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加央臉上帶著被打擾的淡淡不快，但烤羊腿還是要吃的。</br> 今天瑪吉婆婆送了青稞餅，烤肉，煮山芋，是耶律加央平時晚飯的量，再加一只五斤多重的烤羊腿，就吃不完了。</br> 耶律加央羊腿和烤肉分了尼瑪一半，既是左膀右臂，又是好兄弟，況且還站在一旁眼巴巴看著，不分不合適。</br> 耶律加央面色凝重，用匕首把羊腿切成薄片，一片烤羊腿很有分量，最邊上是金黃的外皮，里面的混著肉汁的嫩肉，油脂烤化了，聞起來很香。</br> 吃著也香，耶律加央說不出這是什么味道，只知道不是單純的烤肉的味道，有生之年的第一次，甚至比上次的牛肉燉土豆還要好吃。</br> 烤肉佐著青稞餅，直到快吃飽了耶律加央也沒動瑪吉婆婆送來的烤肉和山芋。</br> 他在心里深深地譴責了自己，然后讓尼瑪把東西收好，留明天再吃。</br> 匕首上沾著油漬，耶律加央用水給沖干凈，烏音珠說的一片一片的肉就是這樣的吧，他不是也吃到了嗎。</br> 很好吃。</br> 讓人忍不住想，要是能一直吃就好了。</br> 耶律加央把匕首插回刀鞘里，“尼瑪，以后給晉陽的肉從本王這兒出。”</br> 到底是名義上的王妃，該吃他的。</br> 尼瑪眼睛一亮，“那大楚的二十多個人呢？”</br> 晉陽公主帶來的隨侍，有織娘，繡娘，廚子，大夫，總共二十多個人。</br> 耶律加央臉一黑，“……也從本王這兒出。”</br> 他嘴里還有烤羊腿的味道，他好像明白了烏邇和大楚的不同之處，烏邇有吃有穿，大楚卻能吃好穿好。</br> 烏邇每日耕地放牧，大楚卻能讀書作畫。</br> 烏邇向往和平自由，可骨子里的血氣殺伐抹不掉，能不打就不打，但絕不俱戰。</br> 而晉陽公主，像草原的風，飄來飄去，沒有落腳之處。</br> 耶律加央心底有些煩躁，他從帳篷出去，那邊黑漆漆一片，帳篷在夜色中像一個個小燈籠，天上繁星閃爍，這是烏邇的夜。</br> 他卻忍不住想，大楚的夜是什么樣的。</br> ————</br> 容姝坐在屋里烤火吃羊腿，羊腿放的有點涼，再用火烤一下就特別好吃。</br> 肉全分了出去，就連剩下的骨頭也分了，主仆三人圍著吃一根羊腿，還沒吃完。</br> 砂鍋里煮著米粥，吃飽喝足，晚上就不冷了。</br> 還有精力琢磨明早吃什么，羊腿肉還剩一些，切成細絲明早炒一炒，然后冷粥熱一熱，早飯就有了。</br> 容姝來烏邇之后吃的最多的就是燉菜烤肉，畢竟每日都送牛羊肉過來，烤著吃方便，她已經很久沒吃過炒菜了。</br> 明天可以和那個大高個要幾個土豆，炒酸辣土豆絲，如果送的是牛肉就吃炒牛柳，送羊肉就做孜然羊肉。</br> 蒸一鍋米飯，晚上還能吃蛋炒飯。</br> 容姝買的東西多，能吃幾個月，可東西吃完怎么辦，只能想法子。</br> 睡前容姝給四個木箱子撒了點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冷的原因，種子還沒發芽，容姝想，要是再不發芽，就把蒜瓣挖出來，姜片應該用不了了，蒜趕沒壞之前挖出來，還能吃。</br> 結果第二天，蔥籽和蒜苗發芽了，姜應該也不遠了。</br> 土壤里冒出小綠芽，跟小米粒一般大，嫩嫩的，不仔細看都發現不了。</br> 金庭玉階一臉詫異，“公主，真的發芽了。”</br> 草原吃牛羊肉離不開去腥，去腥又離不開蔥姜蒜，哪怕花椒大料吃完了，只要有蔥姜蒜，味道就不會太差。</br>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br> 吃過早飯，容姝去外面轉了一圈，陽光正好，向遠看草是青綠，天是湛藍，顏色分明。</br> 她是四月多到的烏邇，馬上就進五月了。</br> 容姝想去草原邊上看看，烏邇耕地都在那里，容姝想看看能不能種些蘿卜白菜，畢竟這兩樣東西耐寒抗凍，還容易儲存。</br> 烏邇卻是沒有這兩樣的。</br> 開荒不易，他們要種更扛餓的青稞，土豆，山芋，為冬天做準備，因為烏邇的冬天要更嚴寒。</br> 容姝不能占烏邇人的耕地，要想種東西，只能開荒。</br> 首先要去六十多里外的高原，烏邇人都是騎馬去，半個多時辰就能到。</br> 容姝能坐在馬背上被人牽著走，但是在草原上馳騁還是有些困難的，好在長公主出嫁，帶了不少隨侍。</br> 就讓他們在青稞地的旁邊開了小塊荒地，留種蘿卜白菜。</br> 開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在高原，要先把山上的石子，枯樹清理干凈，還有斜坡得填平，幾天下來，大楚帶來的隨侍才開了一畝六分地。</br> 幸好山林的土質好，一畝六分地，能收獲不少東西。</br> 花了兩三天從這些沒做過農活的侍從繡娘總算把地給種上了，至于能不能發芽聽天由命吧。</br> 這是瑪吉婆婆說的，瑪吉婆婆今年六十多歲，包著藍布頭巾，模樣溫柔，對大楚人也溫柔。</br> 她能說幾句漢話，一聽這是容姝吩咐他們做的提點了幾句，大約是心疼容姝遠嫁，還讓烏邇人過來幫忙。</br> “這些是什么種子？”瑪吉婆婆問。</br> “蘿卜和白菜。”</br> 是大楚最普通的蔬菜。</br> 瑪吉婆婆皺了皺眉，烏邇最缺的是糧食，這些沒有用，但她沒說什么，反正容姝嫁過來短不了她吃穿，她想種就種吧。</br> 耶律加央知道容姝讓人種蘿卜白菜之后也沒把這當回事，他最在意的還是土豆怎么吃，肉怎么烤。</br> 多了二十多張嘴，耶律加央要更努力地抓捕獵物，才能養活得起他們。</br> 但今天容姝要的肉更少了，中午就要了一斤牛肉。</br> 天越來越熱，吃不完的肉放不住，主仆三人一向是吃多少要多少。</br> 一斤牛肉，三個土豆，對耶律加央來說還不夠塞牙縫的。</br> 耶律加央問：“她怎么吃這么少，不會病了吧。”</br> 烏邇沒有太多的藥，生病的人吃不下肉，也吃不了餅，沒有力氣，只能等死。</br> 尼瑪：“屬下，屬下看王妃的侍女的氣色很好。”</br> 反正比他好。</br> 耶律加央托著下巴，遲疑道：“……不然去看看？”</br> ————</br> 自從容姝做過一次酸辣土豆絲之后，三人就喜歡上這個味道，又酸又辣，不吃肉都能吃一大碗米飯，有了酸辣土豆絲這等下飯神菜，肉都不香了，當然容姝做的肉還是很好吃的。</br> 做酸辣土豆絲，第一講究的是刀工，切絲。</br> 切得特別粗肯定不行，要想切的細中帶軟，炒出來用筷子夾起一根，不斷還能兩頭耷拉著，要又細又長。</br> 炒的時候要顛鍋，酸味靠的是醋，辣味是辣椒賦予的，炒完之后土豆絲顏色偏褐，酸辣撲鼻。</br> 一斤牛肉讓容姝做成了粉蒸牛肉，粉用的的是米粉。</br> 大米加香料炒熟，再磨成細粉。</br> 牛肉切成小條腌制夠味，渾身上下都裹上米粉，就能進行最后一步了，蒸。</br> 三個人兩個菜，將將夠吃，晚上還不用吃剩菜，這是容姝花了好多天掌握好的量。</br> 金庭把小桌子放下，盛飯端菜，“公主，吃酸辣土豆絲吃一個月都不會膩。”</br> 開胃爽口，光這一個菜就行。</br> 容姝坐在小板凳上，“那也不能天天吃。”</br> 菜要換著吃，不能一直吃一樣，土豆有那么多的吃法呢，等吃到別的就該說別的好吃了。</br> 容姝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土豆絲放米飯里，辣椒的味道太嗆，得用米飯壓。</br> 粉蒸牛肉外面的米粉香軟，里面牛肉嫩滑，滴了香油和醋，比起燉肉和烤肉，又是另一種滋味。</br> 烏邇人主食是烤肉和青稞餅，因為煮山芋土豆不好吃，所以并不常吃。</br> 但容姝覺得要吃菜，沒有青菜就多吃土豆。</br> 土豆絲土豆片土豆泥，花樣多著呢，紅薯也好吃，在烏邇自由自在，如果能這樣待七年，容姝情愿不回大楚。</br> 飯吃到一半，門口傳來一陣響動。</br> 容姝猜是烏音珠，“金庭你去看看。”</br> 如果是烏音珠的話就添雙筷子，她可以做個蛋炒飯，烏音珠很喜歡吃蛋炒飯。</br> 金庭起身掀開毛氈簾，外面站的人不是烏音珠，而是眼熟的尼瑪，還有一個。</br> 高高瘦瘦，在金庭看來，這人很好看，眉眼深邃，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是異族人。</br> 尼瑪常來送飯，已經掌握了不靠漢話和烏邇話就交流的方式，他比劃了一下，指了指耶律加央，又指了指天上的太陽，“這是我們的王，他來見王妃。”</br> 金庭臉色泛白，容姝看她遲遲不進來，沖外面喊了一聲，“金庭，是誰呀。”</br> 金庭緊張地回過頭，“王妃，是王來了。”</br> 容姝心里咯噔一下，筷子差點掉地毯上。</br> 她在路上聽聞，烏邇的王身高八尺，舉止粗鄙，一頓能吃一頭羊，和野人無異。</br> 容姝原以為來烏邇當日，她不用去拜見，耶律加央不來看她，就是約定好，她做掛牌王妃，耶律加央還是烏邇的王，兩兩互不干涉。</br> 今天耶律加央為什么會過來。</br> 難道是因為她們吃得多，可一天一兩斤肉，三個人吃的還不夠一頭羊呢。</br> 玉階臉也嚇白了，她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王妃……”</br> 容姝把筷子放下，安撫地看了玉階一眼，“出去看看。”</br> 大中午，不吃飯，頂著太陽來這兒，耶律加央眉頭皺的越來越深，人看著也越來越兇。</br> 晉陽就算病了，那也有大楚的大夫，關他什么事，就算死在這兒，大楚的皇帝都不知道。</br> 和親公主而已。</br> 沒過一會兒，耶律加央就看人從帳篷里出來了，他視線向下掃了一眼，晉陽比他矮很多。</br> 她穿的還是紅色衣裳，張揚地像草原上的太陽，那是和烏邇人完全不同的長相，月眉星眼，比起烏邇人深邃的五官，她更嬌俏，平和。</br> 耶律加央過來沒帶丹增，是因為他會說漢話，但鬼使神差地，他說了烏邇話，“本王過來看看你。”</br> 尼瑪唰的一下看向耶律加央，然后眼觀鼻鼻觀耳，閉緊了嘴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