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瑪道:“公主做的。”</br> 耶律加央看了眼瓷盆,又抹了下嘴巴,神情恍若遭了雷劈,大楚女人做吃的給他,他還全給吃了。</br> 幾乎沒過腦子,話就脫口而出,“以后她做的東西,不許送過來。”</br> 大概是眷戀菜的味道,耶律加央說完心里有點后悔,不過他很快就定下心神,“聽到沒有!”</br> 尼瑪不可思議地看著耶律加央,心想這也不是公主特意給您做的呀,根本就不是公主給您做的,這是他拉下一張老臉從丹增那里要來的。</br> 蠻橫地乞討。</br> 指不定吃了這頓沒有下頓了,您不想想怎么去公主帳篷里看看,竟然異想天開公主做了給您送過來。</br> 尼瑪點了下頭,“屬下知道了。”</br> 耶律加央看著尼瑪,好像還有很多話想說,可是他就輕輕地嗯了一聲。</br> 盤子碗被尼瑪收走,王帳就剩耶律加央一個人,他伸手按了一下肚子,痛心疾首,早知道就該吃之前問問是誰做的。</br> 那尼瑪要說是公主做的,他還會吃嗎。</br> 耶律加央想到一個結果,忽然有些慶幸自己沒問。</br> 在他眼里,女人要么像瑪吉婆婆那樣,溫柔帶笑,要么就像烏音珠那樣,大大咧咧,和草原兒郎沒什么分別。</br> 晉陽,是他生命里的異數。</br> 晉陽嫁過來不是她的本意,娶公主也不是耶律加央的本意,晉陽為了大楚,他是為了烏邇。</br> 根本不一樣。</br> 他會養著這個公主,只要她安安分分,如果她還來送菜,耶律加央會對晉陽再好一點。</br> 烏邇人有恩必報,哪怕是一頓飯之恩。</br> 耶律加央又變回了草原上年輕的狼王,下午他去地里看青稞種的怎么樣,并且跟著耕地撒種。</br> 春種是所有烏邇子民的事,哪怕王都要來。</br> 田間站著一個姑娘,她頭上編了十幾根小辮子,發尾墜了銀鈴鐺,身上穿著草原上最艷麗的衣裳,是和崗尖湖一樣的顏色,藍色。</br> 腰上綁著五彩繩,還掛著一根皮鞭。</br> 眼睛很大,睫毛忽閃忽閃的,大概是因為常在外面跑,臉有些黑,她是草原的明珠,烏音珠。</br> 耶律加央最煩這個妹妹。</br> 烏音珠也沒見得多喜歡這個哥哥,她就是想問問嫂子的事,烏音珠遠遠地見過幾次容姝,實話說,哪里都好,就是配她哥可惜了。</br> “嫂子好看嗎,哥你和嫂子說話了嗎,哎,我要是和你一樣會說漢話,我一天和嫂子說一千句話。嫂子聲音好不好聽,人好不好,我想去見嫂子,可是怕嚇到她……”</br> 耶律加央被問的煩死了,他想起中午吃的牛肉,含糊說了句還行吧。</br> 總不能吃了人做的肉,還說她不好。</br> 顯然烏音珠并不滿意這個回答,她嫌棄地看了耶律加央一眼,“那我可以去找嫂子玩嗎?”</br> 耶律加央:“想去就去,問我干什么,我是把你腿打折了還是把你綁上了。”</br> 晉陽到烏邇人生地不熟,烏音珠別的不行,話還是挺多的。</br> 烏音珠一臉鄙夷,耶律加央這樣的人都能討到老婆一定是前世修了十輩子的福氣。</br> “那我多找嫂子玩……”</br> 耶律加央彎著腰耕地,他身形長,看著清瘦,兩鬢的小辮子一晃一晃的,他有烏邇最好的皮相,眼窩深,長得白,骨相好。</br> 就是眉毛皺著,看著兇。</br> 耶律加央耕完地,回王帳吃晚飯,晚飯是瑪吉婆婆做的,烤肉和青稞茶。</br> 他今天還不太餓,放以前,干一下午活,早該餓了。</br> 難不成是因為中午多吃了土豆燉牛肉,太飽了,可耶律加央又不是沒吃過這么多,那只能是因為中午的菜。</br> 他吃了肉,還吃了很多很多的土豆。</br> 土豆頂餓,這是他知道的,只不過烏邇做屠夫就是煮,要么烤著吃,干面,還噎嗓子。</br> 有烤肉的話山芋和土豆永遠是第二選擇,如果土豆都能做得這么好吃,每個烏邇人都能吃飽吃好。</br> 耶律加央想問晉陽菜是怎么做的,不為自己的私心,而是為了烏邇。</br> 但他拉不下這個臉,讓他去公主的帳篷,還不如讓他死了算了。</br> 耶律加央只能等容姝來送菜,這一等就是好幾天,菜沒等到,但他聽說烏音珠去了公主的帳篷。</br> “……”</br> ————</br> 烏音珠和丹增學了好幾天的漢話,她去找容姝玩,總不能帶著丹增,她說一句,丹增說一句,那成什么了。</br> 烏音珠學會了自己名字,兄長的名字,還有,吃了嗎,好吃嗎,這個我能吃嗎……</br> 丹增問她,為什么都和吃有關。</br> 烏音珠高深莫測道:“你不懂。”</br> 烏邇的白晝幾乎都是大晴天,陽光刺目,草原牛羊成群,清風陣陣,容姝準備中午吃烤肉。</br> 她做的烤肉和烏邇的烤肉大不相同。</br> 烏邇人烤肉都是大塊大塊的烤,撒上鹽,烤熟就吃,畢竟調料是金貴東西,只能和大楚換,牛羊來之不易,他們寧愿不吃。</br> 容姝烤肉先把肉切成薄片,然后放蔥姜水料酒腌制去腥,這只是第一步,去腥這會兒容姝調了碗醬汁。</br> 三個雞蛋清,豆瓣醬辣椒面蒜末,加一點點的白糖提鮮,再加上桂皮香葉等香料磨成的細粉,攪拌均勻。</br> 再進行第二次腌制。</br> 這次腌制主要是為了入味,肉片每一面都抹上醬汁,嫩嫩滑滑,顏色赤紅,聞著還有辛辣的味道。</br> 烏邇人烤肉直接架在火堆上烤,有時候會烤糊,烤的肉發柴發硬,調料只有鹽,家里有蜂蜜的會刷上一小層。</br> 容姝用的是炭火,炭爐上架一層細密的鐵網,烤肉當然少不了油。</br> 如果有豬五花,先烤豬五花,把里面的油脂烤出來,就不用刷油了。</br> 可是烏邇沒有。</br> 鐵網上刷一層油,有油滴不慎滴到紅炭上的,滋一聲冒起一陣青煙。</br> 腌好的肉片放上去,離炭近的那一面在炭火的熱氣下飛快吸收油脂,快速熟透。</br> 容姝趕緊翻面,烤好的那一層被鐵網印出了菱形的紋路,醬汁抹的均勻,帳篷里香氣濃郁。</br> 烤好的肉就放在白菜葉上,青菜和肉一起吃,清爽又不油膩。</br> 容姝做個示范,剩下的交給玉階來做,玉階剛上手有些生疏,到后面慢慢就好了。</br> 容姝趁空調了個蘸碟。</br> 肉提前腌過,其實不用蘸碟也好吃,有蘸碟吃起來更香。半碗花生碎,兩勺白芝麻,三勺辣椒面,攪拌均勻就成了。</br> 熱油上烤肉,前后兩面都有鐵網的焦印,肉片蘸干碟,最先嘗到的是辛辣味,然后是酥脆的果實香味,最后才品嘗到濃郁的肉香。</br> 因為加了雞蛋清,肉質極其嫩滑,外面有點焦,里面鮮嫩多汁,一片全放嘴里,有些燙,辣的耳朵發麻,仿佛間好像聽見了雪山頂銀鈴的聲音。</br> 金庭把肉咽下去,“公主,真有鈴鐺的聲音,奴婢去看看。”</br> 容姝點了一下頭,烏邇人住在帳篷里,可帳篷和帳篷之間離得遠,畢竟帳篷不隔音,這樣住安靜方便。</br> 哪來的鈴鐺聲音。</br> 不一會兒,金庭就帶進來一個姑娘,穿著藍色衣裳,腰間系著五彩繩,笑容明媚,她背著一個碩大的羊皮袋,“嫂子,我是烏音珠,是耶律加央的妹妹。”</br> 容姝第一次聽見自己未婚夫婿的名字,是從一個叫烏音珠姑娘的嘴里。</br> 《朱顏》只說晉陽公主去草原和親,景和七年烏邇戰敗,長公主隨大軍歸來。這一路上也沒人提草原的王叫什么,原來叫耶律加央。</br> 烏音珠說漢話磕巴,但還是順順利利說了下來,“嫂子,我來看看你,順便給你送點東西。”</br> 她帶了皮毛,烏邇的黑夜又長又冷,沒有皮毛怎么行。</br> 烏音珠撓了撓頭,這樣看著容姝,覺得她像烏邇天空的云,一時之間,要說的話全忘了。</br> 就記得一句,“嫂子,我能吃嗎?”</br> 烏邇人生性如此,廣袤大地可以自由馳騁,想說就說,想做就做,無拘無束。</br> 容姝點了下頭,讓了一雙筷子,又把蘸碟挪了過去,“你坐,剛烤熟的,蘸這個吃。”</br> 烏音珠聽不懂,但能感受到好意,她伸手接過了筷子。她坐在容姝旁邊,一門心思吃飯。</br> 烏音珠學容姝樣子夾烤牛肉,蘸干碟。</br> 然后一口吞了下去。</br> 放了一會兒的肉已經沒那么燙了,烏音珠嘴里嚼著肉,眼睛瞪得大大的,話說的模糊不清,“好吃!”</br> 這是烏音珠吃過最好吃的烤肉,和以前吃的完全不一樣。她可是一頓能啃一只羊腿的,現吃到容姝烤的肉,覺得從前的肉都白吃了。</br> 下次一定要問問增丹好吃怎么說。</br> 中午飯是烤肉和烤土豆片,還煮了一鍋雞蛋湯。</br> 土豆片又是另一種滋味,煮土豆面的噎人,烤土豆在唇齒間留香,外頭一層是焦的,也不知道為什么,高原種的土豆格外綿軟,刷上醬和油慢慢烤,烤還供不上吃的。</br> 烤時間長一點的土豆皮吃起來酥脆,時間短的軟糯,烏音珠和耶律加央一樣,不愛吃山芋,現在她愛吃了。</br> 要是每天都能吃到這樣的山芋,她愿意天天吃。</br> 從早到晚,一天三頓,從不間斷。</br> 烏音珠道:“嫂子,這比烏邇烤肉好吃多了,我這么多年真是白活了!”</br> 烏邇的老人常說積福報,烏音珠在心里默默說了一句,耶律加央娶你真是修了八輩子的福。</br> 不然她那個哥哥怎么能娶到這么好的嫂子。</br> 容姝聽不懂烏邇話,這種時候也不用說別的,她給烏音珠盛了大碗湯,把烤好的羊肉片挪到她跟前去。</br> 羊肉有膻味,有的人吃不慣。容姝放的香料多,剩下的全是鮮香。</br> 比起牛肉,羊肉的口感更為嫩滑,肉汁混合著醬汁,趁著燙口的時候吃下去,渾身舒坦。</br> 肥肉烤化,一部分油脂順著鐵網流進炭火中,另一部分鎖在肉汁中,上頭沾著的一點焦黃的蔥圈,正好平和了辛辣味。</br> 烏音珠想,下次來她一定要帶根羊腿。</br> 容姝也吃了不少,本來兩斤羊肉兩斤牛肉她和金庭玉階三個可以吃三頓,烏音珠在,一頓就給吃完了。</br> 雖然容姝不認耶律加央這個夫婿,但不妨礙多個妹妹,“以后常來。”</br> 這句烏音珠大概聽明白了,“那下回我帶肉來!”</br> 烏音珠從帳篷出去,覺得天都比往常藍了許多,她摸摸肚子,看見尼瑪站在大太陽下面。</br> 不知怎么回事,他看起來有些憂愁。</br> 尼瑪眼睛半瞇著,“烏音珠,王要見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