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再見慕屠蘇時(shí)，他穿一件樸實(shí)的青灰色布襖，即便如此，他穿得還是與常人不同，仿佛謫仙落世。慕屠蘇正立于籬欄外，眼神飄渺，看不出在眺望何物。
    他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朝白芷這邊看了看，見是白芷，會(huì)心一笑。白芷卻沒他笑得輕松，一想到他親歷其“喂”她吃東西，便不大自然敢面對他。真是奇了，明明是他的不是，為何“見外”的反而是她？
    “還餓嗎？”慕屠蘇問。
    這話說的……
    白芷撇著頭，不去看他帶笑的眼，略顯別扭道：“我醒了，我們可以出發(fā)回去了。”
    “你不覺得這里很美嗎？有山有水，風(fēng)景宜人。”慕屠蘇不正面回答白芷的問題，而是岔開話題，說些別的事情。白芷也便順著他的話題回答，“確實(shí)不錯(cuò)，深山老林之中，自給自足，雖原始卻質(zhì)樸。”
    “你也喜歡這里？”
    “喜歡是喜歡，不過這里不適合將軍您！將軍，我們可以出發(fā)回去了。”白芷果然不是吃素的，又把話題轉(zhuǎn)了回來。慕屠蘇見白芷一副急切回去的樣子，心生逆反，不徐不疾地道：“不行。”
    “為何？”白芷略顯著急。
    “我渾身都疼，要修養(yǎng)。等我哪天好了，再回去也不遲。”慕屠蘇不再看白芷一眼，直徑回屋去。白芷連忙追上前，攤開雙手，制止他回屋，她一臉嚴(yán)肅地對他道：“將軍，莫要任性，你應(yīng)及時(shí)向你的部下匯報(bào)你的安全，你不僅要對自己負(fù)責(zé)，也該像你的部下負(fù)責(zé)。”
    “任性？你說這番話，是關(guān)心我還是想急切回去知道裴九的下落？”慕屠蘇冷冷地看著白芷，眼中的寒冷仿佛不會(huì)融化，就那樣刺骨直插白芷的心臟。白芷一下子愣了愣，竟無法回答。
    慕屠蘇見白芷沉默，心中一痛，深吸一口氣，繼續(xù)前進(jìn)，進(jìn)屋。白芷忽然自他背后說道：“將軍，你說的對，我不該遮遮掩掩，是，我這般著急回去，是我想知道裴九是生是死。”
    慕屠蘇頓足，并沒有回身，只是站在那兒一動(dòng)不動(dòng)。白芷背對他，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等他的答復(fù)。但他沒有，他一句話也未說，默默地進(jìn)屋。
    白芷站在原地，咬咬牙，她是否要一個(gè)離開？
    這個(gè)想法，恐怕是癡心妄想了。慕屠蘇仿佛知道她會(huì)這般“沒良心”，早就給村民下了迷魂湯，說是他們是因家里棒打鴛鴦逃出來的私奔小情侶，但白芷極有罪惡感，時(shí)不時(shí)妄想回去負(fù)荊請罪，不怕浸豬籠。村民怕她回去“浸豬籠”說啥也不領(lǐng)她出不歸林。白芷四求無果，也便斷了念頭，老老實(shí)實(shí)呆在村里，和清荷聊聊天，或者發(fā)發(fā)牢騷。
    慕屠蘇似乎做“村民”做上了癮，起早摸黑隨著傻阿福去林間打獵，日曬三竿回來，帶回許多獵物。傻阿福直夸慕屠蘇能干，一天不離嘴，白芷的耳朵都起繭子了。
    又是一個(gè)日曬三竿之時(shí)，白芷坐在炭爐旁，看著同樣圍在炭爐對面的清荷。她肚子已碩大，坐著看起來十分費(fèi)力，手里卻忙得不得了。縫了傻阿福的襖子，又要做孩子的新衣服。
    清荷興許是被白芷這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看害羞了，停下手中的活，看看白芷，好似在問“有事嗎”？
    白芷見她停了下來，擺擺手，無聊地道：“你繼續(xù)。”
    “小姐，你的女紅極為出色，可否為我繡個(gè)字？”
    白芷不解地看著清荷。
    清荷拿出一雙鞋，看了看，遞給白芷，“幫我繡個(gè)福字吧。”
    “送給阿福？”
    清荷點(diǎn)頭，“嗯。相公常年翻山越嶺，走路多，鞋極為容易磨破，以前都是拿別人的舊鞋穿，前些日子給他做了一雙新鞋，每天不離腳，如今天越來越冷，得給他做一件厚實(shí)點(diǎn)的鞋，前天瞧他腳都凍紫了。”
    是啊，不過來這里數(shù)十天，天轉(zhuǎn)涼得極快，自己的衣服已不足以保溫，離不開炭火了。
    正在這時(shí)，慕屠蘇和阿福回來了。阿福一進(jìn)門便頂著一張凍紅的臉，臉上卻帶著憨憨的笑，手里拿著兩只兔子，邀功地遞給清荷。清荷把兔子放在簸里，以自己的手幫阿福捂手，“瞧你，又忘記戴手套了。”
    傻阿福坐在清荷的旁邊，依舊笑瞇瞇地摸摸清荷的肚子。清荷嗔怪地看他，可嘴角洋溢著溫暖又幸福的笑容。白芷看在眼里，心中莫名產(chǎn)生一種感慨。前世，清荷嫁給了不喜之人，后來選擇和管家私通。她的相公常年跟在慕屠蘇出征打仗，聚少離多。不是她太愛那個(gè)管家，是那個(gè)管家待她極好。所以以生命去愛他。如今，清荷依舊選擇了待她最好的傻阿福，而不是固執(zhí)地去愛那個(gè)她永遠(yuǎn)高攀不上的柳繼，即使曾經(jīng)那樣卑微的愛過。
    一股寒氣，打斷了白芷的胡思亂想。慕屠蘇坐在她的身邊，凍紅的雙手放在炭爐上烤了烤。白芷一怔，忙拿手想撇開他的手，“不要直接烤火，手極易生凍瘡。”
    她的手方一碰他的手，便被慕屠蘇握住了。那樣冷的手直接貫穿她全身，她抖了三抖。她終于能拿眼去看慕屠蘇之時(shí)，慕屠蘇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大方得體地道：“如此，謝謝。”
    “……”
    這樣的男人！
    對面的夫妻在秀恩愛。清荷正叫阿福試棉鞋。阿福幸福地穿著清荷為她做的新鞋，來回走動(dòng)，按傻阿福純潔直白的心里，他絕對是無心在慕屠蘇面前晃啊晃，還一臉天真地問慕屠蘇：“好看嗎？好看嗎？”
    慕屠蘇不回答她，忽然轉(zhuǎn)頭對白芷道：“我也要。”
    “……”
    “給我做一雙。”
    “……”
    慕屠蘇面無表情地看著白芷，等她答復(fù)。
    白芷為難地抽抽嘴角，“叫清荷再幫你做一雙。”
    “這是命令。”
    “……”白芷無言以對，唯有說道：“是。”
    清荷見自家小姐吃癟的樣子，偷笑起來，好心提醒白芷，“小姐，記得讓將軍把鞋借你用用，量一下尺寸。”
    白芷擺手，“不用了，我知道，一尺長。”
    “……”此話一出，皆默。尤是慕屠蘇，目光一滯，眼眸一下子深不見底。
    “額，小姐甚是了解將軍的腳長啊。”清荷探究地看著白芷，欲言又止的模樣。白芷當(dāng)然領(lǐng)會(huì)到清荷的那層意思。男人腳的大小，除了親近之人會(huì)去了解，一般人都不會(huì)去注意。更別說白芷與慕屠蘇這樣的關(guān)系了。
    可她卻篤定又準(zhǔn)確的說出慕屠蘇的腳的尺寸，關(guān)系可見不匪。
    那都是前世的事情了。白芷為了討好慕屠蘇，任何事情都愿意做，做鞋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她為他做了很多鞋子，牙縫靴、馬靴靴、鵝頭靴。他穿是穿，只是沒有阿福那樣幸福的笑容，每次穿破了，只是回她一句，再給我做一雙。如此，而已。
    白芷不敢看慕屠蘇，用鉗子夾了一根炭，放在炭爐里，隨意地解釋這個(gè)問題，“哦，目測的。”
    “白姑娘眼光甚是犀利。”慕屠蘇不徐不疾地回她。
    白芷迎上他如鷹犀利的眸子，“將軍過獎(jiǎng)了。”
    慕屠蘇的目光不再離開白芷，也許他在看，他在希翼，自己并沒有想多。可白芷卻一派凜然地看著他，清澈的眸子，一點(diǎn)也不參假。或許，他真的想多了，她明明表面了意思……
    慕屠蘇那灼灼的目光淡了下來，看著炭爐里的炭火，眼里發(fā)熱，發(fā)刺，甚是不舒服。
    ***
    白芷晚上從清荷那里挑了一些做鞋的布和一些棉花，抱著這些材料，打算回屋明天做。她路過慕屠蘇的房間，窗欞大敞，能瞧見他在做什么？她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在泡腳。臉上露出的不是舒服的表情而是俊美的五官皺在一起，看起來十分痛苦。白芷把目光下移，看見他的腳發(fā)紅。
    她便知道，他腳凍傷了。白芷看了看手上剛才清荷那里拿到的材料，再看看慕屠蘇，嘴唇抿了抿，回屋去了。
    她不知自己中了什么邪，挑燈熬夜做鞋，就像前世愛慕屠蘇的白芷，用萬分的熱情不眠不休地為他做一雙合適又舒服的靴子。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gè)人，像她一樣，了解他的腳長腳寬腳厚。
    雞鳴叫起，白芷終于咬斷細(xì)線，一雙工整又精良的棉靴大功告成。白芷十分滿意自己的杰作，會(huì)心一笑，站起來伸個(gè)懶腰，打算回床去美美地睡一覺。
    卻在眼眸隨意一瞄間，見慕屠蘇站在窗欞旁灼灼地看著她。
    白芷一怔，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心虛不已。
    慕屠蘇什么話也未說，轉(zhuǎn)身離開。
    白芷又是一怔，自己被無視了？她只覺得慕屠蘇越來越冷，像如今的天氣一樣，進(jìn)入深冬。
    怕是要下雪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