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
徐格明明說了一大段話, 但孟聽枝腦子莫名其妙就只抓住了三個重點。
“就怪你。”
“是你造成的。”
“全是你的責任。”
畫室的輔燈壞了一個,孟聽枝前幾天在網上買了適配的燈泡回來自己換,A型梯是問隔壁方姐借的。
方姐來送梯子, 孟聽枝拿了一盒自己做的手工蠟燭讓她挑。
方姐聞聞選選, 最后挑中了兩個拿在手里, 一轉頭看見了接完電話的孟聽枝, 身影纖細, 發呆似的坐在梯子頂上。
方姐仰頭笑道:“怎么著, 上層空氣還新鮮點兒, 你坐那兒發呆干什么, 小心摔著,趕緊下來吧。”
剛剛徐格的一個電話,完全叫孟聽枝分了心,她不確定新燈泡扭緊了沒, 又探手確認了一遍,手機放進口袋里,這才扶著梯子慢慢下來了。
“我就要這兩個了啊。”
孟聽枝點頭, “嗯”一聲,方姐沒走遠, 又被她喊住。
“方姐,你說人會因為淋雨生什么需要住院的大病呢?”
對于徐格的話,孟聽枝保持一定的懷疑。
好歹她之前關注徐格微博那么久,對他的多任前女友都如數家珍, 很知道徐少爺這人屬性有點瘋, 滿嘴跑火車也是常規操作。
方姐回頭, 乍然之間有點懵。
“淋雨能生什么病?”忽的, 方姐想起來什么, 神色凝重地補充:“一般生不了大病,不過要是他之前就身體不好,那是很可能出大問題的。”
孟聽枝眼眸一蹙:“哪種?”
“好多年前的事了,方舟他有個舅姥爺,原先身體不好,不知道在鄉下趕什么集會,淋了雨,回家之后也沒注意,先是發了幾天燒,再送去醫院看的時候已經轉成肺炎了,他早年肺就不好,好像有病根來著,最后治來治去,一年不到人沒了,可不就是那場雨淋的,不然哪有后頭這些事啊。”
說完,方姐看著臉色忽然發白發怔的孟聽枝,擔心地走上前問:“怎么了枝枝,剛剛就聽你電話里說什么住院,誰住院啊?”
前男友么?孟聽枝不想說。
搖了搖頭,她勉強露出一個算不上笑的弧度:“沒什么,就是一個……普通朋友。”
方姐順口道:“那你是不是要去醫院看看吶,走不開是吧?方舟現在放暑假,我閑,我替你看著。”
“……”
孟聽枝還沒做好決定,去不去呢。
她一邊上樓一邊為自己開脫地想,就算真的淋雨生病又管她什么事呢,又不是她叫程濯暴雨天來梧桐里散步的,又不是她叫程濯冒雨幫她去捉小咪的。
這樣的話,在心里數遍重復,都難起安撫作用。
畢竟……是她故意不把毛巾給他用的,就讓他在畫室多待一會兒,擦干水,把濕衣服吹干再走,又怎么樣呢?
怎么那會兒忽然就那么小心眼呢。
叫人因故生病受災,到底是不好了。
他好像真的身體不好。
孟聽枝之前在網上看到過相關報道,說程濯作為程靖遠的獨子,外派回國后沒有進入集團的核心管理層,官方說法是個人原因。
小道消息加以剖析解釋,說個人原因是因為程濯身體不好。
他皮膚太白了,是那種少見日光的白,腿長腰細,少有的能被媒體公開的照片里,矜貴自持的白襯西褲完全遮住那身薄勻有力的肌肉,只一股端方清峻隔著疏離感叫人窺知。
孟聽枝在梧桐里附近的水果店買了點水果,老板收了錢,正在果籃里頭碼擺裝飾。
她在水果店門口等,猶豫了一會兒,把徐格的電話重撥回去。
那頭很快接通。
“喂?枝枝妹妹。”
徐格先是自來熟的喊著,然后做賊心虛地不等孟聽枝出聲就搶話道:“真的,枝枝妹妹,我真就一外人,你要再問我別的,那我也不好替濯哥哥回答了,是吧?男人心思也難猜呢,你自個問他吧,你倆當面講不是更好么,別的我真不能多說了。”
孟聽枝看著老板將透明的玻璃紙一扭緊,利落地扎了一個蝴蝶結。
她深吸一口氣,對著耳邊的手機說:“可是你總得告訴我,他現在在哪個醫院吧?”
電話那頭,徐格立馬狠敲三下腦門,套路差點玩炸了,最關鍵的信息忘說了!
他裝模作樣清嗓子,咳了兩聲:“那枝枝妹妹你這就是要去的意思啦?”
孟聽枝從老板手上接過果籃,往自己停在路邊的車子走去,聲調朝下,隱隱有幾分心不甘情不愿的意思。
“我果籃都已經買好了。”
徐格一聽,就跟孟聽枝要來醫院探望自己一樣。
“哎呀,太客氣了太客氣了,大可不必的呀,你費那功夫干什么呢,人來了就行。”
孟聽枝:“……”
孟聽枝都懷疑自己這果籃是要送給徐格的。
徐格把醫院名字和醫院的詳細地址都發了過來。
孟聽枝開車過去。
她之前沒來過這種一看私密性和安保就做得很好的私人醫院,在門口做了詳細的登記,保安還打電話去服務臺那邊確認了一遍預約,才把她放進來。
病房號徐格也說了,孟聽枝知道,只是拎著果籃站在挑高的醫院大廳里,忽然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
正找指示牌的時候,一個年輕護士走過來,笑容溫和,主動問:“請問是探病708的程先生嗎?”
孟聽枝點頭:“對的,我來探望程先生。”
電梯直達7樓的VIP區域。
出了電梯,走道寬敞明亮,撲面而來的不是消毒水的氣息,干爽清新。
小護士先出了電梯,一面往前帶路一面說:“你今天來探病的話,就剛好啊,不然明天下午程先生就要做手術了,之后術后觀察,可能不那么適合過來探望,要等兩天這樣子。”
明天下午做手術?
聞言孟聽枝眉心凝起,真的已經嚴重到這種地步了嗎?
孟聽枝急忙問:“為什么會到做手術這么嚴重啊?”
小護士停步回身,眨了眨眼說:“你不知道嗎?”
孟聽枝心說,我當然不知道啊,一個凈身高一米八五、單手能把一個成年女性從浴缸里直接抱起的男人,怎么會在夏天淋了一場夜雨就會生病到要住院做手術了啊?
孟聽枝臉上表情就跟一塊沒醒好的面團似的,五味雜陳地喃喃著。
“他到底是什么人間嬌氣包……”
小護士看著面前的漂亮姑娘一臉擔心的樣子,解釋說:“其實起初也不是很嚴重,就是——”
不能說老人家都有諱疾忌醫的毛病。
“想看看能不能吃藥自愈,但其實像他們這種身體底子差的病人,吃藥自愈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再加上一些最近的外界原因,毛病突然就集中冒出來了,那現在肯定就是要做手術的。”
聽得認真,孟聽枝分秒不差地捕捉到關鍵詞匯。
最近的外界原因。
淋雨這詞到嘴邊沒說出來,孟聽枝臨時吞吞吐吐換了話,“是……天氣原因嗎?”
小護士立馬點頭:“對啊!就是這個。”
那位老爺子可不就是因為年紀大了,身體底子又差,扛不住暑熱才住進醫院的。
孟聽枝拎住果籃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秀氣的指關節泛出一片青白色,心里的后悔越來越深。
為什么非要那么著急趕他走,晚個十來分鐘半個小時又不會怎么樣,那晚雨那么大,梧桐里又偏,他萬一不是自己開車來的,光等車就要等好久的。
孟聽枝稍一合眼,滿腦子都是那晚程濯濕了半身的白襯衣,打著一把黑色的傘,在梧桐里昏黃到幾乎可以忽略的老舊燈光里,落魄走出去的樣子。
小護士又領路道:“走吧,這會兒程先生應該剛午睡起來了。”
孟聽枝回過神,一看腕間的手表。
下午三點半。
他現在已經嬌氣到需要午睡了嗎?以前不是通宵豪賭都面不改色么?他雖然有點煙酒方面的不良嗜好,但身體一直很能打的啊!
孟聽枝實在忍不住想,這一年他上身到底發生了什么?
小護士只把人領到708門口,便就笑笑離開了。
孟聽枝一個人站在病房前,好幾次抬起手想要敲門,都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地放下了,不知道敲了門,要說什么。
直到醫院走廊傳來一道熟悉的男聲。
恍如做夢一般,又輕又虛地喊,好似她是一陣煙,稍有驚擾,就會頃刻散去。
“孟聽枝。”
程濯反應極快,連“你怎么在這里”都不必問了,立馬猜到是誰讓孟聽枝出現在這里的,除了徐格那個混球還能有誰。
孟聽枝轉過頭,也愕了幾秒。
男人站在廊窗前,逆著午后即將衰竭的鼎盛日光,依舊高大,依舊鮮活。
甚至右手上還扯著半截沒撕掉粘紙的創可貼,左手大拇指上一道已經在愈合的暗紅小傷口,曝露在外,正等著那半截創可貼來妥當包圍。
這哪里像嬌氣包啊……
“你。”孟聽枝視線被黏住一般地望著他,半天找不到合適的下文。
最后。
“你住院?”
程濯一步沒挪,那手上那半截創可貼都不敢擅自撕去,所有動作定格一樣,如實回道:“我爺爺住院,小手術。”
孟聽枝恍然大悟。
原來,程先生是指程濯的爺爺。
那么徐格說的程濯受傷了,就這兩天吧,你再不去看看,估計你之后去醫院,也就見不到了。
那個傷,是指他手上的小口子嗎?
所以再不去看看,之后去就見不到了的意思是……過兩天傷口就直接愈合了?
孟聽枝想著,倒吸一口涼氣,再次嘆服于徐格的話術,好像騙人了,但細究起來,又好像沒有騙人。
見孟聽枝一直盯著自己的手指看,程濯滯了下,撕去粘紙,快速將傷口裹住,廢棄的小片粘紙團了又團,最后在他手心皺巴成一個小球。
“徐格說是我住院?”
孟聽枝“嗯”一聲。
不想再提徐格誤導自己,以為生病住院是因為那晚淋雨的緣故,以及自己那些現在想想完全莫名其妙的腦補。
程濯目光下移。
看著她手里提著的果籃,現在正是吃桃子的季節,那桃子看起來粉絨絨的,個大又圓。
“果籃是送給我的?”
“我……”
孟聽枝沒來得及回答。
旁邊“咔嚓”一聲響動,708的病房門打開了,一個面容和藹的中年女人站在門里,看見孟聽枝就一臉高興地笑著。
“是枝枝小姐吧?怎么在門口說話,快進來吧。”
老保姆順手提走果籃。
“這么重的東西提過來累壞了吧,我來拎,枝枝小姐快請進。”
孟聽枝面上有笑,但人還是略略尷尬局促住,盛情難卻,悄悄吸了一口氣,正要在老保姆的邀請下朝病房里邁步。
程濯一聲喊住她。
“孟聽枝!”
“嗯?”她猝不及防地應聲轉頭,鼻音糯糯地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