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老百姓的家里被水淹了,沒地方去想挪到城東避個難,你竟然讓軍隊擋在這里?誰給你的這個權利?沒見著還有不少老人和孩子么!你他娘的真是個王八蛋,還不快把路讓開!”寧仲坤氣勢洶洶,用口水噴了韓韜一臉,他身后的護衛也全是一臉義憤填膺,盯著眼前的禁衛軍好像盯著土匪一樣。
對于寧仲坤的突然出現,韓韜簡直莫名其妙,臉色也十分難看,如果不是顧忌寧仲坤的身份,還有他身后的那一群護衛,早就將人像之前的亂民一樣扣下了,“寧公子,本官現在在執行公務,你還是不要過多指手畫腳的好,不然本官若是派人知會寧國公一聲,他老人家知道你現下的所作所為,還不知會怎么想。”
寧仲坤其實也一點不想冒著這么大的雨卻為一幫平頭百姓當出頭鳥,可是寧淵非讓他這么做,他也覺得在老百姓當中博一個仗義執言的好名聲對自己能拿到世子之位有幫助,即便是為難可還是來了,他原本只想做做樣子的,可到了這里后,看見統領禁衛軍的人是韓韜,而韓韜又是林沖那小子的姐夫,對于跟林沖沾親帶故的人,寧仲坤都沒理由擺出好臉色,更別提韓韜還同自己的叔父,也就是自己得到世子之位最大的阻礙——寧國公的庶子寧華陽有交情,于是三言兩語沒談攏,假戲變成了真做,寧仲坤才會指著韓韜的鼻子一通臭罵。
見韓韜不光不讓路,還這般出言揶揄自己,寧仲坤起得險些掄起拳頭就往韓韜臉上砸,不過一晃眼間,他看見了京兆尹與一群隨從簇擁著司空鉞正往這里來,寧仲坤便眼珠子一轉,收起了怒容,改用一種嚴肅的語氣道:“你這般肆無忌憚的讓禁衛軍堵在這里,到底是奉了誰的命令,現下皇上不在京中,我可不相信大殿下會下這種荒謬的命令!”
“禁衛軍有隨機應變處理任何事態的權利,今日情況緊急,用不著命令。”韓韜居高臨下地看著寧仲坤,表情諷刺,就像在看著什么跳梁小丑,心道我如果不堵在這里,而讓這些平頭百姓擾了城東貴族的安寧,到時候要是那些貴族找我的麻煩,我又要去什么地方說理。
何況他的岳丈龐松剛剛收編了翰林院,等于掌控了大半個儒林,正是得勢的時候,已經允諾了他會找個機會讓他離開這個他當了好幾年的統領,轉而升個將軍,只要自己再討得了貴族們喜歡,往后的仕途必定更加一帆風水。
“寧公子,這樣大的雨,我若是你,就會回去乖乖洗個澡睡覺,不會到這里才湊熱鬧,這熱鬧也不是你能湊得起的。”韓韜道:“或者你是要讓我派個人去知會寧國公一聲,讓他將你領回家?”
可韓韜話音剛過,卻見寧仲坤正用一種嘲諷的表情看著自己,他正莫名其妙,冷不丁聽見背后一道森冷的聲音說:“韓統領,你剛才說自己不需要命令,就有處理任何事態的權利?”
韓韜脊背一僵,立刻轉過身,見著身后那人,臉色更是一白,想也沒想便單膝跪了下去,“參……參見大殿下!”
司空鉞臉色難看得都要滴出水來了,韓韜方才說的那句話,顯然是沒有將他這個奉皇命坐鎮京城的大皇子放在眼里,語氣不禁更加譏誚,“本殿倒是不知道,原來父皇給了韓統領你這樣的權利啊,如此說來,本殿留在這京城里當真是多余了,不如也索性到涼山去,將整個京城讓給你韓統領可好?”
韓韜被司空鉞的話嚇呆了,急忙三兩個響頭磕了下去,“殿下明鑒,下官絕無此意,下官只是擔心這樣多的難民涌入城東,會有不軌之徒……”韓韜一邊為自己辯解,一邊求助似地看向司空鉞身邊的京兆尹,他可是聽了京兆尹的話才出來擋著這些百姓的啊,京兆尹怎么也要幫自己說兩句話,不過京兆尹卻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躲開了他的眼神。
其實京兆尹在見到這一幕之后,心里已經將韓韜這莽夫罵了個狗血淋頭,他只是讓韓韜小心戒備,不要讓難民在城東發生暴動,而不是讓他全部將人都擋在這里啊,這家伙自己蠢,還想拉自己下水,怎么可能!
“韓統領,我便說你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寧仲坤也在這個時候對著韓韜一陣落井下石,“我會來這里,便是奉了大殿下的命令,安撫和幫助城西受難的百姓去城東避難!大殿下寬厚,最是體恤百姓疾苦,而你這個蠢貨,竟然自作聰明的領著原本應該保護城里百姓的禁衛軍,對著想要避難的百姓兵戎相見,難道你想造反不成!”
韓韜被寧仲坤說得一愣一愣的,人已經呆住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你這家伙既然是奉了皇子命令來的,又為什么不早說?
可寧仲坤哪里有什么皇子命令,他也是照著寧淵對他說的話照本宣科罷了,為的便是要不動聲色捧一把司空鉞的同時,狠狠踩上韓韜一腳。并且這一捧一踩極其有用,因為司空鉞雖然依舊惱怒,可還是對寧仲坤露出了一記贊許的目光。
司空鉞即便不聰明,跟在皇帝身邊久了,自然曉得皇帝對體察百姓疾苦這件事情有多重視,城西遭了水災,受災的人們卻被攔著不讓去城東避難,勢必會在百姓當中激得怨聲載道,皇帝如果知道了還不得扒下自己一層皮來。韓韜一介武夫,只知道為了功名利祿拍貴族的馬屁,哪里曉得天下悠悠之口對上位者的威脅,好在那個寧仲坤有幾分機靈,也算幫他挽回了一點顏面。
寧仲坤這么一說,在那些老百姓來看,這些禁衛軍會擋著他們避難就不是司空鉞的意思了,而是韓韜自己越俎代庖,并且還順道給司空鉞扣了一個憂心黎民的帽子,直扣得他心里無比舒坦。
接下來的事情便無比簡單了,被司空鉞劈頭蓋臉那樣呵斥一頓,韓韜可沒膽子繼續將人攔著,隨著禁衛軍的撤去,百姓們終于有了一處能落腳的地方。
但受災的百姓們雖然暫時安頓了下來,可緊接著新的問題又出現了。
這么多人要吃飯,糧食在哪里?
因為城西整個泡在了水里,人們跑出來時拖兒帶女都來不及,又哪里有心思去顧糧食的事,雖然司空鉞勒令京兆尹迅速去還在開張的各大糧店里抽調糧食,可因為城里發了洪水,人們都在瘋搶物資,很快京城里殘存的存糧就被售賣一空,至于新到貨的部分……其實暫時也不會再有新到貨的時候,華京最重要的商貿樞紐就是江華運河,糧食也都是依靠航運,可眼下洪水發成這樣,又潰了堤,航運已經停了,如果要等陸運的糧食,少說要半個月之后。
這么多的災民,如果沒有吃的,又在京城這樣的地方,一旦暴動可不得了,就在司空鉞為這事焦頭爛額的時候,寧仲坤居然又像變戲法一樣,不知從哪里搬出了大車大車的糧食,解了司空鉞的燃眉之急。
而到此時,寧仲坤才領悟到他之前聽從了寧淵的勸告屯糧食,是做得多么明智的一件事,雖然他也很疑惑,寧淵為什么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這些,難道他請來的那位“何仙姑”真有這么厲害?
但無論如何,靠著朝韓韜臉上噴口水與提供了大量的糧食給災民填肚子,寧仲坤在司空鉞面前是大大長了一回臉,偏偏寧仲坤還很懂得抓尖賣乖,逢人便說他做的所有事情皆都是得自司空鉞的吩咐,將一應功勞全往那位大皇子的頭上套,一時之間有吃有住的災民們對司空鉞這位大皇子是贊不絕口,將他捧成了百姓的恩人。
京城里發生這么大的事,自然很快又傳到了涼山皇帝的耳朵里,幾天之后,當雨勢逐漸消停,城內積水也開始褪去的時候,一道圣旨從涼山傳回來華京。圣旨的內容很簡單,皇帝大大褒獎了司空鉞一通,稱他將這場危機應對得很好,不負于自己大皇子的身份,給其他皇子樹立了很好的榜樣,另外就是韓韜身為禁衛軍統領,卻私自行事險些釀成大亂,念在其過往的功績,官降一級以待后考,從正統領變成了副統領。
只是官降一級而沒有革職,已經是龐松連夜上了一道折子去涼山求情所換來的結果了。
皇帝圣旨到來的當天晚上,寧淵與那位“何仙姑”,就被司空鉞差人請進了皇子府。
縱使司空鉞再不相信,可事實勝于雄辯,那日何仙姑曾對他說不出半月城西十里必有兇兆,現在想來城西十里,不就是江華運河潰堤的地方么!加上寧仲坤也對他坦誠說,他之所以會有那樣一番準備,也是寧淵對他說的,寧淵所說,沒準就是何仙姑所說,一時弄得司空鉞對那位白衣飄飄的何仙姑是敬畏得不得了,覺得自己不能再錯過這位活神仙,于是又立刻將人請了回來。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再入皇子府,何仙姑可謂是如魚得水,口若懸河地將司空鉞說得是一愣一愣的,不光擺下一通筵席款待這位活神仙,更是將她留在了皇子府里,說要多請教請教關于“真龍天子”的問題,最后只有寧淵和陪席的寧仲坤被送了出來。
“這樣一位高人,若是被殿下引薦給太后,讓太后鳳顏大悅的話,對于咱們來說也是一等一的美事。”站在皇子府外邊,寧仲坤頭一次對寧淵和顏悅色地說話,即便他依舊對寧淵有些看不起,可從前那番囂張的態度,還是藏進去了。
今次的事因為寧淵的勸告,不光讓司空鉞對他寧仲坤青眼有家,就連寧國公,也對他囤積糧食幫助災民的事將他夸贊了一番。寧仲坤自成年以來,便極少得到寧國公的夸贊了,他將這個看成了是自己即將成為世子爺的征兆,一旦司空鉞再度得勢,依靠他今日的功勞,往后前途簡直不可限量。
“我先下已經不是舉人,也不能通過科舉入仕,往后還要多靠堂兄提攜了。”寧淵也笑著道。
“你放心,我瞧你這小子做人也頗為識趣,往后等我承了寧國公的爵位,怎么都會給你個一官半職當當。”寧仲坤拍了拍寧淵的肩膀,帶著滿嘴的酒氣由下人攙扶著回去了。
寧淵卻沒有回家,早在城西淹水之前,他就已經帶著全家搬了出來,住在城東的一所客棧里。現在正是吃晚飯的時辰,各家都炊煙裊裊,寧淵來到城西與城東交界的地方,這里已經用竹竿與麻布支起了好幾個簡易的帳篷,每個帳篷下邊都用磚石壘著灶,架著鍋,鍋里煮著熱騰騰的雜菜粥,而暫時被安置在這里,等著洪水退去的百姓們都拿著碗排著隊,等著分晚飯。
其中一個帳篷下邊,唐氏和舒氏正用紗布蒙著臉,不斷在大鍋邊忙碌著,周石和白氏姐妹在維持秩序,就連年齡尚小的寧馨兒都在幫忙遞碗。
唐氏和舒氏是自告奮勇要來幫忙的,他們到底在城西住了那么久,驟然看見左鄰右舍出了事,總想盡力幫點忙。這段日子以來,因為糧食儲備充足,天氣又不熱,雖然人們只能擠在大街上,好歹也相安無事,并沒有出什么岔子,也沒有出現傷亡的消息傳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在寧淵上一世的記憶里,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同一場洪水,卻造成過成百上千人的死傷。
在那段記憶里,江華運河因為年久失修,加上瓢潑大雨而潰堤,城西被淹,可因為事發突然,城內糧食儲備不足,暴漲的洪水阻隔了水路,陸路運輸又頗費時間,外邊的糧食運不進來,導致難民中鬧起了饑荒,最后引發了暴動,饑餓的災民們想沖入貴族的豪宅里搶奪糧食,被禁衛軍**,死了不少人,而后因為尸體處理不及時,空氣又潮濕,進而引發了瘟疫,又有更多的人因此而喪命,那時寧淵還同司空旭呆在江州,只是聽從京城逃難出來的人描述尸橫遍野的場景,都覺得慘不忍睹。
現在再來一回,即便運河潰堤是不能阻擋的事情,那么好歹可以從其他地方補救,同時借著這個機會取信于寧仲坤與司空鉞,將神婆送到太后身邊,一切也就順利成章了。
在月嬪如日中天的今天,要讓舒氏復位并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而太后,則是最為關鍵的一環。
“少爺你來了。”看見寧淵出現,周石停下了手里的活計,湊近道:“呼延大哥過來了,一直在等著少爺呢。”
寧淵點頭,他會直接過來,也是呼延元宸讓雪里紅給他傳了信,只是眼下周圍卻沒見著他,寧淵又往里走了一段,才瞧見呼延元宸換了身便裝,站在另一口大鍋邊,他身邊還站著一位貴公子,兩人一面分派糧食,一面小聲說話,氣氛看起來挺熱絡。
那貴公子卻也是寧淵的熟人,孟之繁。
瞧見兩人聊得歡快的模樣,寧淵心里莫名有些不悅,腳步也停了,在思考到底要不要上前打擾,可還不帶他多想,孟之繁卻好像先瞧見了他,滿臉熱絡地對他招了招手。
孟之繁笑得十分坦誠,“當真是巧,竟然能在這里見著寧兄。”
“許久不見孟兄了,孟兄怎么在這?”不得已,寧淵只好走上前,客套地應著。自從春闈的事情發生后,孟之繁便一直沒有聯系自己,不知為何現在又會突然出現。
“我原本是去驛館找永逸王爺的,正巧碰見他要外出,便一道過來了,還以為王爺是要去哪里逍遙快活,誰知道是來這里給災民布施。”孟之繁一面說,一面還熟絡地將手放在呼延元宸肩膀上拍了拍,而呼延元宸戴著面具,寧淵瞧不見他的表情,只見到他嘴角勾起來,似乎在默認般微笑。
“看來孟兄和王爺的關系似乎很好。”寧淵拂了拂袖擺,語氣不冷不熱。
“寧兄知道我的愛好是撫琴,我也只是偶爾聽別人說起,王爺手中有一卷我一直想要找的曲譜,所以才特地想找王爺求證一番,方才我們所聊的也正是那曲譜的事情,寧兄若是有興趣,不妨一起聽一聽?”孟之繁問道。
“不必了,我還有別的事要處理。”寧淵又輕飄飄掃了二人一眼,回到唐氏與舒氏身邊,開始幫他們打下手。片刻之后,閆非擠開人群,悄悄來到寧淵身旁,裝作在和他一起收拾碗筷,卻小聲道:“寧公子,少主讓我傳話給你,說今日孟公子在,說話多有不便,讓你別生氣。”
“是嗎。”寧淵停下手里的動作,揚了揚眉,“同我說話不方便,同孟公子說話倒方便得很。”說完,他抖了抖手里的筷子,走開了。
閆非被幾點水星子濺到了臉上,卻還保持著剛才的表情,連眼睛都沒眨一下,愣愣地看著寧淵離開的方向。
不對啊,在他印象里,寧公子一貫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派頭,連說話都是柔和平靜,怎么會有這樣尖酸刻薄的時候,他居然還聞到了一股……酸味?
扭頭瞧瞧不遠處依舊在同呼延元宸說得熱火朝天的孟之繁,閆非覺得腦門心有些癢,一滴冷汗順著鬢角流了下來。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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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太后壽辰,因為是六十大壽,所以皇帝尤為重視,必定要大辦一場。
作為皇宮中最尊貴的女人,太后曾經在皇帝的登基道路上有過不可磨滅的貢獻,曾經也是一把宮斗的好手,如今雖然貴為太后,理論上來說無人會再與之爭鋒了,但她依舊不甘平靜,總喜歡對皇帝的后宮指手畫腳,而出于對太后的孝順,只要是太后看不順眼的女人,即便皇帝再喜歡,也沒有資格出現在后宮里。
所以久而久之,后宮妃嬪們心中就出現了一個不可磨滅的信念,想要在宮中屹立不倒,甚至扶搖直上,皇帝的恩寵是一回事,能不能討得太后青眼,又是另一回事。
而對于這個,月貴嬪魯氏可謂是深有體會。她曾經就因為過分恃寵而驕,惹得太后不滿,加上皇后又喜歡在太后面前嚼她的舌根,險些招來大禍,不過好在她明白得早,適時地來了一處為君獻命的伎倆,才能化險為夷。
因此對于此番太后壽辰,無論是她,還是她名義上的兒子司空旭,都格外重視,從涼山避暑回來后,立刻馬不停蹄地開始搜尋各類珍奇禮物,務必要別出心裁,將其他人的賀禮都比下去。
月嬪這樣積極的態度,司空旭卻顯得很不以為然,因為他覺得他已經找到了一份絕佳的賀禮。
“你當真不愿告訴我?”月嬪知道司空旭已經備好了禮物,便將她招到宮里來詢問,可惜司空旭卻一直故作神秘,什么都不說,這讓月嬪很是惱怒,“我可是聽說皇后也在幫著司空鉞準備賀禮,咱們好不容易將司空鉞弄下去,可因為京城洪水的事,他已經翻了一回身了,要是這回他們的賀禮再得了太后的歡心,不是又要爬到咱們頭上去了?”
“你放心,以我大哥那個腦子,賀禮還能準備些什么,不過也就是一些紅珊瑚,玉如意罷了。”對于月嬪的擔憂,司空旭很不以為然,“將那些俗物送上去,雖然說不會出岔子,可也決計討不到什么好,不像我的這份賀禮,太后一定會喜歡。”
司空旭執意不說,月嬪也無可奈何,便索性不再管,轉而一心一意服侍皇帝,她并不甘心區區一個貴嬪的位份,宮內惠妃之位已經空置許久了,她有預感,只要自己再加一把勁,在太后壽辰之后,妃位便指日可待,手到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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