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楚帶來的藥膏不少,放著也是放著。</br> 容姝讓玉階去拿,然后轉頭看向耶律加央,“肉還剩挺多呢,晚上還過來吃嗎。”</br> 耶律加央不是每天晚上都過來,一來他是王,大事小事一堆,沒那么多空閑時間來見容姝。</br> 二來晚上天黑,他也是為了避嫌。</br> 大楚的公主,嫁過來非容姝本意,耶律加央又不是強人所難的人,烏邇的天地廣袤,他一個人分明更自在。</br> 但是容姝讓他過來吃。</br> 是那個意思吧,他想的沒錯吧。</br> 讓他來這兒吃飯,是擔心他吃別的吃不好,是喜歡他。</br> 她心里哪來的這么多彎彎繞繞。</br> 耶律加央咳了一聲,“還不知道呢,要是事多就不來了,不用等本王。”</br> 耶律加央沖尼瑪招招手,“走了。”</br> 容姝:“先等一會兒。”</br> 耶律加央心想,他又沒說一定不來,容姝非要他給個沒跑的答案嗎,非要他來不可。</br> 真的是,就這么一會兒功夫,打了只野豬就高興成這樣,以前怎么每見留他吃飯。</br> 耶律加央轉過身去,“還有事?本王沒……”說晚上不來,你要非這樣,那本王來好了。</br> 容姝道:“藥膏還沒拿。”</br> 耶律加央:“哦。”</br> —————</br> 大楚御醫秘制的養傷祛疤藥膏,抹個幾日,什么疤都消了。</br> 耶律加央手上轉著小瓷瓶,然后把蓋子打開,里面的膏藥是透明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br> 他用手指蘸了一點,涂到臉上,冰冰涼涼的,“還挺舒服的……”</br> 尼瑪有些眼饞,“王,屬下身上也有疤。”</br> 耶律加央把蓋子蓋上,瓶子直接塞懷里,“男人身上有點疤怎么了,磨磨唧唧的,快點,商隊都回來了。”</br> 商隊六月份出發,如今已經九月份了,幾十個人風塵仆仆,一路上經過風吹日曬,幸好平安歸來。</br> 他們帶去了皮毛,牛羊,馬匹,帶回來了棉花布料,糖茶種子,還有各種各樣的小東西。</br> 商隊的人基本上都成家立業了,還沒成家的也準備議親了,自然要給家里人帶些好東西。</br> 給女人帶的胭脂水粉,首飾布料,給孩子帶的撥浪鼓,小木劍,都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就讓家里人高興高興。</br> 種子留著明年春種,白菜蘿卜明年開春就能種上。</br> 棉花布料家家戶戶按拿的皮毛分,出皮毛多的多分,出得少就少分一點。</br> 糖茶并非烏邇人生活的必需品,有的人家換了,有的沒有。</br> 馬上就過冬了,入冬之后過年也快了,這也算是備年貨。</br> 各家歡歡喜喜地抱著東西回去,達娃悄悄找上了耶律加央。</br> 達娃:“王,您讓屬下帶的東西,屬下給帶回來了。”</br> 耶律加央看他做賊似的,罵了一句,“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給本王看看。”</br> 達娃微微抬起頭,他才離開三個多月,就覺得王變得不一樣了。</br> 走的時候王讓他買女人喜歡的東西,他能清楚感覺到,王是為了還人情,光吃飯他不好意思,所以才讓他帶女人喜歡的東西回來。</br> 現在巴巴地把東西拿過去,想要送給王妃。</br> 達娃把箱子袋子都打開。</br> 箱子里是書,從大楚換回來的書,他們的人不認識大楚字,丹增也認不全,書都是胡亂買的。</br> 聽書鋪的老板說,里面有《三字經》之類的啟蒙書,《道德經》之類的能讓人明理的書,還有《詩經》等等,帶回來一大箱子。</br> 給耶律加央帶的布料全是撿好的買的,顏色鮮亮,摸著極其柔軟。</br> 達娃還買了兩匹大紅色的,聽說大楚人成親都穿大紅色。</br> 喜房整個都是大紅的。</br> 耶律加央愣愣地看著那些紅色,抿了下唇沒出聲。</br> 多此一舉。</br> 別的都是胭脂水粉,亂七八糟不知道掛哪里的首飾,一大匣子,金光閃閃的,耶律加央也不懂這些,“一會兒給她送過去。”</br> 達娃道:“您一下全送?”</br> 這么多,不得一樣一樣送,一天送一樣還能送個幾十天呢。</br> 耶律加央:“又不是以后不買了,聽本王的。”</br> 女人的首飾他并不感興趣,耶律加央低著頭翻書。</br> 有好幾本《三字經》《百家姓》,他最開始認字的時候就是看的這兩本,可以給小孩子看。</br> 其他書的字雜且多,得許久之后才用得到。</br> 詩詞游記,還有好幾本雜書,耶律加央翻著翻著,翻到了幾本話本子,容姝應該喜歡這個。</br> 耶律加央把書理了理,“這幾本先放你那,等陣子烏邇開學堂了用,這幾本給晉陽送去,剩下的放本王這兒。”</br> 達娃對開學堂的事一知半解,早先耶律加央讓所有烏邇人都學說漢話,就是小孩兒學的快,大人學的慢。</br> 開學堂是讓孩子去上,達娃沒想到王真的把學漢話放在心上。</br> 達娃:“那學堂什么時候開?”</br> 耶律加央道:“等下雪了。”</br> 現在天雖然冷,但能出門,還能去林子里打獵,摘野果蘑菇,真下雪了才出不去。</br> 往年就貓在帳篷里,什么都不干,今天把小孩叫在一塊兒,學漢話識字。</br> 慢慢來。</br> 耶律加央想讓烏邇的孩子和大楚的一樣,都能讀上書。</br> 耶律加央:“讀書的事急也急不來,你先去送東西。”</br> 達娃把東西都收好,“那屬下先告退。”</br> 耶律加央摸著下巴把人叫住,“等等,你就說這是買多的,沒處放,所以才給她的,知道了嗎。”</br> 達娃:“……屬下明白。”</br> 耶律加央坐在書案前出神,教他學漢話的人衣衫落拓,并沒有說過大楚多么好。</br> 那人和他們吃一樣的東西,穿一樣的衣服,所以耶律加央不知道大楚有多繁華。</br> 是容姝告訴了他。</br> 她錦衣玉食,雖然住在帳篷里,但好像還在大楚,她睡著雕花的床,用著檀木桌椅,柜子,什么都比烏邇的好。</br> 耶律加央想讓烏邇越來越好。</br> 達娃背著東西走到簾子前面,耶律加央又一次把人叫住,“達娃,大楚是什么樣子的?”</br> 容姝的故鄉是什么樣子的。</br> 達娃道:“屬下說不上來,但感覺大楚很富有。”</br> 耶律加央揮揮手,“行了,下去吧。”</br> ————</br> 盛京</br> 秋風蕭瑟,太后嫌秋意愁人,特地在宮里舉辦了金英宴。</br> 其中還有一層意思,為皇帝選妃。</br> 到處是紅墻綠瓦,森森宮墻,壓的人喘不過來氣。</br> 太后坐在鏡子前梳妝,梳頭嬤嬤動作稍頓,太后偏過頭,“是白發吧。”</br> “奴婢給藏起來。”</br> 太后目光有些悵惘,“不必了,歲月不饒人,本宮都這么大歲數了,有什么好藏的。”</br> 嬤嬤低著頭,“您還正年輕。”</br> 太后自嘲一笑,“年輕什么。”</br> 女兒遠嫁,兒子隔了心,孤家寡人一個。</br> “皇帝可說了要來?”太后撫了撫鬢角,她舉辦賞菊宴是為了誰,怎么就不明白她的心意呢。</br> 嬤嬤搖搖頭,“皇上說國事繁忙,讓太后靜心解悶。”</br> 太后嘆了口氣,“他是在怪本宮讓阿姝遠嫁,可那個時候,女兒和大楚,本宮只能選大楚。”</br> 她舍得阿姝嗎,那是她一手帶到大的女兒,以前都是阿姝給她梳頭。</br> 嬤嬤靜靜地給太后梳頭,有些話能插嘴,有些話不能插嘴,得自己掂量好了。</br> 永壽宮氣息安詳,各家貴女終于來到了宮門口。</br> 到宮門口要下馬車,趙顏兮輕輕撥開轎簾,探著頭看了一眼。</br> 皇宮可真大,宮墻真高呀。</br> 趙夫人皺了皺眉,“兮兒,宮中不比家里,一定要謹言慎行,不可莽撞,更不可沖撞了貴人。”</br> 趙顏兮有些不耐,“我知道了,您就別念了。”</br> 出來一趟不容易,她可是求了阿娘許久呢,嘴皮子都快磨破了。</br> 那自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萬一闖了禍,阿娘下次定不帶她來了。</br> 也不知道賞菊宴,能不能見到徐大哥。</br> 趙夫人看著女兒,目光透露著幾分擔憂。</br> 她曾有幸見過長公主,國色天香,雍容華貴,是天人之姿。</br> 她的女兒和長公主有六分像。</br> 這件事她和侯爺一早就知道。</br> 那時冠軍侯給府上送東西,他們就猜出了幾分緣由。</br> 女兒是精心養大的,養的生性爛漫,哪兒知道世道是吃人的。</br> 尤其長了這么一張臉。</br> 可是這樣一張臉也不全然是壞處。</br> 趙夫人又把剛才的話仔細叮囑了一遍,“可聽明白了?”</br> 趙顏兮:“知道了知道了……快下馬車吧。”</br> 下了馬車,秋風一打,趙顏兮打了一個哆嗦。</br> 走到永壽宮,她的腳就已經酸了,金英宴和她想的一點都不一樣,全是姑娘,一點意思都沒有。</br> 也沒有見到徐大哥。</br> 趙顏兮百無聊賴地看菊花,走著走著就不知道自己到哪兒了。</br> 宮墻和宮墻一樣,宮門和宮門又一樣,趙顏兮想干脆找人問問,不驚擾主子,找個丫鬟問問總行吧。</br> 她推開宮門,剛想開口,里面的人便聞聲回過頭,那人目光像把利劍,看的趙顏兮腿直打顫。</br> 可是忽然間,目光又變得分外柔和。</br> 那人癡癡地看著她,“皇姐……”</br> 風聲夾雜著人聲,趙顏兮沒聽太輕,“你說什么,我就是來問個路,你要是不方便告訴,我就不打擾了……”</br> 相似的臉,不一樣的聲音,容譽緊咬著牙,他糊涂了,竟把別人認成了皇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