你裝糊涂，這府里的人，誰不理解我都不要緊，但你應該能明白我的苦衷。芙兒她…這些年吃了好多的苦，終歸是因我而起，我不能棄她于不顧，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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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芙兒…”樂以珍輕輕地說出這個名字來，心里就是一酸，“老爺自有你的往事懷念，我能不能理解，都改變不了這個現實，我只想知道，老爺是在哪里遇到的那個女人？你打算以后置她于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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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懷遠駒低頭沉默，良久才抬起頭來，“芙兒的經歷，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但既然你問起，我就告訴你，你聽后只揣在自己的心里，太多的人知道，對芙兒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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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好。”樂以珍爽快地答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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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原來懷遠駒此番西行，到了吐番國后，謁見了吐番國王，將年前的事情做了解釋，并進獻了豐厚的禮品以示歉意。西域人*情豪放，倒也沒有抓住一件失禮的事難為懷遠駒，多年的利益結盟就算是修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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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之后懷遠駒便去了吐番國.最大的一家養馬場，懷遠駒與那家馬場的主人亞里坤還算相熟，選定了一批良駒寶馬之后，主人亞里坤盛情相邀，懷遠駒就在他家里住了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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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西域民風剽悍粗獷，行事與中原.人標榜的禮儀廉恥相去甚遠。中原男子好女色，有名正言順的妻妾制度，如果還不能滿足哪個男人的色心**，那么還有一種場所叫做**樓楚館，開在深巷胡同之中，那些欲**花捉蝶的男人們，進了這種地方，將門一關，歌舞歡情，也不為外人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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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西域男人貪歡，則貪得明目張.膽，家資豐厚的，除了姬妾成群，還會正大光明地在府里豢養家*，平時為主人吟歌漫舞，供主人狎*取樂，家里有客人的時候，主人還會炫耀自己的家*，就像炫耀自己家里養了多少頭牛多少匹馬一樣。并且像招待客人佳釀美食一樣，用家*來招待家中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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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這些家*有少數幸運的，博得主人的垂青，升格為.姬妾，大多數都在年老色衰之后，淪為主人家的粗使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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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在西域的富貴人家中，誰家的家*年輕貌美，歌舞.技藝一流，那都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亞里坤知道懷遠駒在中原是商界翹楚，家資巨豐，不想在他面前失了面子，有意無意地引著懷遠駒到他們家的家*館，向懷遠駒炫耀他新近從中原收來的一批年輕女奴，當然都是被充了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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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當那些年輕女子身著半透明的紗褲和艷紅的.紗制抹胸出現在懷遠駒面前時，他心里好一陣子不自在。雖然他在家的時候，平時應酬友聚，也免不了去**樓楚館一類的地方，可是大月朝以禮治國，民風謹肅，即便是**樓女子，衣著上也只敢袒出兩寸的鎖骨下肌膚來。眼前突然出現一群近似半*的女子，還真讓他的眼睛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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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目光躲閃之.間，就看到了蹲在墻角洗衣服的一個女奴。這女奴也是一張中原人的面孔，頭發胡亂用一塊棉布帕子包著，有幾綹枯黃的頭發垂在額前，隨著她手下搓洗的節奏一下一下拍打著她的臉頰。從側面看，她肌膚干黃，眼角明顯生了皺紋，整個人形銷骨立，應該是長期營養****，或者身上還帶著什么病，總之看起來弱怏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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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因為同是中原人，他從心里對這些女子懷著同情，可這是亞里坤通過正常的人口買賣途徑買來的奴隸，他不好多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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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他正打算敷衍幾句，轉身離開，一個中年的西域女人拎著一籃子臟衣服走了進來，往墻角那洗衣女奴面前一摔，用生硬地漢語教訓她道：“芙兒！你越來越懶了！幾件衣服也能洗一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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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芙兒”兩個字落進懷遠駒耳中，如一聲驚雷，炸得他差點兒跳了起來。他顧不上亞里坤怪異的目光，沖到墻角扒開那女奴的頭發，往她的臉上一瞧，芙兒！果然是芙兒！雖然她已經不再年輕，雖然她的目光不再清亮，雖然她如今形容枯槁，可他還是看出來了，眼前的這個女人，的確是他牽腸掛肚了這么多年的小青梅---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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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芙兒？”他曾經想過她是不是死了，或者被老太太所逼，隨父母遠走他鄉了，但他做夢也料不到，再見她時會是這般光景。他心中劇烈地絞痛，抱著芙兒的肩膀，叫出她的名字后，便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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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芙兒將目光從身前的一盆臟衣服挪到了懷遠駒的臉上，迷茫地看了他半晌，終于認出眼前這個錦衣華服的男子，竟是當年她家隔壁那個棉衣麻鞋、捉襟見肘的遠哥哥，她呼吸驟停，蠟色的面孔在瞬間漲得通紅，咬牙抄起身邊剛送來的一籃子臟衣服，朝著懷遠駒的頭上就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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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懷遠駒沒有防備，這一下子砸得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亞里坤的跟從見一個女奴竟敢傷害主人的貴客，隨即沖上前來，摁住芙兒開始拳打腳踢。懷遠駒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扒開那群人，從地上撈起了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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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此時芙兒已經被打得唇角破裂、鼻孔出血，但她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毆打，并不以為意，只是狠狠地抹了一把流到嘴唇上的鼻血，扯著懷遠駒的衣領，發瘋一樣將他撲倒在地，騎在他身上又抓又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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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亞里坤瞧出其中必有緣故，命人將芙兒扯開，將懷遠駒扶了起來：“懷先生，你認得我家這個女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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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懷遠駒整理了一下衣服，對亞里坤說道：“這個人…你出個價錢吧，我買下來了，要多少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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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哦…”亞里坤打量了一眼芙兒，對懷遠駒笑道，“哎！懷先生太客氣了，一個奴隸，不值幾個錢，你要便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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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于是懷遠駒帶著芙兒回了自己下榻的驛館，等芙兒安靜下來，才問起她怎么來的西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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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原來當年懷遠駒那般絕然地離開家，跟著老太太進了懷府，卻再也不見他回來探望的身影。去懷府門口問了幾次，都說四少爺被老爺送到南方學做生意去了。辛繡娘當然不相信，可是她又進不了府中，打探不到兒子的消息，心中凄苦，天天在家中以淚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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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時候芙兒才十三歲，年少沖動，自幼一直陪在她身邊的遠哥哥突然不見了，辛大娘又天天的哭，她一卯勁兒：“辛大娘你別哭！我替你找遠哥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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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辛繡娘當然不能讓她一個小丫頭去找人，可是她看得住芙兒一時，卻不能天天將她拴在褲腰上守著。終于有一天，芙兒自己跑到了懷府門前，抬腳就要往里沖。懷府守門的奴才哪里肯讓她進，拎著她的衣領子就往外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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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正巧趕上此時，懷良氏串親戚回府，坐在轎子上正要進府門，聽到吵嚷聲，掀開轎簾往外瞧，就看到芙兒踢騰叫罵：“你們這些狗奴才！你們家都不是好人！搶了人家的兒子藏起來，有本事自己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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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最后一句話觸痛了懷良氏的心，她神情微凜，吩咐身邊人：“帶那個丫頭去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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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于是芙兒就被捉到了內院懷良氏的屋內。芙兒見了懷良氏，認出她就是領走懷遠駒的人，她也不跪，梗著脖子跟懷良氏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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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懷良氏喝著茶慢聲地問她：“我要是不把你的遠哥哥還給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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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那我就天天來鬧！我要鬧得安平府的人都知道，懷府的太太不能生孩子，居然搶人家的兒子！”芙兒很勇敢，挺著胸脯與懷良氏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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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然而她太小了，她衡量不明白這事情的輕重緩危，她的勇敢在此時恰恰是一種魯莽，而正是她這一刻的魯莽害了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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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懷良氏直接命人將她交給了行走于西域與中原兩地倒賣人口的人牙子，然后她就被帶到了吐番國，先賣入一戶小官僚家為奴，這家的男主子看上了她嬌嫩的面孔，本來欲收在身邊為姬妾，誰知女主人剽悍，當即將她暴打一頓，倒手將她賣給了一個做皮貨生意的商人。那商人家里還算殷實，也學大戶人家豢養家*，芙兒便成了他家里的第一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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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芙兒雖然自幼家境貧寒，但好歹也是良家女孩兒，有爹娘照護，縱然比不得千金小姐嬌貴，但是淪為娼奴對她來說，實在是過于凄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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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也曾經想過尋死，可是一次懸梁未成，被主人家吊起來痛打一頓后，她就對生死之事麻木了。她慢慢地被馴養成一個**隸，用身體來取悅主子和主子的客人們，來換取一日粗糲的三餐和四季裹體的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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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年紀小的時候，她嬌美如花，日子還可以過。被幾位主人倒手贈轉之后，她年齡越來越大，身體也越來越不好了。終于在最后來到亞里坤家里的時候，被一位客人傳染上了花柳病，又延治不周，失去了她身為家*的價值，淪為了洗衣女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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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芙兒的講述，如一把把尖細的刀子，劃在懷遠駒的心頭，割得他整顆心血肉模糊，痛楚不已。他能明白芙兒對他的恨，是他牽累了她的一生。過去的事已追趕不回來了，他如今能做的，唯有盡他的所能，補償她以往所失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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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因為芙兒，他在吐番國又多逗留了一個多月。他找來了吐番國的宮廷御醫，來給芙兒調理身體。在御醫的精心醫治之下，雖然花柳病所遺留的殘缺已經不可能再恢復，但她的身體狀況卻慢慢地好轉了起來，氣色好看了，人也逐漸地有了精氣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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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懷遠駒對芙兒的細心周到，漸漸地軟化了她一顆仇恨的心，她不再對他責打斥罵，開始接受懷遠駒的照顧。直至她身體恢復到可以長途行路了，一行人才開拔回了中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