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公今個回程啊？”
“是啊，這不端午節了嗎，書院放了幾日假。”宴初那是那副風情朗月的模樣，淺淺一笑彷如清風拂柳，一身粗布麻衣的老郭頭不由瞇了瞇眼，樂的一張不太整齊的牙齒都露了出來。
心想，這讀書人就是讀書人，瞧著就跟農村人不一樣，連笑模樣都比尋常人好看的多。
“秀才公也休假了啊！這感情好了，王嬸肯定高興，今年的端午節啊，有秀才公兒子陪著肯定高興。周大嫂子你還不高抬貴腚給咱們秀才公讓讓座!”性情頗為潑辣的王家嫂子說道，立馬換來周圍婦人們的一通哄笑。
她家閨女就是芳草，母女兩都生的圓臉大眼的，這性子倒也像足了十成十。
說道這里面誰占得地方最大，那肯定是周家嫂子莫屬了，那鼓鼓囊囊的大屁股，格外有肉站著都比旁人的大這么一坐就更顯眼了，肉嘟嘟的就那么攤著旁人都沒地方。
索性這周家嫂子也是個不拘小節的，無所謂的斜睨了一眼油腔油調的王家娘子說道。
“嘁～想討好咱們秀才公就直說，還拐著彎的挖苦我，好不知羞，你想要還沒長到你身上呢！”說著還挪了挪屁股。
王家嫂子登時啐了她一口，也調笑道“呸！你這小山丘子還是讓給你家那口子享受去吧！我可受用不起，回頭再給你添個兒子，我好去吃酒呵呵……”
“哈哈……”聯想到這周家嫂子的能生，頓時滿車的婦人都憋不住噗嗤樂了。
三年抱兩這一窩子小蘿卜頭帶把子可不是能生？
也累的周家的成日里鬧著糧不夠，養不活這一窩崽，搞得年年的塘子魚里正都被歪纏的膩歪，總得給他多留幾條堵嘴。
也虧得周家的能拉下臉皮，旁的村民也只打趣兩句作罷，這年頭雖不似頭些年天災人禍了，如今國泰民安正是百廢待興百姓們養精蓄銳的好時候，老百姓的日子也日漸好過了不少。
誰家也不差那幾條幾尺大的魚，充其量背地里嘀咕嘀咕周家的能生罷了，多數還是羨慕周家的能生的。
“你們這些長舌頭的婦人，豈不知秀才公在這呢還嘴上沒個把門的！笑不笑？”老郭頭甩了甩長鞭粗嘎道，這幫整日里碎嘴的婆娘，啥話都往外咧咧，也不怕秀才公嫌棄。
一幫子調笑的婦人登時有些不好意思，瞥了瞥端坐一旁的眉眼淡淡的秀才公登時不吭聲了，王家娘子尷尬一笑，這聊得歡了一時半會還真忘了場合了。
見秀才公臉上并無嫌惡之色，王娘子也略略松了口氣，心下羞慚，乖乖，這要污了將來大官人的耳朵可就是她的罪過了。
“都是一群不知事的老娘們，宴初你可別介意啊！”老郭頭笑笑側頭說道。
陽光下的老漢黝黑的臉頰，眼角的褶皺都柔和很多，宴初釋然一笑，鄉下人都是心直口快淳樸之類他又怎么會介意這等小事。
“無妨的。”宴初笑了笑，垂眸攏了攏懷里的油紙包，端午節賽龍舟，猜燈謎，書院也設了種種活動，每年的學子們都會參加討個彩頭，只是他心里惦念獨自在家的老母親，告了假就回了。
包里是書院里伙房的蘇大娘包的粽子一貫鮮美甜糯，宴初沒舍得吃，就帶回來想給自己母親嘗嘗鮮，他可是記得當初還未家道中落的時候母親每年都會吩咐下人做好多種類粽子的，棗泥餡的肉糜陷的只可惜如今母親也沒心思弄了。
“哎，要說咱們村最苦命的就是何家娘子了，這好端端的男人被亂石砸傷了頭，到現在都得靠藥吊著活命，這個節恐怕娘兩都沒發法過了。”牛車靜了一會兒這幫不甘寂寞的婦人又忍不住聊了開來。
“哎！誰說不是呢！這好好的大活人，你說這何老弟平日身子多健壯呢！這說倒下了倒下了丟下這孤兒寡母可怎么活呦！”提及此事眾位嫂子們也是頗為唏噓，連節日的興味都不禁淡了幾分，自家人開開心心的過節在對比何家娘兩的慘淡也確實不忍。
“哎！聽說要花百兩金那什么鎮子上的蘇神醫才給治呢！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呸！什么神醫？我看是要銀子神醫才是！也不知道哪來的野路子神棍，出來招搖撞騙，還百兩金，也虧得這娘兩能相信！前個我聽說何家娘子都被逼的要賣兒了，什么神醫這不是逼死人嗎？”周家嫂子登時鄙夷的啐了一口，這礦上的李財主也是個沒良心的，何家大哥給他干活砸傷了腦子，人就剩下半口氣了才知賠了二兩銀子，這不是欺負人是什么？
得虧了沒讓自家爺們去那勞什子的礦上做工，要不然他們一家子都得賠進去，這底下五六張嘴到時候一家子可怎么活？
“哎！世道不公啊！”
“是啊！你說這何家是不犯啥說道了，這么些年怎么就一直不順？……”
唐家嬸子這話不好聽可車上的人也不由泛起了嘀咕，莫不是真有啥說道不成？
不過沒等一幫婦人說個一二三四五，就見前頭老老實實坐著的秀才公，登時臉色大變。
竟是連往日的持重都不顧了，扭頭望去面色也是少有的焦急，看的諸位婦人一怔。
“你們說什么？什么砸傷了腦子？是村頭的何叔？”
“……是啊！聽說傷的很重哩，整個人都沒知覺了，就躺著喂藥……”王家娘子看了看秀才公蒼白的臉色吶吶的說道。
怎么她也沒說錯啊，怎么秀才公的樣子，好像比何家娘子還著急？
“哎？哎！這還沒到村口呢！秀才公你干什么去？……”瞥見身邊人突然跳了下去，老郭頭起先嚇了一跳懷里扔個紙袋目瞪口呆望著爬起來跑走的秀才公。
乖乖！這再著急回家也不能這么干啊！幸虧他老牛年紀大了跑得慢，這要一個不注意牛蹄子踩到秀才公可咋辦？
“哎……這怎么就走了？”
“是啊……怎么回事啊？……”
沒理后頭老漢的呼喊，宴初丟下一句我先回家了頭也沒回的就跑走了。
望著漸漸跑進村里漸行漸遠的小黑點，老郭頭一臉懵逼的摸著懷里沉甸甸的油紙包，一陣子粽葉的清香飄過來，老漢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嗯，這粽子怪好，待會兒就給王家妹子送回去吧！
這秀才公也真是，這在著急回家也不能扔下東西就跑啊，哎……
這么毛躁也不好啊……
宴初來的時候劉氏正收著東西，明日就要帶著孩子他爹去鎮上尋那名醫了，她輾轉打聽了好多人才知道這位蘇大夫就在榆樹鎮落腳，百兩金已湊齊就待明日帶著相公求醫去呢！
這趟劉氏是抱著破釜沉舟的目的去的，若是不成她也認命了，如今閨女找了好人家肚子的娃再不濟也有她這個娘，總不會餓死，她也沒什么后顧之憂了。
孤注一擲走這一遭也不枉這個男人這么多年的照顧，也總算是對得起他了。
“篤篤……”
一陣突兀的敲門聲響起，嬌娘看了看劉氏說了聲她去開門，劉氏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繼續手邊的打包，這一路顛簸不平的，牛車又是個不穩當的，少不得多鋪些褥子讓當家的少受些罪。
隨著吱嘎一聲悶響，一身風塵仆仆的男人就映入眼簾，嬌娘抿了抿唇。
“嬌娘……”
望著眼前知道自己胸口，粗布麻衣卻比往日更加瘦弱的姑娘宴初心下抽痛，忍不住想握住少女的細瘦的指尖。
卻被滿身悲涼之氣的少女躲開，一身書生打扮的男人頓時一怔。
“嬌娘……”
“宴初哥，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還請你放尊重些。”
“嬌娘，你怎么了？”少女冷淡的模樣頓時讓少年臉色微僵，嘴角有些發苦，但還是守禮的退后了一步，直視著少女的目光卻依舊執著。
殊不知這樣更會讓姑娘心中難受，嬌娘避開他的目光，語氣卻越發冷硬。
“秀才公還是早日家去吧！你我男未婚女未娶在這拉拉扯扯被人看到也不好。莫要損了名聲！”
“嬌娘，我已知曉何叔的病情，我這里有三兩銀子，都是這些日子抄書得來的，你拿去先給何叔治病，別的我在……”
不料嬌娘卻很果斷的拒絕了“不必了！多些秀才公慷慨，我爹的診金已經湊齊，明日就會去鎮上看診，您還是拿回去吧！日后也不要再來找我了，被王嬸瞧見該不高興了。”
面色冰冷的說完嬌娘看也沒看男人一眼，抬腳就要進門，感受手邊突如其來的桎梏，嬌娘微微一怔，強壓著滿腹思緒回首看了一眼。
卻被男人眸中的哀痛懇求震了一下，
“真的不能在給我一次機會嗎？嬌娘，我知道我沒照顧好你，我會想辦法，我……”
“我已經定親了！”空氣中有片刻的凝滯，沒看男人驚愕的神情，嬌娘閉了閉眼又重復了一句，“我已經定親了，你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我們就此別過吧！”
感受手邊漸漸失了力氣的鐵箍，嬌娘狠了狠心甩了甩手極快的關上了門。
緊靠在門板前，嬌娘卻再也忍不住來自腔中的滿腹委屈，沒回劉氏的問話捂著臉直接沖進了房間。
看著門板下一雙沾了零星塵土的青面素雅長靴，劉氏不禁搖頭嘆息。
這等錦繡高潔又豈是一個草鞋破葛比得？
自家也只是云泥之別罷了！
當斷不斷必受其苦，又是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