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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夏日的珊瑚

    第一次看見那個光頭是在七月五號的那天,放了暑假不久,他坐在樹屋里看書,隱約覺得什么地方似乎有些不對,從門口探出頭去,便看見了下方草叢里的那雙眼睛,隨后那孩子便撲撲撲地轉(zhuǎn)身跑掉了。
    第二天他在樹屋周圍的林子里轉(zhuǎn)了一會兒,躲在一棵樹后面的時候,看見那光頭又鬼鬼祟祟地過來了,大概十歲左右的孩子,穿著整齊的花格上衣,牛仔褲,手上拿了個本子,嘴里叼著支筆,古靈精怪的……由于打扮中性,這個年紀(jì)的孩子也看也不出性別,雖然樣貌清秀討喜,但估摸著是個男孩,畢竟如果是女孩子,也不至于著個光頭在外面走。
    光頭有些艱難地越過那些雜草與荊棘,圍著大樹跑來跑去,四處觀察,隨后便在樹屋下敲敲打打的,一副認(rèn)真的模樣儼然電視里專業(yè)的研究人員,看起來頗為有趣,只是那樹屋建在六七米高的樹枝上,他再怎么敲打,也不至于掉下來,如此觀察片刻后,便坐在樹下往筆記本上寫寫畫畫,不時咬著筆桿偏著頭想上一會兒,如此過了一兩個時,方才拿著本子一臉苦惱地離開了。
    這樣的情況持續(xù)了兩三天,到了七月十號那天,就比較離譜了,藍(lán)梓在樹林邊看著他過來,炎炎烈日下一顆光頭反射著執(zhí)著的光芒,對方今天儼然全副武裝,肩上挎了重重的繩圈,背后背了個三角架,三角架上還帶著望遠(yuǎn)鏡之類的復(fù)雜儀器,雙手提了個大箱子。如此沉重的負(fù)擔(dān)將他壓彎了腰,走得極為緩慢,一步一個腳印的上坡,進(jìn)入樹林,已經(jīng)是汗流浹背。
    進(jìn)入樹林之后還有一段坡道,他走得相當(dāng)艱難,藍(lán)梓在后方看著他,如幽靈一般滑過草叢,偶爾升上樹枝。終于砰的一聲,光頭狠狠地摔在了草叢里,箱子朝后方滾出兩米多遠(yuǎn),錘子、老虎鉗、鑷子等器械從里面掉出來,散落一地,那光頭氣喘吁吁地坐倒在地,可憐非常,過了一會兒,終于爬起來將箱子收拾好,藍(lán)梓實在有看不過去了,嘆了口氣走出來:“要不我?guī)湍隳冒桑俊?br/>     “啊。”那光頭咻地站直了身體,與他對視兩秒鐘后轉(zhuǎn)身便跑,砰的一聲撞在后方的樹上,捂著鼻子蹲了下來:“你你你……你是住在樹上的怪人……”
    “什么怪人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上去的。”
    藍(lán)梓愣了愣,的確,樹屋懸在六七米高的樹枝上,沒有垂下來的繩子也沒有放上去的長梯,他怎么上去的來著……這下該怎么解釋……
    幾天之后,他們成了朋友。
    八月炎夏,日光從樹葉的縫隙間射入林間,那光芒明媚,仿佛都帶上了魔力一般。簡陋的樹屋上垂下了一條繩梯,悠閑的午后,兩個人坐在樹屋里,藍(lán)梓拿了一本書在看,光頭拿著紙筆寫寫畫畫。
    “你真的是拾破爛的嗎?可是看起來不像哎。”
    “垃圾場在哪邊?我跟你去玩好不好?”
    “家里一意思都沒有,爸爸媽媽工作忙,把我送到爺爺這邊來,可是爺爺也很忙啊,總是我一個人在家。”
    “這個樹屋的結(jié)構(gòu)不合理啦,將來會垮掉的,你看,這是我畫的設(shè)計圖……”
    出乎意料的,光頭其實是個女生,今年十歲,姓謝,名珊瑚,她并非豫陵本地人,口音上就能聽出些北京的感覺來,父母大概工作忙,暑假的時候便將她送到了爺爺這邊,不過爺爺似乎也不怎么管得著她,她就每天在外面跑,現(xiàn)叢林里的樹屋之后,儼然現(xiàn)了寶藏,每天過來看書午睡,偶爾就拿著她那個筆記本寫寫畫畫,女孩涂鴉的天賦實在不高,畫的許多東西,藍(lán)梓根本看不懂,都是黑乎乎的一團(tuán)。
    之前藍(lán)梓為什么能上到樹屋來的秘密,珊瑚并沒有刨根問底,她倒并非不想知道,而是至今還在自己摸索,想找出一個藍(lán)梓不靠繩梯便能上樹的合理解釋,甚至在本子上畫出一系列的工具,雖然畫出來的都是不堪卒睹的涂鴉,但偶爾經(jīng)她解釋,藍(lán)梓也得佩服這女孩天馬行空的想象力。而由于這份想象力,半個月來,這間樹屋也儼然變了一個樣。
    原本簡陋的樹屋被加固了一層,涂上了各種彩色的噴漆,內(nèi)里花花綠綠的,開了窗戶,也開了棚,增加了光照。這里并非藍(lán)梓的住處,只是偶爾過來,不過每隔幾天來看都會覺得樹屋變了模樣,如今已經(jīng)儼如童話故事里女巫的住處一般,藍(lán)梓比較擔(dān)心的是樹屋建的足有兩層樓高,這個古靈精怪的光頭萬一摔下來就不堪設(shè)想,不過光頭給自己弄了根彈簧繩綁著,有一次藍(lán)梓過來,看見她坐在樹枝上對樹屋噴漆,兩只腳在空中晃啊晃的,便有些無奈。
    “你就不怕摔下來啊?”
    珊瑚一回頭:“我才不會摔下來……啊——”她就摔下來了。
    藍(lán)梓嚇了一跳,幾乎想要冒著露陷的危險沖過去接住她,誰知道女孩的身體在空中蕩啊蕩的,一根粗繩子拴住她不斷往樹干上撞,她一邊伸手止住撞擊一邊開心地笑:“就跟蹦極差不多,我早就想玩了……”
    幾天之后,藍(lán)梓拿著一張從垃圾站撿出來的大網(wǎng)結(jié)在了樹屋下方的半空中,大概是附近一個雜技團(tuán)里扔出來的,雖然破了個洞,但剩下的部分接住一個孩子,還是沒關(guān)系。
    因為奶奶去世之后,他便得自己拾破爛維持生計,并且積攢學(xué)費,藍(lán)梓并不常去樹屋,與謝珊瑚這女孩因為樹屋認(rèn)識,來往自然也只在樹屋這邊,沒必要讓她真的了解自己的生活。更何況垃圾場那種地方在對方想象中或許還沒什么,但實際上各種東西堆在一起,又是夏天,各種氣味熏人,實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就算她再好奇,自然也是不能帶過去玩的。
    不過,到得八月十號的一天,正是中午,藍(lán)梓戴著口罩正從堆積成山的垃圾里翻找東西,一個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上方的馬路上,名叫謝珊瑚的女孩戴著帽子,以那副始終中性的打扮在路邊蹲著看了好久,才朝這邊揮手:“藍(lán)梓!藍(lán)梓!”他一時間就有些無奈。
    “那我也沒地方可以去啊……”
    女孩得很可憐,接下來的幾天時間,垃圾場一邊氣味稍微好聞一的管理員房間的屋檐下,便有一個戴著帽子、口罩的女孩蹲在那兒敲敲打打,穿得像個工人,身上還帶著錘子、起子、鑷子……偶爾還跑去藍(lán)梓的三輪車邊翻翻找找,她在中午的時候回去吃飯洗澡,下午便又跑過來了,在馬路邊吃顆冰棒,便又跑進(jìn)來找寶貝。因為她長得可愛,這邊拾破爛的大媽大嬸都很喜歡她:“這是誰家的姑娘啊?”
    “跟著藍(lán)梓過來的,是藍(lán)梓的妹妹?”
    言語之間,都有些同情的意味,畢竟拾破爛不是什么好事,一個這么可愛的女孩如果生在這樣的家庭里,多半也不好過。被認(rèn)為是自己的妹妹,藍(lán)梓也有些尷尬,卻又無法解釋。
    “謝珊瑚,你就不能去別的地方玩啊,這么熱的天,垃圾堆里有什么好玩的?”
    “有很多好東西啊。”
    “什么好東西?”
    “這個。”珊瑚舉起手中從垃圾堆里撿出來的破爛收音機(jī),藍(lán)梓一頭撞在了旁邊的樹干上:“我真怕了你了……我請你吃冰棒,明天你別來了好不好?”
    “好啊,吃冰棒。”
    夕陽西下,推著三輪車的少年與舉著冰棒的女孩在那片樹林邊揮手道別,每次到這里,謝珊瑚都堅持不用送了,她自己可以回去。
    結(jié)果第二天,謝珊瑚又出現(xiàn)在了垃圾場,照舊在屋檐下敲敲打打。
    “你答應(yīng)了我的。”
    “是啊,我答應(yīng)你可以請我吃冰棒,沒答應(yīng)你今天不來啊。”
    “……”
    如此到了第三天,那屋檐下傳出了廣播的聲音。
    “滋……滋……各位聽眾中午好……這里是**……滋……現(xiàn)在是……”
    藍(lán)梓與幾位正在吃午飯的大媽圍在那屋檐下聽著,珊瑚摘掉口罩,伸了個懶腰,滿頭都是汗珠,地上擺滿了被她拆掉的零件,打開的筆記本上畫著形形色色的涂鴉與算式:“我就知道這個還是好的……”
    女孩將做了清潔的收音機(jī)帶回了樹屋,此后的幾天里,她仍舊在垃圾場里興致勃勃地翻找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甚至還利用一些電器的廢料拼湊出一盞臺燈,送給了對她最好的那位大嬸,如此這般,直到八月底。
    “快開學(xué)啦,爸爸不定明天要來接我了……”
    這句話時,她坐在樹屋下方的草地上玩著手電筒,天色已近傍晚,林子里先暗了下來,藍(lán)梓的腳邊放著旅行包,穿上了干凈整潔的衣服:“暑假要完了嘛,你家里在北京?”
    “是啊。”她低下了頭,“不過我寒假還會過來的哦,你要照顧好我們的基地哦。”
    “好的。”
    “你要出去旅游吧?”
    “是啊,到處走走。”
    “真厲害……”光頭不無艷羨地看著藍(lán)梓那打了補(bǔ)丁的旅行包,對她來,這種旅行想必是件相當(dāng)了不得的壯舉,堪比西游記了。
    不過羨慕歸羨慕,天色漸黑,她終究還是得回家了,兩人在樹林邊緣的山坡上揮手道別,藍(lán)梓回到那樹屋下方,從背包里拿出更厚的衣服穿起來,再拿出了摩托車頭盔,方才將背包背上。
    他抬頭看了看上方的保護(hù)網(wǎng),再拉了拉垂至地面的繩梯,毫無征兆的,雙腿離開了地面,名叫珊瑚的女孩這個夏天一直想知道的,樹屋如何上下的秘密,終于出現(xiàn)了。
    他拖著繩梯,飛上樹屋,將梯子卷好扔進(jìn)去,隨后飛向更高的空中,從密密麻麻的葉子里浮出了樹冠。
    樹林像海一樣伸展往四方,他飛向樹林邊緣,儼如在這片樹林上方步行,之后飛向更高的空中,遠(yuǎn)處是具有噶斯特地貌的瑰麗石山,石山上林木蒼翠,斑斑的城市燈光出現(xiàn)在樹林的那一邊,一暖黃色的光芒,還在不遠(yuǎn)的路上晃動著。
    他從天空中跟上去,路四周的蒿草在傍晚的風(fēng)中像是波浪一般的吹,女孩將手電筒提著邊晃邊走,口中還自顧自地哼著歌曲,嗓音清脆柔軟。
    “月落烏啼總是嗒嗒的風(fēng)霜,濤聲依舊,不見當(dāng)初的夜晚,今天的你我,怎樣嗒嗒嗒嗒嗒嗒嗒……這一張舊船票,能否……啊——”腳下不穩(wěn),女孩砰的摔倒在地。
    藍(lán)梓在天上捂著肚子笑。
    不一會兒,路轉(zhuǎn)上附近山坡上的一處別墅,珊瑚在別墅前用力踢了踢門,隨后門打開了,一名大概四十多歲保姆模樣的女人走了出來將她迎接進(jìn)去,藍(lán)梓冒險將高度降了降,透過旁邊的大窗戶,可以看見那顆光頭正趴在桌子上,跟一名白頭的老人話的情景,看來便是她時常所的爺爺了。
    如此看了幾眼,他飛上高空,朝著穿過城市中央的河流上空飛了過去,開始了他的旅行。如此一來一去,待到再次回來豫陵,已經(jīng)是五天之后了,眼看開學(xué),本以為珊瑚已經(jīng)回到了北京,想不到她還沒有走,卻還找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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