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雅達利與印度:禪宗與游戲設計藝術
雅達利
1974年2月,在里德學院晃蕩了18個月之后,喬布斯決定搬回父母家。他回到洛斯阿爾托斯,準備找份工作。找工作并不難——在20世紀70年代的高峰時期,《圣荷西水星報》(San Jose Mercury)分類廣告的科技類招聘廣告長達60頁。其中一則廣告吸引了喬布斯的注意,廣告語是“玩得開心賺得多”。那一天,喬布斯走進了電子游戲制造商雅達利公司的大廳。他不修邊幅,發型凌亂,衣著邋遢,讓人事主管頗為吃驚。喬布斯表示,如果他們不給他一份工作,他是不會離開的。
雅達利的創始人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企業家,名叫諾蘭·布什內爾。布什內爾充滿魅力,富有遠見,還頗具表現力——從這些方面看,他可以成為喬布斯的另一個榜樣。成名之后,布什內爾開過一陣勞斯萊斯,偶爾在按摩浴缸里召開員工會議,大家一邊開會一邊吸食大麻。跟弗里德蘭一樣,布什內爾也懂得如何以個人魅力蠱惑人心,用自己的人格力量哄騙恐嚇他人,扭曲現實。喬布斯后來也學會了這種做法。布什內爾的首席工程師是阿爾·奧爾康。此人身材健壯,性情樂觀,為人老成持重,做事腳踏實地,在公司里扮演“定海神針”的成年人角色:他一方面要努力幫布什內爾把公司的愿景變為現實,另一方面要在布什內爾興奮過頭的時候對其加以規勸。公司當時開發的熱門電子游戲名為《乓》,由兩名玩家用屏幕上兩條可移動的線作為球拍,一起打光點乒乓球。(如果你不到30歲,你可以去問問你父母這個游戲是什么樣子的。)
喬布斯腳踏涼鞋來雅達利大廳求職時,有人把當時的情景報告給了奧爾康。后來奧爾康回憶道:“有人跟我說:‘大廳里來了個嬉皮士小子,說不給他工作他就不走,我們是叫警察,還是讓他進來?’我說那就把他帶進來吧!”
就這樣,喬布斯躋身雅達利公司50名元老級員工之列。他的工作是技術員,時薪5美元。“現在回想起來,錄取一個里德學院的輟學生是有點兒奇怪,”奧爾康回憶道,“但我覺得他是個可塑之才。他非常聰明,很有熱情,真心熱愛科技產品。”奧爾康派喬布斯跟工程師唐·朗(Don Lang)一起工作。唐·朗是個正經嚴肅的人,他第二天就跟奧爾康抱怨:“這家伙是個嬉皮士,身上臭氣熏天。你為什么要把他交給我?他根本不可理喻。”喬布斯堅信以水果為主的全素飲食不僅能防止黏液的產生,還能預防體臭,即使不常用除臭劑、不怎么洗澡也沒事。如此看來,這個理論并不完全成立。
唐·朗和其他同事都想讓喬布斯離開公司,但布什內爾想了一個辦法。“喬布斯的體味和行為在我看來都不是問題。他是有點兒麻煩,但我還挺喜歡他的,所以我讓他上夜班,這樣他就能在公司繼續待下去了。”等唐·朗和其他人下班之后,喬布斯就會來上班,他整夜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雖然離群索居,但喬布斯仍然以魯莽無禮著稱。偶爾有跟別人交流的機會,他也常常會稱對方是“蠢貨”。回顧過去,喬布斯依然堅持自己的判斷。他說:“我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就一個原因——其他人太爛了。”
盡管喬布斯傲慢自大(或許正因為如此),他卻獲得了雅達利老板的青睞。布什內爾回憶說:“他比跟我共事的其他人更富哲學氣質。我們會討論和對比自由意志與決定論。我傾向于認為事情大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先天的‘程序’。如果信息足夠完備,就可以預測一個人的行為和未來。而史蒂夫的看法正好相反。”這種看法也確實符合他“意志的力量可以扭曲現實”的信念。
喬布斯通過推動芯片升級幫助改進了一些游戲。布什內爾做什么都喜歡按照自己的規則來,這讓喬布斯頗受啟發,也有樣學樣。此外,他對雅達利游戲的簡約性有一種出于本能的喜愛。雅達利所有的游戲都不提供使用手冊,力求簡單到磕了藥的大一新生都會玩兒。雅達利開發的《星際迷航》游戲只有兩點使用說明:“1.插入硬幣。2.避開克林貢人。”
并不是所有同事都對喬布斯避而遠之。羅恩·韋恩就跟喬布斯成了朋友。韋恩是雅達利公司的一名繪圖員,開過一家生產老虎機的公司,但這次創業以失敗告終。喬布斯聽說之后,開始對自己開公司這件事魂牽夢繞。他說:“羅恩很了不起,還自己開過公司。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的人。”喬布斯向韋恩提議兩個人聯手做生意:他可以借來5萬美元,他們兩個可以一起設計、銷售老虎機。然而經歷過商場失意的韋恩對此斷然拒絕。韋恩回憶說:“我告訴他做生意是損失5萬美元最快的方法,但我很佩服他,因為他有強烈的創業動力。”
一個周末,喬布斯到韋恩的公寓玩兒。跟往常一樣,兩個人開始討論一些哲學問題。韋恩說他有事要告訴喬布斯。喬布斯回答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我覺得你喜歡男人。”韋恩說沒錯。喬布斯回憶說:“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同性戀者。韋恩幫助我樹立了對同性戀人群的正確看法。”喬布斯問他:“那你看到美女是什么感覺?”韋恩回答說:“就好像看到了一匹駿馬。你會欣賞馬的美,但不會想跟馬睡覺,只是在欣賞美本身。”韋恩說他之所以告訴喬布斯自己是同性戀者,是因為他相信喬布斯的人品。“在雅達利沒有人知道我是同性戀者。在我的一生中,知道這件事的人也寥寥無幾,但我當時就是覺得應該告訴他,我相信他可以理解我,而且這件事對我們之間的關系不會有任何影響。”
印度
喬布斯渴望在1974年初賺到一筆錢的一個原因是羅伯特·弗里德蘭在前一年的夏天去了印度,他催促喬布斯也去印度追求自己的精神之旅。弗里德蘭在印度時曾跟尼姆·卡洛里·巴巴(“馬哈拉吉”)學習,尼姆正是20世紀60年代嬉皮士運動的精神導師。喬布斯覺得自己也應該去一趟印度,他還想叫上丹尼爾·科特基一起去。喬布斯的印度之旅不僅僅是為了冒險。他回憶道:“對我來說,這是一次嚴肅認真的探索。我對開悟很感興趣,希望能想明白自己是誰,以及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科特基補充說,喬布斯踏上探索之旅的部分原因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心里有個洞,他在千方百計地填補這個洞。”
喬布斯告訴雅達利的同事們他要辭職,去印度尋找精神導師,性格爽朗的奧爾康被逗樂了。他說:“喬布斯走進辦公室,盯著我說:‘我要去尋找我的精神導師了。’我說:‘真的嗎?太棒了,別忘了給我寫信!’他說希望我能幫忙出點兒錢,我說:‘做夢!’”奧爾康想出了一個辦法。雅達利公司正在制造一批配件,配件會先發往慕尼黑,在當地組裝完畢后,由都靈的批發商分銷。這之中有一個問題:游戲都是按照美國每秒60幀的幀頻設計的,但歐洲的幀頻是每秒50幀,所以會出現讓人頭疼的干擾問題。于是,奧爾康與喬布斯研究出一個解決方案,提供經費讓喬布斯前往歐洲解決這個問題。“從歐洲去往印度肯定更便宜。”奧爾康說。喬布斯表示同意。于是,奧爾康派他上路,并叮囑他:“代我向你的精神導師問好。”
喬布斯在慕尼黑待了幾天,成功解決了干擾問題。但僅僅是這短短的幾天,他就也讓西裝筆挺的德國經理困擾不已。他們向奧爾康抱怨說,這個人穿得像個流浪漢,身上有股異味,而且舉止粗魯。“我問:‘他把問題解決了沒有?’他們說解決了。我說:‘好吧,再有問題就直接給我打電話。像他這樣的人,我這里多得是!’他們說:‘不必了,下次我們自己處理就行了。’”而喬布斯也很不高興,因為德國人一直讓他吃肉和土豆。他在電話中對奧爾康也是一通抱怨:“德語里甚至連‘素食者’這個詞都沒有。”(其實有。)
喬布斯的下一站是去都靈找經銷商。這次他的心情舒暢了許多,因為當地的意大利面很好吃,經銷商也更為熱情友善。他回憶說:“我在都靈的幾周過得很開心,那是一個充滿活力的工業城市。經銷商每晚都會帶我到一家餐廳吃飯,這家餐廳只有8張桌子,沒有菜單。你只要告訴店員自己想吃什么,他們就會給你做出來。其中一張桌子是為菲亞特的董事長準備的。這家餐廳非常棒。”接著,喬布斯又從都靈去了瑞士的盧加諾,在弗里德蘭的叔叔家里待了幾天,然后坐飛機去了印度。
到達新德里后,喬布斯一下飛機就感到滾滾熱浪從地面升騰而起,盡管當時才4月。他來到別人推薦的一家旅館,但已經客滿,所以在出租車司機的強力推薦下喬布斯去了另外一家旅館。“這個司機肯定拿了提成,因為他帶我去的地方非常臟亂。”喬布斯問老板他們的水是不是過濾水,老板說是,喬布斯便信以為真。“我很快就得了痢疾。我病了,病得很重,高燒不退。也就一周的時間,我的體重就從72公斤掉到了54公斤。”
等到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可以四處走動的時候,喬布斯決定離開新德里。于是,他動身前往印度北部的赫爾德瓦爾。這個城市靠近恒河的源頭,正在舉行一個名為“大壺節”的節日慶典,1000萬余人涌進了這座常住人口不到十萬的小鎮。“到處都是教徒,帳篷里住著這個導師、那個導師。還有人騎著大象,怪相叢生,無奇不有。我在那里待了幾天,但覺得此地也不宜久留。”
他先乘坐火車,后換乘汽車,來到了喜馬拉雅山脈的山麓,找到奈尼塔爾附近的一個村莊。這個村莊就是尼姆·卡洛里·巴巴的住地(或者說故居所在地)。喬布斯到達村莊的時候,這位精神導師已經不在人世,至少其靈魂已經離開了原來的肉身。喬布斯在村莊里租了一間房,就睡在一張床墊上。房東一家給他提供了素食,好幫助他恢復健康。“一個在這里住過的旅客留下了一本英文的《一個瑜伽行者的自傳》。因為沒什么事做,我把這本書讀了好幾遍,還經常在各個村子之間來回穿梭,痢疾也慢慢好了。”在此地靜修的人群當中,喬布斯結識了一位叫拉里·布里連特(Larry Brilliant)的流行病學家。他致力于根除天花,后來主管谷歌的慈善部門和斯科爾基金會。他和喬布斯也成為終身好友。
一次,喬布斯聽說有一位年輕的印度教圣人在組織信徒聚會,地點在一個富商在喜馬拉雅山腳下蓋的莊園里。“在這里可以接觸到靈修者和他的信徒,還能飽餐一頓,實在是個不錯的機會。還沒進入莊園我就聞到了食物的香味,我都餓得不行了。”喬布斯正忙著大快朵頤,這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圣人就把他從人堆里揪了出來,開始指著他狂笑。喬布斯回憶說:“他跑過來抓住我,嘴里發出‘嘟嘟’的聲音,說‘你就像個小寶寶’,但我不喜歡以這樣的方式被關注。”他拉起喬布斯的手,穿過虔誠的信徒,把他帶了出去。他們爬上山,走到一口井和池塘的旁邊。“我們坐下來之后,他拿出了一把剃須刀。我怕他是個瘋子,心里還有些忐忑。結果他又拿出了一塊香皂——當時我的頭發很長——他用香皂在我的頭發上打泡沫,然后把我的頭發全剃了。他告訴我,這么做是為了拯救我,讓我變得健康。”
丹尼爾·科特基在初夏抵達印度,喬布斯回到新德里跟他碰頭。他們大部分時間會坐著公共汽車漫無目的地閑逛。這個時候,喬布斯已放棄尋找一位能夠傳授智慧的大師了,他想通過苦行經歷、克制物欲和因陋就簡來尋求開悟。但他依然無法獲得內心的平靜。科特基記得他曾和一個印度女人在村莊集市上大吵了一架,喬布斯堅稱那個女人往賣給他們的牛奶里摻了水。
喬布斯有時也很大方。他們兩個人到達馬納里鎮的時候,科特基的睡袋被偷了,里面還裝著他的旅行支票。“史蒂夫承擔了我的飯錢,還給我買了回新德里的汽車票。”科特基回憶說。喬布斯還把自己剩下的100美元給了科特基,幫助他渡過難關。
喬布斯在印度待了7個月,其間只跟父母聯系過幾次。只有路過新德里時,他才會去當地的美國運通公司辦事處給父母寄一封信。所以,當喬布斯突然從奧克蘭機場打來電話,讓他們二人過去接他的時候,他們頗為吃驚,立即從洛斯阿爾托斯開車前往。“我剃了光頭,穿著印度棉質長袍,皮膚被太陽曬成了巧克力般的深棕紅色。我坐在那里,父母從我面前經過五六次都沒認出我來。最后,媽媽走上前來問我:‘是史蒂夫嗎?’我說:‘嗨!’”
喬布斯隨父母回到家,繼續自我尋求之旅。在這個過程中,喬布斯嘗試了很多種通往開悟的道路。他每天早上和晚上會練習冥想,學習禪宗,其他時間則去斯坦福大學旁聽物理或工程課程。
探尋
喬布斯對東方精神、印度教和佛教禪宗的興趣,以及他對開悟的追求,不僅僅是一個19歲青年的一時興起。終其一生,喬布斯都在遵守東方宗教的許多基本戒律,比如強調體驗“般若”,也就是通過集中精神,直觀地體驗智慧和認知性理解。多年后,坐在帕洛阿爾托家中的花園里,喬布斯回憶起這趟印度之行對自己的深遠影響:
我回到美國后感受到的文化沖擊比去印度時要大得多。生活在印度鄉村的人們并不像我們這樣運用頭腦和知識,他們會運用直覺。印度人的直覺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要發達得多。在我看來,直覺是一種非常強大的力量,比頭腦和知識更強大。這種認知對我的作品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西方的理性思維并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特征,而是后天習得的,是西方文明的偉大成就。印度鄉村的人們從來沒學過如何理性思考。他們學到的是另外的東西,這些東西在某些方面與理性思維具有同等重要的價值,但在其他方面則不然。這就是直覺和經驗智慧的力量。
我在印度農村生活了7個月,重返美國后,我不僅看到了西方世界理性思考的一面,也看到了西方世界的瘋狂。如果能靜下心來觀察,你會發現自己是如此躁動不安。如果努力想讓頭腦平靜下來,你只會適得其反。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頭腦會自己平靜下來。這時,你就有空間聽到更細微的聲音——這是你的直覺在生根發芽、開花結果,這時,你對世界的認知會更加清晰,你更加能夠活在當下。你的頭腦會放慢節奏,每個瞬間都可以無限延伸。你會看到很多此前看不到的東西。這是一門學問,需要潛心鉆研才能做好。
從那時起,禪宗就對我的生活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我一度考慮去日本的永平寺出家修行,但我的靈修導師勸我留在這里。他說,我想去那里找的一切東西,這里都有。他說得對。我明白了一句禪語的真諦:若是求師心誠,愿意不遠萬里去尋找他,那么他終會出現在你的身邊。
果不其然,喬布斯真的就在自己家附近找到了一位導師,他就是《禪者的初心》一書的作者鈴木俊隆。他創辦了舊金山禪宗中心,每星期三都會來洛斯阿爾托斯,給一小群信徒授課,跟他們一起冥想。過了一段時間,他讓助手乙川弘文在洛斯阿爾托斯開設了全天候的禪宗中心。喬布斯成為鈴木俊隆的忠實信徒,跟他分分合合的女朋友克里斯安·布倫南、丹尼爾·科特基和女友伊麗莎白·霍姆斯也都追隨這位大師。喬布斯也開始獨自去位于卡梅爾附近的塔薩加拉禪修中心參加靜修,這是乙川弘文的另一處授課地點。
科特基覺得乙川弘文很有意思。他回憶說:“他英語很不好,經常使用一些富有詩意、意味深長的短句,聽起來就像在吟誦俳句。我們坐定聽講,但有一半時間都不知道他在說什么。聽他講經布道,我覺得就是在玩兒,所以我很放松。”霍姆斯則更加投入,她說:“我們經常去參加乙川弘文禪師的冥想。我們坐在蒲團上,他坐在講臺上。我們學會了如何屏蔽干擾,這種體驗特別神奇。在一個雨夜,我們跟著禪師冥想時,他教給我們如何利用周圍的聲音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冥想上。”
而喬布斯則極為投入。科特基說:“他變得非常嚴肅,認為自己很神圣,妄自尊大,簡直讓人受不了。”喬布斯幾乎每天都去找乙川禪師,每隔幾個月就與其一起閉關靜修。“后來,我盡可能多地跟他待在一起,”喬布斯回憶說,“他的妻子是斯坦福大學的護士,他們有兩個孩子。因為她上夜班,所以我就晚上到禪師家里找他。她半夜下班回家后就會把我趕走。”喬布斯有時候會跟乙川禪師討論自己是不是應該出家修行,但乙川禪師不建議他出家,他認為喬布斯可以一邊工作,一邊修行,兩者并不矛盾。師徒二人情誼深遠,17年后,乙川弘文主持了喬布斯的婚禮。
喬布斯不懈追求對自我的理解和認知,幾乎成了一種強迫癥。他嘗試過原始尖叫療法。這種療法是當時洛杉磯的心理治療師阿瑟·賈諾夫(Arthur Janov)研發推廣的。原始尖叫療法以弗洛伊德的理論為基礎,認為心理問題是因為壓抑了童年時期的痛苦而造成的。賈諾夫認為解決問題的方法是重新經歷一次生命最初的痛苦,只是在這次體驗的過程中,要把痛苦的感受充分表達出來(有時是通過尖叫來宣泄)。對喬布斯來說,原始尖叫療法運用到了直覺感受和情緒反應,而不僅僅是理性分析,所以似乎比談話療法更可取。他說:“采取這種療法不需要進行思考,直接行動就可以了:閉上雙眼,屏住呼吸,深入情緒,等一切平復之后,你會對自己有更加深刻的認知。”
賈諾夫的一眾信徒在尤金市的一家老旅館里經營著一個名為“俄勒岡情感中心”的機構,而這家旅館的管理者正是喬布斯在里德學院的精神導師羅伯特·弗里德蘭。弗里德蘭的大同農場就在附近。1974年末,喬布斯花了1000美元在那里報名參加了為期12周的治療項目。科特基回憶說:“史蒂夫和我都追求個人成長,所以我也想跟他一起去,但我沒那么多錢。”
喬布斯曾向親密的朋友吐露心聲說,自己一出生就被送養,從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這種身世給他造成了痛苦,所以他才想追尋自我。弗里德蘭后來說:“史蒂夫無比渴望了解自己的親生父母,因為這可以幫他更好地了解自己。”喬布斯從保羅和克拉拉·喬布斯那里得知他的親生父母都是一所大學的研究生,他的生父可能是敘利亞人。他甚至想過雇一個私家偵探,調查親生父母的下落,但是他決定暫時不這么做。他說:“我不想傷害我的父母。”他指的是養父母保羅和克拉拉。
伊麗莎白·霍姆斯說:“被領養這件事讓他一直耿耿于懷,但他覺得自己需要從情感上接受這一現實。”喬布斯也曾對她坦白:“這件事一直困擾著我,我需要集中精力解決掉這個問題。”在這件事上,喬布斯對格雷格·卡爾霍恩吐露過更多心聲。卡爾霍恩回憶說:“關于被收養這件事,他做了很多深刻的自我剖析,也跟我談了很多。他嘗試原始尖叫療法和非黏液飲食都是為了進行自我凈化,希望借此消解對身世的沮喪和無力感。他告訴我,他對被拋棄這件事感到深深的憤怒。”
約翰·列儂在1970年也接受了同樣的原始尖叫療法。那年12月,他和塑膠小野樂隊(Plastic Ono Band)發布了歌曲《母親》,剖析了列儂內心最深處的感受。列儂在歌詞中透露了自己的身世:他從小被父親拋棄,到了青少年時期,母親又因車禍身亡。副歌部分有一段讓人難以忘懷的吟唱,歌詞是“媽媽不要走,爸爸快回家”。喬布斯經常聽這首歌。
喬布斯后來說,賈諾夫的方法其實沒什么效果。“他的方法現成又老套,后來我發現這個方法太過簡單,顯然不能讓我對問題有什么深刻的理解。”但霍姆斯認為原始尖叫療法讓喬布斯更自信了:“參加治療后,他身上出現了一些變化。他本身性格粗暴,但有段時間變得很平靜。他更加自信了,自卑感也相應減弱。”
喬布斯認為他可以把這種自信的感覺傳遞給別人,驅使他們完成自認為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霍姆斯跟科特基分手后,加入了舊金山的一個邪教組織,該組織要求她跟過去所有的朋友斷絕往來,但喬布斯對這一禁令置若罔聞。一天,他開著自己的福特牧場主皮卡車來到邪教所在地,叫霍姆斯一起去弗里德蘭的蘋果農場。喬布斯甚至非要霍姆斯也開一段路——而她根本不會開手動擋的車。霍姆斯回憶說:“他一開到寬闊的大路上,就讓我換到駕駛座上。他調整擋位,直到我把車的時速提到了將近90千米。然后,他放上迪倫那盤《路上的血跡》(Blood on the Tracks)磁帶,就枕著我的腿呼呼睡去。他的態度是,他無所不能,所以你也會無所不能。他把性命交給了我,逼我做到了我以為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這就是喬布斯日后廣為人知的“現實扭曲力場”,這個力場的一個積極作用就是可以提升他人的信心。霍姆斯說:“如果你相信他,你就真的能做到。如果他認定了一件事應該發生,他就會讓這件事發生。”
打磚塊游戲
1975年初的一天,阿爾·奧爾康正坐在雅達利公司的辦公室里,羅恩·韋恩推門而入,大喊:“嘿!史蒂夫回來了!”
“天哪,那快讓他進來吧。”奧爾康回答。
喬布斯拖著一雙赤腳、身著一襲藏紅色長袍走了進來。他把手中的《活在當下》遞給奧爾康,執意要他也讀一讀這本書。“我還能回來工作嗎?”喬布斯問。
奧爾康回憶道:“他看起來像個哈瑞·奎師那神廟的僧人,但看到他回來,我還是特別開心。所以我說:‘當然可以!’”
為了公司同事之間關系的和諧,喬布斯主要還是上晚班。當時沃茲尼亞克在惠普工作,就住在附近的一處公寓,他經常吃過晚飯就過來找喬布斯玩電子游戲。他在森尼韋爾的一家保齡球館打《乓》打到上癮,后來干脆自己開發了一個版本,在家里接上電視就能玩兒。
當時行業普遍認為球拍類電子游戲已經過時,但諾蘭·布什內爾并不認同這一點。1975年夏末的一天,他決定開發一款單機版《乓》,玩家的對面不是對手,而是一面墻。乒乓球每次擊中墻面,墻上的磚就會少一塊。他把喬布斯叫進辦公室,在小黑板上畫出草圖,讓他去做設計。布什內爾告訴喬布斯,如果他能把游戲使用的芯片控制在50個以內,那么每少用一個芯片,他就能拿到一筆額外的獎金。布什內爾知道喬布斯并不擅長電子工程設計,但他猜想喬布斯會去找沃茲尼亞克幫忙。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很精到。布什內爾回憶說:“我覺得這是‘一石二鳥’的交易,沃茲在工程設計方面很厲害。”
喬布斯果真去請求沃茲尼亞克幫忙,說賺到的錢可以平分,沃茲尼亞克特別高興。他回憶說:“能夠親手設計一款大家會喜歡玩的游戲,對我來說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喬布斯告訴他,游戲必須在4天內完成,而且使用的芯片越少越好。但喬布斯并沒有告訴沃茲尼亞克,其實這個期限是他自己定的,因為他急著趕去大同農場幫忙收蘋果。他也沒有告訴沃茲減少芯片使用數量會有額外的獎金。
沃茲回憶說:“要設計這樣一款游戲,大多數工程師得花幾個月。所以,剛開始我覺得我肯定完成不了,但史蒂夫讓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于是,沃茲連續四個晚上不眠不休,最終按時完成了設計。那幾天,白天在惠普上班的時候,沃茲就在紙上畫設計草圖,下班后匆忙吃頓快餐,就直接去雅達利,整夜投入設計工作。沃茲尼亞克做設計的時候,喬布斯就坐在他左邊的凳子上,用電線將芯片連接到電路板上。沃茲尼亞克說:“史蒂夫搗弄電路板的時候,我就玩我最愛的賽車游戲《極速賽道10》。”
他們以驚人的速度在4天內完成了任務,而且沃茲尼亞克只用了45個芯片。后來對此事的描述有多個版本,但據大多數人回憶,喬布斯把基本設計費的一半分給了沃茲尼亞克,卻獨吞了布什內爾為節省5個芯片支付的獎金。沃茲尼亞克直到10年以后才知道喬布斯當時還拿到了獎金[《咔嚓》(Zap)一書介紹了雅達利公司的發展史,其中提到了這段往事,有人把這本書拿給沃茲看了)]。沃茲尼亞克后來說:“我認為史蒂夫那時候需要用錢,只是他沒有跟我說實話。”而現在再說起來,沃茲會沉默許久,承認這件事讓他很痛心。“我真希望他當時能跟我說實話。他要是告訴我他需要錢,他應該知道我會直接把錢給他。他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助是天經地義的事。”對沃茲尼亞克來說,這顯示了兩個人性格上的根本差異。他說:“對我來說,做人的道德標準一直非常重要,我到現在都想不通,為什么他明明拿到了獎金,卻沒有告訴我。但是你也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樣的。”
當喬布斯知道這件事被報道了之后,他打電話給沃茲尼亞克對此予以否認。沃茲尼亞克回憶說:“他告訴我,他不記得自己做過這件事,如果他做過,他應該會記得,所以他可能沒做過。”而當我當面詢問喬布斯的時候,他一反常態地沉默了,態度也模棱兩可。“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傳言,我把我拿到的全部報酬分給了沃茲一半。我對他一如既往,沒有變過。沃茲從1978年起就不工作了。1978年以后,他一點兒工作都沒做過,但他拿到的蘋果股份和我的一模一樣。”喬布斯說。
有沒有可能是大家記錯了?或許喬布斯并沒有少給沃茲錢?沃茲告訴我:“有可能是我記錯了吧,可能是我搞混了。”但他停頓了一會兒,又改口說:“不對,我記得一個細節,有一張350美元的支票。”他跟諾蘭·布什內爾和阿爾·奧爾康都確認過。布什內爾說:“我后來跟沃茲提過獎金這事兒,他很難過。我說,對,少用的每一個芯片都有獎金,他聽了連連搖頭咂舌。”
沃茲后來的態度非常堅決:不管真相是什么,都不要再提了。他說,喬布斯是個復雜的人,他身上的一些特質能確保他獲得成功,而操控他人只是這些特質的陰暗面而已。沃茲永遠不會這么做,但是他也說,自己也永遠創建不了蘋果公司。我追問的時候,他說:“還是算了吧。我不想拿這樣的事去評判史蒂夫。”
在雅達利的工作經歷塑造了喬布斯對商業和設計的態度。他很欣賞雅達利公司游戲的用戶友好性(“插入硬幣;避開克林貢人”)。羅恩·韋恩說:“這種簡潔性影響了喬布斯,讓他在設計產品的時候注重聚焦。”喬布斯還吸收了布什內爾那種“逆我者亡”的管理態度。奧爾康說:“諾蘭不允許別人對他說不,而初入職場的喬布斯也先入為主,非常認可這種強勢,覺得要干成大事,就要有這種氣勢。諾蘭不像喬布斯,他不會對人惡語相向,但兩個人有著同樣的強硬姿態。盡管我不太適應這樣的風格,但它確實總能辦成事情。從這個方面看,諾蘭堪稱喬布斯的導師。”
布什內爾對此表示同意:“企業家身上都有一種難以言傳的特質,我在史蒂夫身上就看到了這種特質。他不僅對工程技術感興趣,也喜歡研究商業層面的東西。我曾教他:如果你表現得好像有能力做到,你就真的能夠成功。我告訴他:‘假裝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人們就會覺得你真的可以掌控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