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重的夜色中,這條街頭突然拐過來一輛出租車,頭頂上方的昏黃路燈將出租車的影子拉的老長。賀姝付錢之后下了車,抬眼看了看眼前的建筑物樓頂上掛著的那幾個閃閃發亮的大字。</br> 沒過多一會兒,就有人從斜對面的一輛黑色吉普車上下了來,是兩個男人,看起來都還挺年輕的。他們走到了她的面前,其中那個有一點點微胖的矮個子先開口打了招呼:“賀隊是吧?您好,我是區公安局刑偵大隊的葉銘,旁邊這個您叫他小陶就行。”</br> 賀姝客客氣氣的跟兩個人握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這么晚了還連累你們兩個出來,實在是不好意思了。”</br> “沒有的事兒,只是不知道我們得怎么配合你?”葉銘面上有些不解,他們手里這個不過是一起很普通的打架斗毆案,一方受傷較為嚴重,經醫療機構鑒定構成了輕傷害,所以便由治安轉為了刑事,根本用不著市局過問。這個案子實際上并沒有什么可啰嗦的,人證物證都齊全,只等著下一步移交給法院了。</br> “你們手里的那起案子,有個涉案人員叫白玉江吧?”賀姝問道。</br> 葉銘略微回想了一下才點了點頭:“好像是有一個人姓白,但是對方只是作為案發現場的目擊者做了一個筆錄。”說著他大致交代了一下案子的情況,不過就是在酒吧里,雙方都是喝多了酒,然后為了一點小事發生了口角,從而扭打到了一起。</br> 構成輕傷害那方現在還在醫院進行治療,而打人那方被暫扣在區局,還沒有移送到看守所。</br> “不過,賀隊這是認識那個白玉江嗎?他和打人者是同事關系,說是一起來靜淮市出差的,本來這兩天就結束工作準備回去了,本想著去酒吧放松一下,沒想到竟然攤上了這種事。”男人的第六感還算是比較敏銳的,光憑借她打聽似的一句話,就推測出了市局死乞白賴的想要這個案子的真正原因,怕是與這個姓白的脫離不了關系。</br> “這個白玉江的確是牽扯到另外的案子。因為你們給他做筆錄的時候,采集了他的身份信息,我們正好近兩天對他有特別的關注,所以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你們上傳的案件報告。”賀姝稍微解釋了一番。</br> 葉銘和小陶了然的點了點頭,并且拍著胸脯應道:“賀隊,你放心吧,一會兒我們肯定盡力配合。”</br> 他們在看到賀姝之前,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舒服的,且不說好好兒突然被拎出來大晚上的出外勤,就說上面劈頭蓋臉的下了個通知,說是要把案子移交到市局,這就足以讓人覺得憋悶了。都快要結案的案子為什么突然移交,是質疑他們辦案過程有問題還是怎么的?</br> 眼下知道了是另有隱情,估計能讓市局如此大費周章,沒準后面還是個大的,二人眼底還隱約透出了點興奮的意思。今晚好歹也算是參與了市局專案大隊的案子,就算看不到什么結果,開開眼、長長見識也是不錯的。</br> “那就謝謝了,回頭請你們吃飯。”賀姝對于這兩個機靈的同僚十分的滿意,笑瞇了眼,鼓勵似的拍了拍葉銘的肩膀。</br> 之后一行三人便轉身進入了辰興快捷酒店,出乎意料的,前臺的那位竟然還記得她,于是基本沒怎么浪費時間,在對方請示過經理后,他們便乘坐電梯上了五樓。</br> 到了507號房間前,葉銘抬起手敲了敲門,里面起先沒有什么動靜。過了大概十幾秒,傳來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白玉江那張油光锃亮的老臉就順著半敞開的門探了出來。他最先瞧見的是兩個大男人,因為之前被帶回公安局做筆錄的時候都見過,所以很是自然的招呼道:“誒?二位警官,這么晚了,你們這是……?”</br> 正說著的時候,他的眼角余光瞟到了此時正倚靠在房間所在的這面墻壁上的女人,嘴邊的那絲笑意就這么凝固在了臉上。雙唇還動了動,只是沒能說出什么話來,甚至還發出了有些奇怪的喉嚨轟鳴聲。</br> “哦,是你同事傷人的那個案子,有一些細節可能還要再確認一下。”葉銘聳了聳肩,表情十分的坦然。</br> “可……可負責他案子的不是你們區公安局嗎?這位賀警官應該不是你們區公安局的人吧?”白玉江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今晚的情況明顯就是沖著他來的,何必還要扯上一塊遮羞布用來掩飾呢?</br> “市公安局也要履行日常指導我們區公安局規范執法、監督我們合法工作的職責,一起辦案并不少見,您千萬別多心。”</br> “……”站在門口的男人眼角肌肉抽搐了兩下,最終還是按下翻涌的情緒,頗為平靜的問道:“我還以為我同事的案子已經可以結案了,當天事實不是已經都調查清楚了嗎?我們同行的人也十分配合的做了筆錄,怎么還要了解?”</br> “就算只是一起事實清晰的普通傷害案,那我們警方也是要經過反復確認的,不然萬一漏了什么線索和細節導致了冤假錯案,這個責任誰來擔?這是必要且合法的程序,還希望白先生能夠配合。”葉銘說完揚了揚下巴,所要表達的意思十分的明顯。</br> 白玉江無奈,只能側開身子,讓三人進了屋。</br> 賀姝是最后進去的,在經過對方身邊的時候,她抬眼與其對視,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待到她發現老男人緊張的直咽口水的時候,神情便愈發的意味深長了起來。</br> 在所有人都進了房間后,白玉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猶豫再三還是將門給關了上。</br> 一時間,室內陷入了一陣沉默當中。最終還是葉銘率先開了口,問了問當天的案發情況及一些細節。</br> 男人聽著這些問題,眼底閃過一絲不耐,這些東西他那日在公安局已經完完本本沒有什么隱瞞的回答過了,現在卻也只能耐著性子,再說一遍。他的回答同之前的沒什么出入,因為說的確實是事實。不是他不想幫著自己的同事,只是那家酒吧里有全方位的監控錄像,一舉一動都被監控給拍攝下來了,誰也不能冒著作偽證被追究法律責任的風險去撒謊吧?</br> 他再又回完一個問題的時候,在心里暗罵了一句那個惹出這種事情的同事。到底是年輕氣盛,幾杯酒下肚之后狂妄的不得了,正好旁邊的卡座也坐著幾個酒蒙子,就因為啤酒瓶掉地上這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兒,一言不合直接給人家開了瓢,還順帶著做了個整容手術。</br> 想著,他露出了一絲絲懊惱的神色,不禁后悔當時沒盡全力和別人一起拉架。如果他們幾個同行的能豁出去挨揍也要阻止,沒準最后只是一起簡單的治安案件,雙方都沒吃虧,互相退讓一步讓警察調解一下也就算了。現在許是他們都已經出發回到單位復工,哪里用得著摻和這些破事兒!</br> 白玉江是真的后悔,自打他那天見到賀姝后,心理就一直有著一種不祥的預感。想著,他的右眼皮又劇烈的跳動了幾下,跳的人心慌氣短。</br> 葉銘問完最后一個問題之后,就再沒有什么可說的了,于是乎十分自然的看向了一直默不作聲的賀姝,詢問的意思十分明顯。</br> 賀姝沖著他點了點頭,邁開步子走到了電視下方的那張長桌前,視線若有似無的掠過擺放在那里的筆記本電腦,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她最后整個人站在了電腦旁,微笑著開了口:“白記者,您這回也算是親身經歷了一起性質較為惡劣刑事案件,并且體驗了一把我國現有的公安執法流程,感覺如何?和您以往在文章中抨擊的,一樣不一樣?”</br> “我們警察是不是像您之前在報道中暗示的那樣,辦事效率低下,破案全靠網友?”</br> “……”察覺到那兩名男警察因為她這番話,看向自己的目光都不友善了,白玉江沒敢直接正面回應,轉而扭過頭去抽出了兩張紙巾,擦了擦額頭和禿了的發頂上滲出來的汗。</br> “白記者。”賀姝忽然逼近。</br> 男人本是坐在床尾上低垂著頭,忽而視線里出現了一雙女士的運動鞋,讓他下意識的哆嗦了兩下。</br> “你怎么看起來這么緊張呢?”</br> 白玉江只是閉緊了嘴巴,不想說話的意思表達的很是清楚。說實話,他早些年因為報道水鬼,面對警方盤問的次數并不少,不管什么情況他都能應對自如,安然無恙。可偏偏今天,在面對眼前這名年歲不大的女警察的時候,一種莫名的心虛感籠罩住了他。</br> 可能是因為賀姝算的上是老熟人吧,他不由得想起了當年的情景,鄒坤是水鬼的第五名受害人,也是他開始正式報道的第三個死者。那個時候電子媒體并不特別發達,新聞的傳播還主要靠電視和報紙,他已經在前兩篇報道中嘗到了甜頭,得知了水鬼犯下的第五起案子竟然有個幸存的目擊者,他興奮的不行,在第一時間趕往了幸存者所在的醫院。</br> 那是一個只有十四歲的小姑娘,可能是因為遭遇了那種事,整個人躺在病床上被白床單和病號服襯的虛弱不已。他直接表明了來意,從他進門開始就瞳孔渙散的女孩兒終于有了點反應,只見她先眨了眨眼,然后緩緩地扭過頭看向他,一字一句的問道:“這樣就能抓住殺死我小姨的兇手嗎?”</br> “是不是我接受了你的采訪,就能抓住兇手了?”因為身體原因,對方說起話來有些艱難,可是卻滿臉希冀。</br> 他當時是怎么回答的呢?他昧著良心說了:“對呀,小妹妹,如果這件事被報道出來,才會有更多的人去關注。這樣警方才能感受到壓力,會更努力的去破案的。”</br> 之后他如愿以償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內容,然后他是怎么做的呢?他覺得如實報道并不會引起太大的關注,不能夠得到民眾廣泛討論的報道注定沒有熱度,所以他選擇了和前兩篇報道一樣的敘事方式。在文章中做了一切似是而非的暗示,讓所有人看到新聞的人會自然而然的覺得是死者生前私生活不檢點才會引來殺身之禍,這樣一來在他的刻意為之之下,輿論成功的形成了兩個對立面,民眾各持著自己的觀點,互相噴的不亦樂乎。</br> 他干這種事很熟練了,事后受害者的家屬都會找上門來,卻拿他沒有任何的辦法。因為報道中并未明確寫有損害當事人名譽的話,一切不過是吃瓜群眾自己的臆想,和他沒有半點關系。</br> 那一次也是如此,不同的是他還放了一張幸存者的照片,照片是在醫院拍的,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按理來說理應惹人可憐。但在他又一次的刻意引導下,所有民眾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為什么會成為幸存者這一點上。要知道之前的幾起命案,現場都沒有第二人,更別提什么幸存者了,為什么兇手這一次偏偏抓了她,也要殺她?</br> 哦,她肯定和死者一樣,是個小dang婦,瞧瞧得下賤成什么樣子,才能讓一向不對小孩子出手的殺人犯都看不下去了?</br> 第五起水鬼案報道的熱度出乎意料的高,著實讓白玉江走向了記者生涯的巔峰,他在享受著成功的喜悅的同時,拍拍屁股便離開了當地,甚至過后都沒有再去想過那個病床上躺著的小姑娘。</br> 沒有想過她因為那一篇報道,遭受了多大的恐懼,遇到了多少霸凌,聽到了多少辱罵,那幾年過得又是什么樣暗無天日的生活。</br> 即使他知道了會虧心嗎?大概率是不會的,甚至于那篇報道在各種傳播新聞的媒介上都引起廣泛討論的時候,他還沖著那張照片露出了自得的笑。</br> “白記者?您在想什么呢?”賀姝看著突然沉默下來的男人,唇角勾起,抽出兩張紙巾遞了過去:“再擦擦汗吧。”</br> 看著那突然塞到自己眼前的白色紙巾,白玉江被嚇得往后仰了一下,動作之大,引起了另外兩個人的側目。他在定了定心神之后,小心翼翼的接過了紙巾,并且輕聲道了謝。</br> 他一邊擦著順著額頭往下淌著的汗,一邊用眼角余光偷瞄著站在正前方的女人,心里不住的安慰著自己:沒關系的,就算她是警察又如何,還不是仍舊不能拿他怎么樣!</br>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糯米團子本團、宓妃妃兒、衍泰的地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