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加央把籠子從身后拿出來，提到容姝面前，大約是他身上的血氣重，又或許因為喂了幾天，兩只幼鷹乖巧如鵪鶉。</br> 容姝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br> 任何動物，哪怕是兇猛的狼，小時候都是可愛的。</br> 羽毛柔軟，尤其是肚子那里的，裹了一層細軟的毛，像兩個小胖墩。</br> 容姝沒往鷹這種猛禽上想，只以為是山中的野鳥，就接了過來，“它們吃什么呀，能吃肉嗎？”</br> 耶律加央聽得懂，西北的東西，無論是人還是別的，給點吃的就能活，哪兒用費心。</br> 他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嗯？”</br> 容姝指了指籠子里的兩只，然后做了個吃東西的動作，“他們吃什么？”</br> 耶律加央道：“肉，生肉。”</br> 容姝輕輕哦了一聲，她還以為吃果子草籽呢，吃肉也好，反正這里肉多。</br> 在這兒能說話的人少，有兩只鳥陪著也挺好的。</br> 容姝收了東西欣喜，叫耶律加央坐下吃飯。</br> 耶律加央覺得容姝真好哄，收兩只鷹就能開心成這樣，他漢話學(xué)的好也能開心，他能讓容姝更開心一點。</br> 耶律加央指指籠子，臉上帶了兩分疑惑。</br> 容姝道：“這是鳥。”</br> 羽毛灰棕色，不像麻雀，因為麻雀很小一只，反正有翅膀，容姝就管他們叫鳥，“鳥，大楚管這個叫鳥。”</br> 耶律加央心道,大楚分明管這叫鷹。</br> 能從高山之巔俯沖下去，利爪能抓死一只羊的雄鷹幼崽竟然被容姝叫成了鳥，耶律加央張開嘴，卻見容姝一臉期冀地看著他。</br> 算了鳥就鳥吧。</br> 耶律加央道：“鳥。”</br> 容姝點點頭，“沒錯，你還想學(xué)別的嗎，都可以問我。”</br> 帳篷里點著大楚帶來的燭燈，上面畫了一幅美人圖，耶律加央看著容姝的眼睛，那里好像烏邇夜空的星星。</br> 耶律加央一邊比劃一邊道：“天上亮亮的，還會閃的怎么說？”</br> 容姝道：“星星，用大楚話講是星。”</br> 草原遼闊，仰頭是天低頭是地，穹廬壓得低，天上星河閃爍，等到夏天，會有人睡在草地上，看天上的銀河。</br> 耶律加央慢慢道：“你的眼睛，像星星。”</br> 耶律加央是一個字一個字說的，他剛學(xué)大楚話，所以說的格外慢，就顯得特別赤誠，容姝擺擺手，“不教了不教了，今天就學(xué)這么多。”</br> 仗著耶律加央聽不懂，容姝說話極其不客氣，“你學(xué)沒事兒，不能亂造句知道嗎。”</br> 耶律加央搖搖頭，反正他聽不懂。</br> 容姝盯著他眼睛看，既然耶律加央聽不懂，那豈不是說什么都行，“咳，草原的王身高八尺，力大如牛，一頓能吃一頭羊。”</br> 耶律加央又不是真聽不懂，他想問問容姝這話從哪兒聽來的，但問了不就說他聽得懂嗎。</br> 耶律加央湊近了點，伸手指了指容姝的臉，離得太近，他能看見容姝臉頰上細軟的絨毛，“這兒，紅了。”</br> 容姝把耶律加央的手拍開，跟他說話真費勁，簡直是對牛彈琴。</br> 她伸手揉了一下臉，道：“燭光照的，要不就是你看錯了，快吃飯，都涼了。”</br> 耶律加央拿起筷子，吃飯就吃飯。</br> 這要是容姝她們?nèi)齻€吃，絕對夠吃，可吃慣了烤肉青稞餅的耶律加央，晚上只吃粥怎么吃得飽。</br> 回王帳之后，耶律加央又吃了一頓。</br> 晚上無事，他躺在床上看帳篷頂，如果能看見外面的天空，天上的星星應(yīng)該和容姝的眼睛一樣亮。</br> 還說是燭光照的，分明是被夸得不好意思。</br> 耶律加央沉沉睡去，而徐景行帶著送親儀仗經(jīng)過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終于回到了盛京。</br> 來時走了三個多月，回來日夜兼程，只用了一個多月。</br> 天還黑著，六月初的盛京城晨起也是暖的，街上有蟲鳴鳥叫，徐景行先回府梳洗，早飯還沒用，宮里就下旨，讓冠軍侯去乾清宮回話。</br> 徐景行身形消瘦，他到如今還沒緩過來，曾經(jīng)心心念念的人，嫁到了千里之外，成了別人的妻子。</br> 可他親自送容姝出嫁，又親自帶著送親儀仗回來，一切早成定局。</br> 徐景行沒心情用飯，皇上傳話應(yīng)該是為了容姝，容姝對這個弟弟一直很好，姐弟感情深，皇上心里的難過并不比他少。</br> 徐景行簡單吃了幾口飯，收拾妥當就去了乾清宮。</br> 剛過卯時，乾清宮燈火通明，徐景行發(fā)現(xiàn)御前太監(jiān)已經(jīng)不是李寶德了。</br> “奴才張裕，見過侯爺，侯爺隨奴才進來吧。”m.</br> 徐景行并沒有多想，他跟著進了乾清宮，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淺淡的玉蘭花香。</br> 徐景行有些恍惚，這是容姝喜歡的花，她的宮殿里種滿了玉蘭，可惜時節(jié)過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開敗了，烏邇沒有玉蘭花。</br> 容譽抬頭看徐景行，他從前厭惡徐景行，年前皇姐及笄，母后便不止一次說過，冠軍侯武藝高強，軍功赫赫，是為佳婿人選。</br> 他那時只以為自己舍不得皇姐嫁人，看不上徐景行做姐夫，后來才發(fā)現(xiàn)，不是徐景行不行，而是任何人都不行。</br> 徐景行已經(jīng)近六個月沒有見過容譽了，時間過的很快，曾經(jīng)跟在容姝身后的少年已經(jīng)能頂天立地，想來容姝知道了，也會欣慰吧。</br> 徐景行撩起袍子跪在地上，“臣拜見皇上。”</br> 容譽：“起來吧，侯爺此行，還算順利？”</br> “臣幸不辱命，已將長公主平安送到烏邇。”徐景行說完這句，再無其他。</br> 容譽看著閃爍的燈芯，到如今，他唯一能奢求的竟然只有皇姐平安，不然問什么，難不成問耶律加央為人如何？</br> 草原蠻夷之輩怎么配得上他皇姐。</br> 容譽讓徐景行起來，他拿出大楚邊防圖，問：“烏邇到底在何處，可易攻打？”</br> 據(jù)他所知，烏邇是游牧民族，隨水源而居，在大漠深處，易守難攻，兩軍交戰(zhàn)，大楚從不知烏邇王帳在何處。</br> 徐景行眼中迸發(fā)出一抹亮光，“皇上的意思是……”</br> “能欺大楚一時，未必能欺一世，大楚斷不會靠一國公主換取短暫的和平，總有一日，朕會把長公主接回來。”容譽會讓千萬鐵騎踏平烏邇，取耶律加央項上人頭。</br> 徐景行砰地一聲跪在地上，“臣愿助皇上一臂之力。”</br> 徐景行離開乾清宮是半個時辰后，天蒙蒙亮，遠處宮墻圍了一層白霧，他想，要是容姝還在，就好了。</br> 晨起的霧很快散去，徐景行一人走在街上，他心里就像壓了塊石頭，讓他連片刻喘息的時間都沒有。</br> 也不知走到哪兒，徐景行被人撞了一下，他低下頭，是個小姑娘，捂著腦袋。</br> 徐景行往后退了兩步，“真是對不住。”</br> 小姑娘抬起頭，仔細瞧了瞧面前的人，“算了算了，下回小心一點就是了……你干嘛這么看著我？”</br> 面前人的目光太古怪，趙顏兮嚇得往后躲了躲。</br> 徐景行以為自己累糊涂了，以至于眼睛都不好使了，可眼睛眨了又眨，眼前這個小姑娘還是和容姝七成像的樣貌。</br> 只是年紀太小，顯得有些稚嫩。</br> 這不是容姝。</br> 徐景行心里明白這不是容姝，可是真的太像了，就像是在水中漂浮太久，他終于抓到了一根浮木。</br> 趙顏兮身后的丫鬟護著自家小姐，也幸好徐景行相貌好，看起來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匆匆行了一禮，就帶著趙顏兮回府了。</br> 徐景行目光緊緊跟著，他心里忽然起了個念頭，容姝不在，有一個像容姝的人在身邊也是好的。</br> ——————</br> 大楚的一切容姝都不知道，在這兒待久了，有個顯而易見的好處，那便是自在。</br> 只是自在過頭就有些閑，閑下來就忍不住想自己的處境。</br> 這里的人很好，烏音珠時不時過來跟她說話，耶律加央會蹭個飯，當然也不是白吃，如果日子一直這么過下去，她覺得也挺好。</br> 大約是知道所有人的結(jié)局，容姝舍不得這里變成戰(zhàn)場，更舍不得他們死。</br> 她對大楚沒有故國之思，回不回去都成的。</br> 正想著，金庭就進來稟告，“公主，王來了。”</br> 如今金庭玉階對耶律加央沒有那么大的敵意，見耶律加央過來沒那么惶恐了，在外面守著的時候還能和尼瑪說幾句話。</br> 容姝坐好理了理身上的衣服，“那準備開飯吧。”</br> 現(xiàn)在耶律加央過來就一塊兒吃，不來就給送過去，中午飯是白米飯，水煮肉片，酸辣土豆絲，還有煎牛排。</br> 水煮肉片可不單單是水煮的，本來這道菜應(yīng)該用豬肉，可烏邇沒豬肉，所以容姝用的羊肉。</br> 腌制去腥，然后放生粉蛋清保證肉的口感足夠嫩滑，小白菜，豆芽菜過水煮，一層一層鋪在瓷盆底下，最后再鋪煮好的羊肉片。</br> 湯用的清水，然后辣椒花椒澆熱油，最后把熱油淋上去。</br> 帳篷里一股辛辣味，又嗆又勾人。</br> 耶律加央進來擦了擦手，金庭端菜玉階盛飯，尼瑪湊上去說他來盛。</br> 玉階想了想，就把飯勺遞了過去。</br> 尼瑪可算等到這個機會了，他知道，王來王妃這兒，飯不敢多吃，一直都吃不飽，還得回去再吃一遍。</br> 今天他盛飯，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fā)生。</br> 大楚帶來的瓷碗，小小一只，尼瑪使勁把飯往里壓，終于盛了滿滿一碗。</br> 耶律加央只覺得比以往端著沉，并未做他想，誰知道吃到一半，碗脫手摔在地上……</br> 碗碎了，飯沒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