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南穗順手把商場里買的衣服和袖扣擱放在玄關的架子上，換好拖鞋，將傅景珩給她披的西裝放進衣服籃子里,然后去浴室洗澡。</br> 洗過澡,南穗打開電視機，裹著薄被坐在沙發上。</br> 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看起來又像是在發呆。</br> 驀地，腦子里過電影般浮現剛才的場景。</br> 思緒放空,仿佛在這一刻，感官被無限地放大。</br> 她被傅景珩擁入懷里,額頭抵在他寬厚的胸膛，屬于男人的體溫一點一點地穿過雨幕滲透而來。</br> 溫暖地擠壓她的心臟。</br> 他的那句“我來接你回家”好像還縈繞在耳邊。</br> 她抬手覆在胸口處,感受著每一次劇烈的跳動,仿佛是幼小的樹苗破土而出,茁壯成長。</br> 南穗吸了吸鼻子，呼吸稍稍不暢，她捂著發熱的臉頰,忽然有一種眩暈的感覺。</br> 后知后覺意識到她可能有點感冒了。</br> 這么想著,南穗聽到門鈴的聲音。</br> 在門鈴響的那一刻，她心中無端涌現出一種猜測,欣喜跑過去開門。</br> 打開門,外面站著的果然是傅景珩。</br> 他走進來,蹙眉：“怎么沒穿鞋？”</br> 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她腳上,南穗這才意識到她居然是光著腳跑過去給他開門的。</br> 南穗下意識地蜷起腳趾，像是想要將它們藏起來：“熱。”</br> 傅景珩似乎也剛洗完澡,頭發半濕,垂在額前的發梢微蓬,睫毛低垂。</br> 聽到她的話后，伸出手指在她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br> “疼一一”南穗毫無防備，茫然地捂著額頭被彈的部位，“你干嘛打我呀。”</br> 他淡淡出聲：“拖鞋呢？”</br> “沙發那兒。”南穗試圖解釋，“我真的覺得熱，你不要多想。”</br> 傅景珩彎腰拎起她的拖鞋遞在她面前，抬眼：“多想什么？”</br> “......”</br> “沒什么。”</br> 傅景珩將裝藥的塑料袋放在茶幾上：“我給你帶了感冒藥。”</br> 南穗湊過去：“哇。”</br> “我真的覺得你好像是哆啦A夢誒。”南穗坐在他旁邊，“不管需要什么，你都會把它變出來。”</br> 見他沒反應，南穗似是明白過來：“你是不是不知道誰是哆啦A夢？”</br> “《哆啦A夢》是我小時候經常和我哥哥看的動畫片，它是一只有口袋的貓。從它的口袋里可以掏出來任何它想要或者是它需要的東西。”</br> “......”</br> 傅景珩垂眸，靜靜地打開塑料袋將幾粒分好的藥丸放在干凈的抽紙上，沒有說話。</br> 南穗瞄他幾眼。</br> 忍不住又瞄了眼被他擺放極其整齊的藥丸，默默地往外挪了幾寸：“哦，我懂了。”</br> “你比我大六歲，三歲一個代溝。你那個年代，應該不看《哆啦A夢》。”</br> “要不。”南穗站起來，“我去拿平板給你普及普及知識，行不？”</br> 在她準備抬腳的那一刻。</br> 傅景珩依舊保持低頭的動作，像是察覺到她下意識地反應，徑直扯住她的手腕，往沙發里帶。</br> 順著男人這力道，南穗身子后移，后背撞上柔軟的沙發，拖鞋被慣性地甩在地上。</br> 她懵然地發現，她的眼前多了一杯還冒著熱氣的水，以及感冒藥。</br> 傅景珩遞給她：“我知道它，不用給我普及。”</br> “......”</br> 沒辦法再逃避</br> 南穗只好一口吞掉手里的藥丸，就著溫熱水喝下去。</br> “伸手。”傅景珩看著她。</br> “哦。”</br> 南穗乖乖伸手，只見一顆話梅糖掉落在她的掌心。</br> 他逆著光，唇角淺淺勾起：“獎勵。”</br> 像是哄小朋友一樣的語氣。</br> 南穗怔愣，與他那雙漆黑的眼眸撞上。</br> 傅景珩漫不經心地收回手：“多大了，還害怕吃藥。”</br> “小朋友？”</br> “......”</br> 沉默。</br> 南穗晃著雙腿，有點不滿。</br> 小朋友......？</br> 這可是活生生地把她降了一個輩分。</br> 頓了幾秒。</br> 南穗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br> 傅景珩該不會把她當妹妹看待了吧。</br> 她只想做他女朋友，并不想當他妹妹。</br> “我只比你小六歲，不是小十六歲。”南穗悶悶道，“所以，我不小了。”</br> “在古代，我可能都有兩個孩子了。”</br> 過了會兒。</br> 南穗沒聽到回復，她下意識地抬頭，發現他正在看自己的腳。</br> 她肌膚很白，尤其是腳。腳趾圓潤白凈，在半空中晃了幾下便閃躲進沙發簾內。</br> “你在看......我的腳鏈？”南穗猶疑地問。</br> 他也不至于。</br> 變態到看人家小姑娘的腳吧。</br> 聞聲，他似是回過神來：“嗯。”</br> 說是腳鏈，其實也算不上。</br> 只是一條掛著金色小鈴鐺的紅色繩子。</br> 南穗：“這個是我十八歲生日那天，偶然碰到的一個哥哥送我的。”</br> 傅景珩偏頭看她，眸色點漆。眼睫濃密如鴉羽，落在她面頰。</br> 以為他在好奇，南穗忍不住傾訴：“那天其實我過得特別不開心。”</br> “但是呢。”她想到什么，笑道，“之后我遇到一個穿著小熊玩偶的大哥哥。”</br> “他送了我這份禮物。”</br> 南穗仰頭，眼神中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歡：“更神奇的是什么，你知道嗎？”</br> 他的嗓音有點啞：“什么？”</br> “玩偶哥哥送我的鈴鐺上面居然是NS的縮寫。”</br> 過了一會兒。</br> 南穗唇角彎著淺淺的弧度：“我把這件事給昭昭說了。”</br> “昭昭說，這個NS分開的距離過大，可能是南北極的縮寫。”南穗抿了口水繼續道，“不過更大的概率是，這個玩偶哥哥可能想要和喜歡的女生告白。”</br> “而恰好，他喜歡女生名字的縮寫也是NS，只不過因為我的心情不好，所以就把這個禮物送給我了。”</br> 南穗：“我一想，是哦。畢竟我和玩偶哥哥僅有一面之緣，他也不可能知道我叫什么名字。”</br> 她喃喃道：“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對喜歡的女孩子告白。”</br> 傅景珩抿著唇，沉默不言。</br> 頓了幾秒，她抬頭。</br> 燈光映襯下，勾勒出男人那張輪廓深邃的側臉，他靜靜地看著茶幾上的杯子，似是走了神。</br> 如同一樽靜止的雕塑。</br> 看上去莫名的有些落寞。</br> 南穗這才察覺不對勁兒。</br> 沒等她開口。</br> 傅景珩起身，將感冒藥重新規整，分成三包，放在她面前。</br> 他說：“每天三次，飯后吃，知道嗎？”</br> 南穗點點頭：“知道了。”</br> ......</br> 等傅景珩走后，南穗坐在沙發上，稍微一動便頭暈腦脹。</br> 她很困。</br> 可還是率先去了舞蹈室，坐在椅子上拿起日記本。</br> 外面的雨聲漸停。</br> 有蟲鳴的聲音做交響樂，微風狹著泥土與枝葉的味道順著窗縫吹拂而來。</br> 南穗想到今晚發生的事情。</br> 他的西裝。</br> 他撐起的傘。</br> 他熱烈的擁抱。</br> 他為她規整的藥，以及那顆話梅糖。</br> 她低頭，提起筆。</br> 在日記本上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地寫著在網上看到的，令人極其深刻的話：</br> “總會有一個人跨過千山萬水，穿越茫茫人海來到我的身邊。”</br> 她停筆。</br> 腦海里浮現出一張熟悉的面孔。</br> 像是許愿，又像是妄想。</br> “我希望那個人是你。”</br> -</br> 寫完日記。</br> 南穗覺得鼻子有些堵，有感冒的跡象。</br> 她忙不迭地埋進床，蓋好被子，打算睡個早覺。</br> 許是晚上和傅景珩談起腳踝的那條紅繩，南穗居然夢到了以前的事情。</br> 甚至有種錯覺。</br> 那只戴著頭套的布偶熊，他身上的味道似曾相識。</br> ***</br> 那時是2018年3月26日。</br> 她的十八歲生日。</br> 南宏遠在京城大酒店為她舉辦生日宴。</br> 這場生日宴盛大奢侈，甚至聽說南宏遠為了給她過成年禮，從國外拍賣回來一頂價值千萬的皇冠。</br> 皇冠上面綴著粉色的鉆石，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芒。</br> 南穗戴著皇冠，她站在十八層蛋糕面前，備受矚目。</br> 宴會水晶燈熄滅，蠟燭搖曳，映著她淺淺彎起的唇角。</br> 下面是歡呼著讓她許愿的聲音。</br> 南穗閉上眼，雙手合十，第一次緊張地去許愿。</br> 第一個愿望，希望南祁止他還活著。</br> 第二個愿望，希望爸爸媽媽身體健康。</br> 最后一秒。</br> 她雙手交叉，緊緊貼在一起。</br> 最后一個愿望，希望爸爸媽媽能夠愛她。</br> 蠟燭還沒吹完，南穗隱約聽到身后一道聲音，很輕，“寧寧，怎么了？”</br> “皇冠？”南宏遠猶疑地道，“寧寧，爸爸給你買新的行不行？”</br> “別哭別哭啊。”</br> 南宏遠：“等會兒爸爸就拿著皇冠給我們寧寧戴上，等爸爸半個小時。”</br> ......</br> 南穗背脊僵硬，她拼命地去吹蠟燭，卻發現她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盡。</br> 她許的愿望。</br> 在十八歲那天，剛許愿時的那一秒。</br> 便失效了。</br> 宴會燈光忽亮，南穗茫然地去切蛋糕。</br> 思緒跑到另一邊。</br> 南宏遠和電話里的趙嘉寧聊了幾句，而后走到她面前。</br> 南穗看著他，把手里的第一份切到的蛋糕遞給他：“爸爸，要吃蛋糕嗎？”</br> 南宏遠眼神落在她頭上的皇冠，局促又尷尬地道：“七七，這個皇冠，爸爸能不能拿走。”</br> “為什么。”</br> 南宏遠一愣，似是沒預料到她會詢問。</br> “這個......皇冠上的粉鉆碎了，你把這個給爸爸，回頭我再給你買個新的。”</br> 南穗看著他滿臉焦急的模樣，摘下皇冠，遞給他：“不要了。”</br> “什么？”</br> 南穗一字一句對他道：“皇冠我不要了，你拿走吧。”</br> 隨后，她離開。</br> 不管不顧地走出酒店。</br> 她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到一個偏僻靜謐的巷子里。</br> 在巷子深處，有一段陡峭的臺階，臺階的角落里長滿了青苔。</br> 可她并不介意。</br> 南穗坐在臺階上，看遠處的燈火，聽小孩子的哭鬧聲和父母輕生安慰的聲音。</br> 天空如幕布漆黑，點綴著繁星月光。</br>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茫然又無措。</br> 直至，她身邊覆過來一道身影。</br> 南穗抬頭，發現是一只很大很大的布偶熊。</br> 像是陪伴她那樣，坐在她的旁邊。</br> 過了不知多久。</br> 她開口：“你也是一個人嗎？”</br> 他沒有說話。</br> 南穗抱膝，歪著腦袋看他：“你戴著頭套，悶不悶呀。”</br> 意外地，他搖了搖頭。</br> “你也是被拋棄了嗎？”南穗腳尖點地，壓低了聲音。</br> 他沉默。</br> 而后，對著她點頭。</br> “今天。”南穗低聲道，“是我十八歲的生日，可我并不開心。”</br> 布偶熊安靜的聽著。</br> “我沒有收到爸爸媽媽的任何一件禮物。”</br> “還有哥哥的......”</br> “可是我又覺得沒必要。”</br> 忽然，眼前的布偶熊笨拙地掏出來一個禮品盒，放在她的懷里。</br> 很輕很輕的重量。</br> “這是......”南穗驚訝地看著他，“給我的嗎？”</br> 半晌，布偶熊笨拙地點點頭。</br> “謝謝你！”</br> 南穗滿心欣喜：“這是我收到最珍貴的禮物，我很喜歡。”</br> 說完，再次沉默。</br> 她不走，布偶熊也不動。</br> 久到南穗的眼皮打架，腦袋支撐不住重量，緩緩朝著另一邊方向傾斜。</br> 察覺到布偶熊一僵。</br> 南穗恍惚意識到，她好像......枕在布偶熊的肩膀上去了。</br> 軟綿綿的，毛茸茸的。</br> 好溫暖。</br> 他的身上。</br> 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味道。</br> 模糊間。</br> 她看到布偶熊摘掉頭套，露出那張熟悉而精致的面龐。</br> 逆著月光，他低垂眸，久久地凝視著她的睡顏。</br> 他長得好像哥哥。</br> 是在做夢吧......</br> 就在她熟睡之時。</br> 她仿佛察覺有一雙干燥溫熱的手輕撫她的頭發。</br> 耳邊的聲線清冷沉郁，壓低嗓音又顯得極為的溫柔，像是附在她耳邊低喃：</br> “七七。”</br> “十八歲生日快樂。”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