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加央去了瑪吉婆婆的帳篷,大中午,太陽高掛,帳篷外面圍了不少大人孩子。</br> 小孩手里拿著肉串,大人臉上帶笑,黝黑的臉上透著滿足和幸福。</br> 瑪吉婆婆坐在木凳子上,她穿著深藍色的衣裙,裙擺上繡著紫色的格?;ǎ^上裹著布巾,側著頭和容姝說話。</br> 容姝就坐在婆婆旁邊,她今天穿了鵝黃色的衣裳,領口繡的不知道是什么花,頭上插了好多簪子,長發披在肩上,怪好看的。</br> 容姝旁邊坐著討人厭的烏音珠,耶律加央抬頭看看天,走過去碰了碰烏音珠的肩膀,他目光落在一旁的木樁上,“嗯?!?lt;/br> 上旁邊坐著去。</br> 烏音珠把耶律加央手扒拉開,轉頭拉拉容姝的袖子,“嫂子,你看!”</br> 容姝抬起頭,看著耶律加央,可真高呀,知道沒飯能找過來,也不傻。</br> 烏音珠:“他想讓我坐別處去,真是太壞了?!?lt;/br> 耶律加央:“……”</br> 他還沒聾呢。</br> 耶律加央摸摸脖子,冷著臉坐到了烏音珠旁邊,也無所謂,坐那兒不是坐。</br> 容姝道:“婆婆在烤肉,一會兒就能吃了,用了蔥姜大蒜,比之前的好吃。”</br> 耶律加央點了下頭,他能不說就不說話,點頭搖頭就行。</br> 他眼角余光落在烏音珠身上,這個妹妹別的不行,添亂有一手。</br> 果然,烏音珠把耶律加央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怎么了,還不說話了,啞巴了?”</br> 烏音珠說的是漢話,聲音大,字正腔圓,偏神情不屑,好像要把人頭給擰下來。</br> 耶律加央深吸一口氣,抬手按了按喉嚨,又搖了搖頭。</br> 烏音珠:“嗓子疼?”</br> 耶律加央發出一個氣音,“嗯。”</br> 烏音珠:“啊?”成天往山林里鉆,能徹夜不眠,身體壯得像頭牛,竟然會嗓子疼。</br> 容姝見昨天他還好好的,興許是烏邇早晚溫差大,凍著了。</br> 容姝看著盤子里的烤肉道:“那不能吃辣的了,婆婆剛烤的已經放了辣椒了,再等等吧?!?lt;/br> 耶律加央的手欲伸又止,他吃也行,烏邇人不講究這些。</br> 瑪吉婆婆道:“要小心些,自己當心自己的身子,不能仗著年輕就瞎嚯嚯,等會兒再吃。”</br> 烏音珠拿著烤羊肉,吃的滿嘴流油,“真香?!?lt;/br> 耶律加央:“……”</br> 他總算體會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從前烏邇人烤肉都用大火,熟得快,這回瑪吉婆婆烤肉用的是小火,烤的十分細致,面面俱到。</br> 等羊肉烤完,瑪吉婆婆才給耶律加央烤他的。</br> 半響,瑪吉婆婆站起來,慢慢悠悠回帳篷,不多時端著一個煎藥鍋出來,“可不能大意呦,生病了就要喝藥?!?lt;/br> 山林里采的草藥,藥效不高,喝了也沒多大用處,但是老一輩人就信這個,生病喝藥才能好。</br> 瑪吉婆婆慢條斯理地煎藥,耶律加央臉有些黑,他為了一了百了直接說嗓子疼,誰知道婆婆這么關心他,還煮藥給他。</br> 耶律加央只能捏著鼻子喝下去。</br> 一嘴巴苦味,肉吃著也不香了,耶律加央沒吃多少,回到王帳之后整個人都悻悻的。</br> 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尼瑪悄咪咪進來,小聲道:“王上,王妃給您送東西了?!?lt;/br> 耶律加央站起來,看見尼瑪提著一個飯盒,“這什么?王妃送來的?”</br> 尼瑪:“金庭姑娘送過來的,肯定是王妃看您中午沒吃多,特意做的?!?lt;/br> 耶律加央:“是嗎。”</br> “那肯定的啊,不然都過了中午飯了,還送飯過來干什么,還熱著呢,您快吃。”</br> 尼瑪把飯盒掀開,里面放了一碗小米粥,一盤涼拌土豆絲,只放了醋和麻醬,一點辣椒都沒有。</br> 下面一層是牛肉燉土豆紅薯,聞著特別香。</br> 耶律加央道:“餓一頓又餓不死,非送過來?!?lt;/br> “既然送都送了,我就吃吧?!?lt;/br> 耶律加央飽飽的吃了一頓飯,雖然小米粥不頂餓,但是有清爽的土豆絲和燉牛肉,容姝對他也太好了,知道他沒吃飽還特意送飯過來。</br> 真是,大楚的女人一套一套的,又是送飯又是噓寒問暖,這誰頂得住。</br> 耶律加央摸摸下巴,“你說晉陽是不是喜歡我,不然她為什么對我這么好?!?lt;/br> 尼瑪撓撓頭,王妃對所有人都很好,又是送種子,又是烤全羊的,烏音珠常常過去吃飯,王妃對烏音珠也好。</br> 尼瑪:“那肯定是喜歡的不得了!”</br> 耶律加央點點頭,“真是,本王又不在意這個?!?lt;/br> 尼瑪又道:“王,若是以后王妃知道您會說漢話,那可怎么辦?”</br> 大楚有句老話叫做紙包不住火,寓意事實是掩蓋不了的,總有一天會公之于眾。</br> 耶律加央看過書,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br> 要是容姝知道他騙她,肯定會生氣,那她以后還會給他做飯吃嗎。</br> 耶律加央沒想過認錯,而是想著一直瞞下去,只要烏音珠婆婆不說,容姝就不可能知道,不知道就不會生氣。</br> 說了容姝肯定生氣,不說的話,容姝不知道,什么事都沒有。</br> 耶律加央:“不讓她知道不就行了。”</br> ————</br> 烏邇人意識到蔥姜蒜的好處,又多做了幾個木箱子把剩下的種子種上了,晚上把箱子搬進帳篷,晨起再把木箱搬出去曬太陽。</br> 在大楚隨處可見的東西在烏邇竟成了珍惜之物,所有人都努力著,就為了讓日子過的更好一點。</br> 耶律加央還是照例去容姝那兒吃飯,商隊還沒回來,他讓達娃買的東西還沒到。</br> 起碼要八月底。</br> 耶律加央跟著容姝學漢話,學的是越來越好,帳篷里的東西他全都會說了,也能和容姝說話。</br> 容姝還挺高興的,她很有成就感,原來的耶律加央一句漢話都不會說,現在都能說這么多了。</br> 容姝把嫁妝里的書翻了出來,原身遠嫁,陪嫁帶的詩詞話本居多,也有從小到大讀過來的《大學》《中庸》,甚至還有幾本兵書。</br> 容姝:“你可以學認字寫字了。”</br> 大楚的任何一個孩子都能說流利的大楚話,但是想要讀書還得認字識字。</br> 容姝相信耶律加央讓烏邇人學大楚話不是為了交流說話。</br> 而是為了讀書。</br> 只不過耶律加央都只能說幾句,路漫漫其修遠兮。</br> 筆墨紙硯,干凈的書冊,耶律加央一瞬之間想開口承認,其實他早就會說漢話,會寫漢字,“容姝,其實,其實本王……”</br> 身前的少女用水亮亮的眸子看著他。</br> 耶律加央:“其實本王特別想學,你教我?!?lt;/br> 容姝:“……我教?”</br> 耶律加央理所當然道:“不然我怎么知道哪個字是哪個字?!?lt;/br> 容姝若有所思,她習慣了簡體字,又不習慣用毛筆,還不一定有耶律加央寫的好呢。</br> 容姝:“不行,這得靠自己意會,再說了,你說還說不好呢就想著寫,走還沒學會就想著跑,這怎么行?!?lt;/br> 耶律加央想說明明是容姝說,該學認字寫字了,現在又說他走還沒學會就想著跑,大楚女人的臉變得比烏邇的天還要快。</br> 耶律加央:“不學寫字可以學識字,你教?!?lt;/br> 容姝想著識字還好,教也便教了。</br> 嫁妝并沒有帶《三字經》這一類的啟蒙書,容姝拿了本詩詞教他。</br> 《詩經》有一篇叫《關雎》。</br>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br> 容姝把意思跟他說了一遍。</br> 耶律加央皺著眉想了半天,最后問了句什么是君子。</br> “容姝,什么是君子?”</br> “高風亮節,行得正坐得直,不撒謊,不騙人,做事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別人,這樣的人是君子?!?lt;/br> 容姝說一句,耶律加央心里就涼一分,“那我不是君子?!?lt;/br> 說完,耶律加央有些懊惱地問:“在大楚只有君子才能逑淑女?”</br> 容姝:“……”</br> 耶律加央不該學詩經的。</br> “換首詩吧,你看這首,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br> 耶律加央:“項羽是誰?仁杰又是誰?”</br> 這也不能怪他,誰讓他“剛”學大楚話,什么都不會。</br> 容姝覺得沒個十年八載,耶律加央學不好漢話。</br> 容姝笑著把耶律加央送出去。</br> 從晉陽帳篷回去,耶律加央一晚上沒睡好,夢里,容姝知道他會說漢話,再也沒和他說過話。</br> 耶律加央追著她說話,容姝和烏音珠說話,和瑪吉婆婆說話,和尼瑪達娃說,和兩個侍女說,就是不和他說。</br> 容姝看不見他,他好像不存在一樣。</br> 耶律加央心都涼了一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