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蘇忻羽退后一步松手,短刀掉落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點翠像爛泥一樣摔在地上,腿軟無力,她回頭看見破門的何微云仿若看到了曙光。
“小姐——小姐啊,救命!姑爺要殺奴婢?。 ?br />
“你看小姐,他拿刀要奴婢的命啊小姐!”
她指給何微云看,卻看見地上瑟縮著發抖的蘇忻羽。
“呸!真能裝,小姐……”
“閉嘴!”何微云上前從地上拾起短刀,瞥見點翠頸間滲血的傷口,有些意外地看了蘇忻羽一眼。
點翠本以為這一肚子壞水的蘇忻羽死到臨頭了,卻沒想到何微云點頭道:“有刀好,不容易被人欺負。”
她說著撩起袍子擦干凈刀刃的血,轉過身遞給少年。
“拿好?!?br />
蘇忻羽緩緩抬起眸子,何微云將刀尖對準自己,刀柄對著他。
她知道嗎?蘇忻羽想,她知道這把鋒利的刀是用來殺人的嗎?她知道前幾日那碗藥摻著劇毒嗎?
“有刀鞘嗎?小心傷了自己。”
蘇忻羽接過,“有,多謝小姐。”
何微云與他對視,語氣溫柔,“忻羽,你告訴我,之前那十萬兩銀票是不是點翠嫁禍栽贓給你的?”
在她殷切信任的目光中,蘇忻羽點了點頭。
“別聽他胡說,小姐……”
何微云凝眸側身,使了全力往點翠心口處踹了一腳。“來兩個人將她的嘴堵上,捆到衙門去,我稍后去報官。”
牽扯到了十萬兩白銀,已不是偷拿東西變賣那么簡單,這都趕得上倒賣了!
何微云不打算放過點翠,盜竊罪在大鄴律法按所盜財物劃分等級,像點翠這種偷竊了上萬兩白銀的,應當是活不成了,直接行絞刑即可。
點翠起初在金玉閣做事時,何微云常賞她些小錢,平常人家一年的花銷也就幾十兩白銀,何微云一出手就是一整錠的銀子。
人心不足蛇吞象,看著其貌不揚又好欺負的蘇忻羽住進琳瑯軒,穿的是金絲錦緞,用的是玉箸銀筷,點翠就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人一旦開始斂財,金銀財寶就會蠱惑心脈,點翠甚至串通春杏等人,將琳瑯軒慢慢搬空了。
東窗事發后,幾人竟將銀票這些贓物塞到蘇忻羽房里,嫁禍給他。
蘇忻羽當時初來乍到,就被她們這樣欺負!
想到這里,何微云緩緩吐出一口氣,“琳瑯軒的其他人也一齊押過去,一個也別漏!”
“是!”
何微云看著面前高瘦的少年,眼前又浮現前世臨死前他擋在自己身前的模樣。
“絮丹,離竹軒伺候的人呢?都叫過來!”
她說完扯著蘇忻羽進了屋,剛踏進去就被氣得跳腳。
這藤蔓雜生的窗戶是怎么回事?結著蜘蛛網的桌子腿還是瘸的,床鋪被子上甚至還有一大片的霉斑!
“這是怎么回事?這地方能住人?”何微云毫不掩飾臉上的嫌棄,“你這幾天去我那兒??!”
蘇忻羽這次沒拒絕,慢悠悠應了聲。
灰塵飛揚,嗆得何微云咳嗽連連,眼里都噙了濕意。
何微云本身是個美人坯子,臉蛋圓潤、下巴微尖,柳眉杏眸稍細,兩片櫻紅絳唇輕啟,很是惹眼。
蘇忻羽立在她身側,鼻間嗅見一抹淡淡檀香,心里惡意不解半分。
這樣一張精致漂亮的臉龐,前幾日還是一副惡毒模樣,今天就能變得如此動人嗎?
蘇忻羽在心底嗤笑。
“小姐,人都在外頭候著了?!?br />
絮丹進來叫她,何微云拽著蘇忻羽的袖子走了出去。
目光掃過院子里垂著頭的一眾下人,何微云厲聲道:“各位是都把自己當主子了?叫你們來這兒是來伺候姑爺的,不是來偷奸?;?!”
“再有下次,絕不姑息!”
“另外,點翠和春杏等人已被關押,明日下獄。府里若有人手腳還不干凈,別怪我不留情面!”
她滿意地看著下人們瑟縮的神情,偏頭對蘇忻羽輕聲細語:“讓他們先收拾吧,你先跟我回去?”
眾目睽睽下,蘇忻羽點頭。
晚上在金玉閣用飯時,何微云還特意吩咐做了不同的菜色。
兩人相對而坐,一半是糖醋白灼,另一半重油重辣。何微云動作小心地給少年夾了一塊松鼠桂魚,見蘇忻羽放入口中后喜笑顏開。
“多吃點,你太瘦了,不夠的話讓廚房再加?!?br />
她又夾了幾道菜,蘇忻羽無一例外都吃了,兩人氣氛意外和諧。
金玉閣其實有不少空的廂房,但兩人都沒提起,就像幾天前一樣同榻睡了。
絮丹出去時將最后一根燭熄了,房間內霎時漆黑一片,帳子拉得嚴嚴實實,連微弱的月光都透不進來。
今天的夜晚太靜謐了,何微云甚至能聽到身旁平緩的呼吸聲,她閉著眼睛良久,依然十分清醒。
何微云側頭想看身邊人,奈何沒有光亮,連輪廓都辯不分明。
“當時他們拿琳瑯軒的東西變賣,你知道嗎?”她問出口的聲音很低,接近氣音,但在晦暗狹小的床帳中甚是清晰。
過了很久都不聽到少年回答,何微云以為少年睡著了,翻了個身朝向里側。
“我都知道。”
少年嗓音清澈文雅,“一開始她們只偷些小東西,后來當著我的面拿房里的玉佛字畫,我上前護著,卻被兩個侍衛打了一頓。”
蘇忻羽的聲音明明沒有任何波瀾,何微云卻聽出了微弱的顫抖和委屈,她往里貼了貼,右手遲疑著向前探了探。
“當時我身上還有舊傷,被打得下不了床,他們竟然連伯父給的膏藥都搶……”
少年清雅的嗓音帶了絲沙啞苦澀,何微云心底一慌,右手觸到了少年微涼的指尖。
她輕輕動作,勾住了蘇忻羽的小指,“你為何不跟我們說?”
話問出口的那一刻何微云就后悔了,那時父親不在府里,母親漠不關心,她對少年的態度則是明晃晃的嫌棄,那樣的境況,蘇忻羽能對何處訴苦,他替自己伸冤又有誰信?
手上加重了力道,何微云的語氣很堅定,“以后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訴我,受了委屈也要說?!?br />
末了又道:“我信你,你說的我都信?!?br />
只要是他說的都信么?
蘇忻羽任手指上溫若的觸感放大,薄唇在黑暗中挑起一個諷刺的幅度。
用可憐換取同情,這份同情變成喜愛的可能有幾成?
真有意思。
*
第二天一早何父就來金玉閣了,他先是對何微云一頓破口大罵,之后竟破天荒地訓斥起了蘇忻羽。
“她不懂事,你也沒禮數嗎?自古男女之別尤為重要!你們兩在這里胡鬧什么?”
他氣得在院子里來回踱步,“女兒沒個女兒樣,女婿也跟著瞎混!她待字閨中,你這是什么,你這叫登徒子知道嗎!”
“哎呀爹,是我讓忻羽……”
“你給我閉嘴!你還不如他!”
何微云撇撇嘴噤聲了,她下意識看向蘇忻羽,卻正好對上他的視線,一瞬間四目相對,似有眼波流轉。
何家主喝了一聲,正想再次開口,被一陣呼聲打斷了。
“老爺,小姐!”來人是何府的大管事孫伯,他跑進才對著蘇忻羽道:“姑爺?!?br />
何父見他手上捧著蓋了官印的文書,皺眉問:“什么事?”
惠妃娘娘收到家中堂妹病重的消息,心焦不已,特向皇上請了恩賜,從太醫院調了專人前往紀州為何微云醫治。
文書先達,懿旨并太醫后到。
何微云蹭的一下站起來,“太醫來干什么?”
她這怪病純粹靠裝,太醫一來,不全都露餡了嗎?!
何父接過文書,兩眉一擰,“慌什么,你照常裝你的就是,他還能醫好你這裝出來的病?”
何微云湊近幾步看,“可有提到來的是哪位太醫?”
“并未,來誰都一樣。”
何父合上文書遞給孫伯,“這條路一旦開始就得走到底,這幾日將紀州附近的郎中都叫來走上幾遍,還有那些接了榜的?!?br />
他對何微云正色道:“正好練練你,太醫來的時候裝得像點?!?br />
由此,何微云開啟了長達七天的臥床生涯。
金玉閣太惹眼,她干脆搬到了離竹軒。
門窗緊閉,拔步床上兩層紗幔,一層床帳,何微云躺在里邊伸出一只胳膊讓人挨個把脈。
“要我說,這樣真的不會悶死我嗎?”
何微云嘆了口氣,問床邊站著的蘇忻羽和絮丹。
絮丹答得畢恭畢敬,“主子,床上都有鏤空,帳子和紗幔都不嚴實,不會悶……死的?!?br />
蘇忻羽盯著那只玉白透亮的藕臂半晌,“你獨自一人待著無趣,我留下陪你解解悶?!?br />
何微云用力點點頭,殷切的目光著急著將絮丹“請”出去。
絮丹遲疑一下,還是囑咐道:“姑爺別待久了,免得外人起疑?!?br />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出去吧!”
絮丹:“……”
七日里來的郎中很多,雖然庸醫占多數,但也有醫術很精湛的。
“小姐脈象平穩,看來并無大礙呀!”
一旁的絮丹點點頭,“大夫都這樣說,可我們家小姐整日整日不清醒,也不知如何是好??!”
“呃……”郎中再次搭脈,“似乎……是同剛才不同了?!?br />
“貴千金食欲如何?”
“食欲正常,且近日甚喜肉葷,送到嘴邊自行吞咽,卻也是醒不來?!?br />
“怪了!怪了!”
何微云原以為這離奇的招能屢試不爽,直到那位傳說中的太醫到訪。
“那太醫帶著懿旨來,很是威風!”絮丹從前院瞧見跑回來通風報信,“那太醫小姐您還認識呢!”
她認識?何微云茫然的眸子看向蘇忻羽。
她什么時候認識太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