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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摘月亮

    孟聽枝在枕春公館等著,  腦子里想了很多事,想到那封信。
    她其實只能記個大概。
    碎片化的記憶,印象更深刻的是那天三生有信外下了好大的雨,  上課期間,  店里人少,  老板在卸貨碼貨,  門口風鈴來來回回被撞出聲響,  混在細密的雨水氣息里,  清脆潮濕。
    她買了印有“三生有信”鴉青色logo的信封,  老板收了錢,  看她身上的十四中校服,納罕地問她:“今天不上學嗎?”
    “我翹課了。”
    她那副留著細軟劉海的乖乖女樣子,叫老板的嘴巴張得更大,但她沒有看,  坐到靠窗的座位上,從書包里翻出一支筆。
    望著空白信紙,長久地發(fā)呆。
    不知道怎么跟那個已經(jīng)在天涯海角的人說我還能見你嗎?
    明晃晃的車燈,  從轉彎處乍然出現(xiàn)。
    孟聽枝的走神終止,在那道光里慢慢站起來,  看著車門打開,那個曾經(jīng)天涯海角、杳無音訊的人一步步朝她走來。
    十月末,入夜降溫,起了風,  他看了一眼旁邊燈火黯淡的6號別墅。
    “怎么不進去?”
    孟聽枝指尖虛虛一握,  沒邏輯地低語,  “我怕你不好找我。”
    “怎么會。”程濯伸手一把將她攬到懷里,  手掌落在她頸后,  輕輕地撫,“冷么?”
    他明明穿得更單薄,孟聽枝側臉隔一層襯衫布料貼在他的心跳上,干凈的體息很好聞,她沒管從肩頭滑落到手腕的包包,徑直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
    只想把這個人抱緊。
    程濯摸到她頸后的皮膚都是涼的,當她吹冷風吹傻了,手掌又摸到她臉頰,虎口貼在下頜,抬她的臉,自己垂眸看。
    “冷嗎?要不要先去車上?”
    孟聽枝搖搖頭,保持仰頭姿勢。
    這個角度,叫她眼睛里的東西全部坦露在程濯的視線里,包括剛剛哭過紅了的眼角。
    程濯拇指指腹移至那里,輕輕地摩挲,望著,一身是話地抿著唇,孟聽枝沒等來他出聲,額頭落下一種溫熱的觸感。
    仿佛心里的空缺處被填補上什么,極熨帖,她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那人輕抵著她鼻尖,還是沉默。
    她感受到他的呼吸,不似一慣平靜。
    她只好當先說話的那個,斟酌著用低低的聲音問:“你,是不是看到我的信了?我信里——唔——”
    鼻尖那點接觸的熱,忽的朝下一劃,他堵她的聲音,換成唇齒相依,吻得又深又重,像是積累了什么情緒,要傳遞給她。
    直到孟聽枝手腳虛軟,程濯才將這個深吻緩慢結束。
    她擦的淺色口紅溢出唇沿一些,暈染調(diào),清凌凌的眼抬起來,望著程濯,是一種柔軟的艷。
    她囁嚅了須臾,所有細小的動作在他眼里都如慢鏡頭,又要張口,卻再度被程濯吻住。
    這一次他只是貼了一下,隨即退開寸許。
    手指微顫著,撫拭她唇角的溢出的紅,有強迫癥一樣,一次又一次,像在疏解什么。
    他眸色極沉地看著她,聲音有種哽滯的啞,哀求一般的輕聲:“別說話,孟聽枝……我要瘋了。”
    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迷惘。
    他捧著她的臉,目光一分不錯地細細描繪著,最后問她:“我要給你一些什么呢?孟聽枝,我要給你摘月亮嗎?”
    仰頭姿勢,眼角溢出一線透明水跡,細細墜落,她彎起笑眼,搖了搖頭說:“我要月亮親我。”
    程濯俯身照做。
    ·
    孟聽枝沒想到過這么久了,枕春公館里的一切都保持著原貌,甚至浴室里她用過的香薰蠟燭,都放在原來的位置上。
    沾了潮氣,更加不好點燃了,打火機的金屬燒到發(fā)燙,那一簇火才透著香氣明亮起來。
    孟聽枝事后有些倦懶,浴缸里熏著厚重熱氣,她歪著頭,將脖子卡在瓷白浴缸邊沿上,看著程濯俯身點蠟燭。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還是坐那個黑色的皮凳,在一邊陪她洗澡。
    點完蠟燭的打火機被他丟在木臺上,金屬方塊滑一段距離,停在孟聽枝眼前。
    他對孟聽枝說:“你的了。”
    這是主動上交。
    可孟聽枝一想,她前前后后收走他的打火機快有小半個抽屜了,他是什么時候養(yǎng)成這種自覺的?
    濕漉漉的手指在旁邊的毛巾上擦干凈,孟聽枝拿起打火機。
    他以前的打火機大多是黑色或者銀色,簡約好看的款式,自從她喜歡收他的打火機以后,他的打火機里就開始出現(xiàn)各種材質的拼接鑲嵌,花哨得過分,好像不是為了點煙。
    就是為了被人收走。
    看了一會兒,孟聽枝拿著打火機,忽然問他:“我老收走你的打火機,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像那種兇人的老婆,就是控制欲很強,不許這個不許那個的那種。”
    他應該直接給否定答案的。
    可他竟然開始思考!孟聽枝咬了咬嘴唇,心思都被吊起來,心焦地等他的話。
    “不兇——”
    孟聽枝下意識要反駁,你都想了那么久,這話說出來好假的,卻只聽他隨后跟了一句:“但像老婆。”
    更嚴謹?shù)啬盟捓锏脑~補充:“很像。”
    本就被咬住的下唇,此刻被更用力地咬了一下,她松開打火機,像丟開什么燙手的證據(jù),肩骨一縮,人躲進盈滿泡泡的熱水里。
    他在看她,她余光看到了。
    但她不回應,偏把頭轉向單面玻璃外。
    枕春公館地勢偏高,遠遠瞧見合萊會所的燈火,深夜凌晨,周遭幾分清寥,襯得孔明燈的紅光格外亮。
    她伸手指了指:“我今天晚上在合萊會所剛和曾珥一起見了投資人。”
    之前聊過,程濯知道一些她后面的工作計劃,“畫展的事?”
    “嗯。”
    “你想過自己開美術館嗎?收集所有你喜歡的畫。”
    怎么可能沒有想過,只是感覺還有點遠,這個月她跟曾珥見了很多次,也聊了很多。
    “我想一步步來,可能現(xiàn)階段還是要多學習,我知道你能幫我很多,但我想自己努力變好,配得上我所擁有的一切,我想很踏實地握住。”
    她身上有種成人世界少見的純粹和專注,有點倔,又很柔軟。
    程濯身子前傾,將手腕搭在浴缸邊沿上,手掌向上,朝她攤開。
    孟聽枝把手伸過去,軟糯潮潤的手指從他指縫里一根根滑進、扣緊。
    很踏實。
    沒握一會兒,她就起了玩心,用另一只濕手朝他灑水。
    “我以前也偷偷用過你的沐浴液來著,但總跟你的味道不太一樣。”
    程濯視線落在她平直深凹的鎖骨,蓄起水,又叫那些水跡顛簸滾落,朝下,淌在白皙皮膚上,目光朝上移,看她那張被熱水熏得干凈粉嫩的臉,發(fā)際的碎發(fā)半濕半翹。
    像一只洗凈絨毛的小桃子,多汁又甜脆的品種。
    “我什么味道?”
    孟聽枝正要想形容詞,唇上一軟。
    剛剛還坐在一旁的人,忽然單膝跪在浴缸邊的墊子上,手掌扶著她的后腦,側過臉將她吻住。
    他遮住燈影,成為她視線里的全部。
    近在咫尺的距離,孟聽枝扇了扇軟睫,叫對視的畫面不再靜止。
    他淋浴后穿的是白色浴袍,前傾的姿勢露出前襟下的大片皮膚。
    抿了抿唇,孟聽枝心跳不由加速,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做了壞事,卻沒得到老師足額懲罰的叛逆少女,越發(fā)膽大肆意。
    手指悄悄在柔軟的料子上攀爬,攥住他的浴袍領口,白皙關節(jié)泛出有力的痕跡,狂浪是暗涌,骨子里的淑女氣質叫她依然彬彬有禮。
    “可以弄臟你嗎?”
    她眼神炙熱地盯著他,有幾分燙人的孤勇。
    “我的意思是,我想把你拽進來。”
    浴缸的水猝然滿溢,嘩嘩漫出,她不管不顧,只想叫月亮為她沉溺。
    第二天孟聽枝睜開眼,最后的記憶還停留在程濯給她吹頭發(fā)。
    他坐椅子上,孟聽枝與他相對,坐他腿上,眼睛都不睜開,只管享受服務。
    那過程稱不上浪漫。
    幾分好笑吧,見多識廣如程公子,第一次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你們女生的頭發(fā)這么多,這么難吹嗎?”
    那時候明明連手指都不想動一下了,人在笑,使壞還是張口就來,“難吹么?那我明天去剪短。”
    “不要!”
    他果然拒絕,手掌揉揉她半濕半干的腦袋,吹得更認真了。
    “不難吹。”
    那呼呼的暖風聲好催眠,聽得人神思發(fā)軟發(fā)倦,被抱回床上,沒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一路睡到天光大亮,隱隱記得半夢半醒的時候還跟程濯說了話,但一時想不起來了,主要他說,她負責點頭哼嗯。
    拿起床頭的手機給程濯發(fā)消息,她問他去哪里了?
    程濯很快回復:“合萊會所。”
    意外的回答叫她睡意一瞬間醒透,不是說今天不工作嗎?她昨晚才敢那么瘋的,他不是上午就有工作應酬吧?
    孟聽枝立馬把電話打過去細問:“你怎么去那里了啊?”
    程濯幫她找回記憶。
    “不是你昨晚求我,讓我來幫你取車?”
    孟聽枝愣了兩秒,反應過來,蹙眉懊惱。
    她把自己的那輛小紅給忘記了,明明昨晚睡前還心心念念來著,好勤儉持家地在他耳邊說:“那邊的停車費好貴!”
    她昨晚睡前迷迷糊糊,沒有說清楚,她停車的地方根本不是合萊的停車場,程濯去幫她取車,鬧了好大一個烏龍。
    連昨晚在這里休息的黃總都被驚動,經(jīng)理戰(zhàn)戰(zhàn)兢兢給他打去電話,說那位程公子來了。
    黃總又驚喜又納悶。
    “他是約了誰?怎么不早說?不是,現(xiàn)在來了?”
    晚間的會所,這會兒根本就沒有到正常營業(yè)的時間。
    經(jīng)理看了一眼正跟前臺核對車子信息的程公子,更加戰(zhàn)戰(zhàn)兢兢了,壓著聲音回復道:“沒約誰,說是來拿車的。”
    “拿車?拿誰的車?”
    經(jīng)理道:“黃總,您現(xiàn)在要是方便的話,下來一趟吧,程公子女朋友的車好像在咱們這兒丟了。”
    的確沒有找到孟聽枝的車。
    后來經(jīng)分析,合萊會所的停車場對會員開放,從不收費,昨晚車位緊張,孟小姐很可能是把車停在了旁邊的收費停車場。
    果不其然,由經(jīng)理和黃總陪同,程濯找到了孟聽枝那輛紅色的沃爾沃。
    車程很近,等綠燈的時候,孟聽枝把電話打來。
    程濯解釋完,孟聽枝聲音還有點懵,“那你現(xiàn)在要回來了嗎?”
    “嗯,餓嗎?”
    孟聽枝按了一下小腹,嗯了一聲,“有點餓了,想吃以前那個面包房的白桃可頌和芝士千層。”
    “那你先洗漱,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嗯。”
    昨晚回來已經(jīng)把房子看過一遍,再進衣帽間還是有種暌違多時的溫熱心境。
    她邊走邊看,所有東西都按原位放置,平時只有阿姨來打掃保持房子的整潔。
    等著她再次到來。
    手指摸上質地柔滑的黑絲絨,上頭放著她熟悉的飾品,那條梵克雅寶的紅玉髓手鏈她曾經(jīng)帶了很久。
    她輕車熟路拉開表臺。
    分手那晚,她一個人上樓,從這里拿走了一塊于他們兩個來說都意義非凡的宇舶。
    她站在這個位置掉過淚,看著壞掉的手表,指針停滯,想著很應景,表停了,他們也就到此為止了。
    抽屜打開。
    熟悉的位置上,沒有空。
    幾排男士手表里簇擁著一只紅翡手鐲,高冰近玻璃種的底質,干凈通透,有三分之的雞冠紅,紅翡多棕紅和暗紅,少見這樣純的俏色。
    阮美云愛戴翡翠,孟聽枝一直覺得這種玉石要有閱歷的人才能壓得住,不然不顯富貴,反而俗媚。
    可這只鐲子太干凈了,像艷色從薄冰上淌過的透明感。
    光是放在盒子里,就極惹眼。
    孟聽枝剛拿起,熟悉的腳步聲就走到門口,她手里拿著鐲子,回頭和程濯對上目光。
    即使再親密,隨便翻動旁人東西總是有些不尊重。
    孟聽枝先是解釋一句:“我無意翻到的,覺得好看就拿起來了,”說著說著,有點尷尬,不知怎么就蹦出一句,“這不會是什么你家的傳家寶吧,就是那種婆婆傳給兒媳的手鐲。”
    說完就覺得離譜。
    她大概是陪阮美云狗血劇看多了,封建迷信要不得。
    她正要放回去,程濯走過來,從她手上拿走鐲子,另一手握著她的手,往鐲子里套。
    他說:“可能有點痛。”
    沒有給她預知痛的時間,孟聽枝拇指骨節(jié)就被硬物碾了一下,算不上痛的壓力,她下意識地哼了一聲。
    那鐲子垂在她手腕上,艷紅襯膚白,寶光燦燦。
    程濯欣賞了一下,唇角一抹淺淡卻代表滿意的弧度,接上她的狗血臺詞。
    “那你先戴著,以后傳給你的兒媳。”
    嗯?
    崽還都沒有,已經(jīng)考慮到要給兒媳傳手鐲了嗎?
    孟聽枝晃了晃手腕,“什么啊,說這個也太早了吧?”
    程濯應聲:“那一步步來,你先下樓吃點東西,然后跟我再說說你爸媽有什么喜好,我好準備東西,之后去拜訪他們。”
    差一點踩空樓梯的孟聽枝:“……”
    “拜訪我父母嗎?”
    之前梧桐里那回,差點要見到她媽媽,他也問過什么時候能見,孟聽枝當時說暫時不給。
    程濯記得清楚。
    此刻回身,他看著站在樓梯高處的孟聽枝,故意調(diào)侃,還一本正經(jīng)。
    “就給我一個機會吧,孟小姐。”
    孟小姐只是覺得好突然,就像所有好夢接連發(fā)生,叫人覺得不真實。
    她想說一些真實的。
    “可是……可是我媽媽很霸道的,你去見我媽媽,她會讓你跟我結婚的!”
    語速快,尾音揚高,似在宣布什么恐怖懲罰,故意講出來嚇他,連望向他的眼睛,微微瞪大,都像在問你怕不怕。
    程濯笑了,“真有這么好的事嗎?”
    聞聲,孟聽枝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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