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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宵禁夜

    高三那年,  十四中的冬令營是去挪威看極光,也是那一年,喬落憑一套冰川少女的寫真紅遍網絡,  那套原圖是徐格拍的,  回蘇城后喬落找自己認識的后期修出來。
    那位后期在微博上是個挺有名氣的攝影博主。
    后來多少年,  喬落那套圖都是旁人談之必提的白月光成名作。
    他跟徐格也熟,  還曾笑著說沾了徐格的光。
    徐格擺擺手說:“瞎拍的。”
    徐格不怎么玩攝影,  那時候手里就兩臺普通的機子,  其中有一臺還是喬落送給他的。
    她愛記錄,  他就要配合著更新設備。
    沒什么特別的本事,  可怎么把喬落拍好看,他學了很久,也學得很好。
    后來這門技術惠及他多位女友。
    而那年冬令營的紀枕星在干什么呢?他寫了一篇極光觀察日記登了蘇城科技報,開學后升旗儀式上還風風光光被副校長一通夸。
    喬落把那則有紀枕星署名的報紙頭條剪下來,  和自己的冰川圖片貼在手賬里,花里胡哨的小愛心圍了一圈。
    一切都和徐格無關。
    徐格坐在她房間的秋千上,長腿支地,  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偷偷看她寫的戀愛一百件事,  每完成一樣,她就在后面打一個勾。
    牽手,擁抱,接吻……
    她做完手帳,  轉頭從徐格手里把那張小單子奪走,  倒不是生氣的語氣,  干巴巴的兇道:“不許看!這都是女孩子喜歡的事,  你看得懂嗎你!”
    說完,  喬落從抽屜里翻出一個小盒子,那是那年某大熱韓劇的熱門斷貨色號,她遞給徐格說:“之前聽到你女朋友說喜歡這個,送她吧,不用提我。”
    她做好事都要扮一副趾高氣昂的小孔雀相。
    徐格接過來笑了,“大好人。”
    喬落噗嗤也一聲笑,踢他小腿:“屁!我是你爸爸!”
    雙馬尾羊毛卷的女朋友擦了新口紅,少女白凈臉龐一下就艷了起來,踮腳在徐格臉頰上吧唧一口親,唇印明顯。
    她開心死了,驚喜萬分地問徐格怎么會知道,她明明上個禮拜才和好朋友在奶茶店說過好喜歡。
    “徐格你好好!我愛死你啦!”
    徐格興致一般,按著后脖頸說:“你喜歡就行。”
    后來分手,這位身兼程濯班上文藝委員的女朋友送給他一段好文藝的話。
    她說:“徐格你這人很好,跟你談戀愛也特別開心,你對女孩兒出手大方,也會考慮女孩兒的感受,但怎么說呢,你這個人特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太容易讓人做夢了,你太像一個會為了感情失去理智死去活來的人,但實際上,你是點到為止的六十分男友,再多一點都不可能了,肥皂泡都是你給的,肥皂泡也都是你戳破的。”
    徐格后來談過的女朋友里,不乏有人說過類似的話。
    其中有一個叫孫羽芝的平模,也說過他是六十分男友。
    那年徐格剛大學畢業,孫羽芝是對面舞蹈學院的。
    朋友組局玩密室,幾個女生嚇得花容失色哇哇叫,就孫羽芝一個特淡定,見著鬼還搔搔耳朵。
    徐格想起喬落來。
    他們以前去鬼屋,忽然躥出個長舌鬼出來大叫,喬落雙手比著喇叭,更大一聲吼了回去,他當時跟程濯相望著無語地笑。
    鬼見了喬落都怕。
    徐格點著頭,挺欣賞地跟孫羽芝說:“行啊,姐們兒,你膽子挺大。”
    一幫人躥去別處了,慘綠的燈光稱不上任何氛圍感,孫羽芝忽然一把抓他的領口,把人往下拽,親到他嘴上。
    吻畢,她長睫毛一掀問他:“膽子大嗎?”
    那姑娘家境一般,上大學就開始混圈,最開始當車展模特,名聲不是很好。
    但徐格心里門清兒,有些男人愛而不得就喜歡亂潑點臟水,好像這樣下回再提誰誰誰沒追上孫羽芝,誰誰誰立馬就能反唇相譏,那種女人倒貼老子也不要好嗎?
    戀愛的時候,徐格一直護著她。
    她每每工作到晚上,徐格還親自開車去接她下班,戀愛里該給的,出錢出力,他從來不怠慢姑娘家半分。
    那天徐格從TLu出來,刷微博看到孫羽芝給喬落工作室的點贊,是喬落在國外時裝周的行程圖。
    黑色抹胸配闊袖,兩條鎖骨瘦成一條平直的線,拳擊辮綁得干凈利落,明艷感里不缺少年氣。
    隔著時差,應該是昨天的事了。
    徐格也點了一個贊。
    車子還沒開到世騰國際中心,徐格電話響了,不久前圖片里的人給他打電話,叫人毫無準備的哭腔闖進耳膜里來,徐格一腳剎車,停在路邊。
    “徐格,我要回國,我現在就要回。”
    徐格慌神地問:“怎么了,你經紀團隊呢?”
    電話里的女聲哽了一下說:“鬧,鬧翻了……”
    為了挪出時間跟同在法國的紀枕星見面,她幾乎和團隊大吵。
    她前一天還那么帥氣地放話:“我有男朋友又不是最近的事,現在說我不以事業為重,好不好笑?我一早就說了他十七號開交流會,我十八號就是要挪時間出來的,你們到底是怎么安排行程的!”
    徐格聽完經過,又問:“那紀枕星呢?”
    喬落的聲音忽的也軟下去:“也吵了……我現在一個人在外面。”
    “艸!”
    罵完,眼皮跳了一下,徐格看著前方時不時就飛速劃過的車尾紅燈,他只覺得很無力。
    “怎么又吵了?”
    “不想說。”喬落吸了吸鼻子,哭過的聲音悶悶的,“你幫我訂機票吧,徐格,我要回國。”
    恰好此時,徐格屏幕跳進一條微信。
    孫羽芝:[拍攝結束!!我想請工作人員吃夜宵唉,你要不要一起來?]
    十分鐘后,徐格在路口出車禍,車子蠻慘的,他搭上了一條胳膊,上了救護車,他還手機不離手。
    干了兩件事。
    叫程濯幫喬落訂機票,叫沈思源去接孫羽芝,請她今天拍攝的工作人員吃夜宵。
    起初孫羽芝見是沈思源來了,還有點不高興,“他自己怎么不來?”
    沈思源笑一聲說:“獨臂大俠擱醫院打石膏呢。”
    孫羽芝才知道徐格出車禍了,再望著拍攝現場一堆他叫人送來的吃的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都車禍了還記著夜宵的事。
    這也太周到過頭了吧。
    那回戀情也不長。
    和平分手后,孫羽芝跟朋友去TLu玩也不避嫌,有次遇上徐格送散場的朋友出來,兩人碰上面打招呼,后半夜還一起吃了頓燒烤。
    啤酒喝多了的時候,孫羽芝歪歪倒倒支著額,紅著臉說起過去的事。
    “我跟我們公司那小碧池撕嘛,那回就忍不下那口氣,跟你說我就想拍那期金九的內刊,其實沒指望你什么,沒想到你真托人幫我去弄,我當時好感動啊徐格。”
    徐格勸她少喝點,低著頭,手指戳著手機找代駕。
    忽聽對面那道醉了女聲說:“但不是覺著你好愛我,我當時腦子里就一句話,這男人真踏馬的義氣,哈哈哈哈,徐格,你做人一百分,當男朋友就……剛及格吧。”
    徐格手指在屏幕上停住,要笑不笑地無奈道:“艸,就剛及格?我踏馬真盡力了。”
    孫羽芝用力點頭,通紅的眸底有一點閃爍的淚光:“我知道我知道!你盡力了,就是沒有那么愛而已。”
    “你前面幾個女朋友也沒有說你不好的啊,只是徐格,我跟你說,女孩子都好貪心的,我也貪心,你要是很愛我很愛我就好了,但我知道你不會,所以我們分手也好。”
    ·
    從高中到大學,再到大學畢業,喬落和紀枕星分分合合,徐格女朋友常換常新,圈子里的朋友都習以為常。
    甚至再聽到喬落分手或徐格分手,都會下意識反應。
    前者肯定復合,后者常規操作。
    那次喬落和紀枕星分手還是在國外,甚至還是上次鬧翻的同一家酒店。
    跟上一次不同的是,喬落受邀看秀的品牌更頂級,紀枕星從為老師準備資料的助手成了獨立參加行業論壇的天文才俊。
    這些年,彼此都是在成長的,唯一不變的是紀枕星對她事業的態度。
    高中那會兒,喬落告訴他自己想去酒吧唱歌,捧著臉幻想,感覺酒吧的駐唱歌手好酷。
    紀枕星皺眉不解地問她:“你很喜歡拋頭露面嗎?”
    后來出唱片接代言,參加綜藝,客串電影,喬落的星途幾乎順風順水,天賦她有,好運也從不缺。
    人人提及都要說一句天之驕女。
    卻唯獨,在紀枕星面前,她引以為傲、為之奮斗的事業從來不值一提。
    喬落知道他家里很不喜歡自己女明星的身份,但這些年,她一直活在愛情里,覺得只要紀枕星理解就可以了。
    實際上,他也是不理解的。
    他只是在忍。
    就像過往多少次,他們為了躲狗仔躲粉絲,他不情不愿戴著口罩帽子,坐在貼著防窺膜的保姆車里,看著外頭那些為喬落接機的粉絲,如神明俯視螻蟻一般。
    甚至聲音都有幾分薄冷慈悲。
    “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好的讀書年紀,人生就是為了經紀公司包裝出來的人設搖旗吶喊,聲嘶力竭么?”
    深陷情愛的人,昏了頭,是不會去細究那話音里的隱約鄙夷的。
    喬落只是摘了口罩,把臉嬌嬌地歪在他眼下說:“因為我太漂亮了,當然有很多人喜歡我啊。”
    紀枕星摸摸她的頭發:“可這樣渾渾噩噩的活著,以后怎么辦?你也是啊,說下半年準備演唱會,現在又改成去參加什么綜藝,你不是歌手嗎?怎么……總是亂糟糟的。”
    “演唱會延遲是公司的決定,那個綜藝我喜歡,又剛好有檔期,我覺得挺好的。”
    紀枕星嘆氣:“你對未來太沒有計劃了。”
    喬落好笑道:“我又不想稱霸娛樂圈,我只是想做我喜歡的事,這有什么不對嗎?”
    紀枕星看著她:“你現在二十幾歲,你三十幾歲四十幾歲,還要像現在這樣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嗎?”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從小就有明確的目標,大學讀書就開始研究高精尖,你的人生目標當然明確——”
    戀愛多年,本能已經可以察覺什么話題不可以延續,喬落聽他說這些大道理就頭疼,她瞥開臉看車窗,最終還是讓了一步。
    “好了,我們不要聊這個了。”
    喬落不知道怎么跟他說,難道混娛樂圈很丟臉嗎?圈里有潛規則就一定在我身上?行得正坐得端,我問心無愧有什么好非要避嫌的?你們家難道都是老古董嗎?
    問不出。
    異國他鄉,露臺餐廳氣氛浪漫,勉力維持的對話終止在紀枕星一句深深不解的話里。
    “你還沒有玩夠嗎?”
    喬落的經紀人在圈里素有“毒眼女王”的稱號,從喬落出道就帶她,對她寵的時候像親媽,正經起來說話也不會跟喬落客氣。
    她也認真跟喬落談過,她覺得紀枕星根本不適合喬落。
    “你跟他這么多年,你還沒玩夠嗎?你才是大明星,怎么他一個搞天文研究次次都要你遷就他的時間,我倒是想問問他出場費一分鐘怎么算!”
    喬落握著冰冷的銀質餐叉,指關節泛白,忽然眼眶很酸,怎么所有人都覺得她在玩,可她又這么不開心呢?
    對面的紀枕星放低聲音,并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她。
    “你這一年慢慢淡圈吧,起碼不要再參加那些爭議性很強的節目,你上次在節目上說擇偶觀,忽然提到我們研究所,你知道那一周有多少網友來門口打卡拍照嗎?這種影響力太可怕了,不正常。”
    “喬落,你該玩夠了。”
    一直垂著的睫毛,在幾次不正常的顫動后抬起,喬落松開手里的餐叉,倏地抬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
    “是,我玩夠了。”
    杯子里剩余的酒一口喝下,她為了唱歌一直好好保護的嗓子被醇厚的酒精灼燒。
    出了餐廳,冷風呼嘯,身后并沒有人追出來,手機里也安安靜靜的。
    喬落把手插進外套口袋里,迎著風,往異國的廣場噴泉處走。
    她忽然想起。
    兩年前,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夜晚,她也跟紀枕星鬧分手了,打電話給徐格,哭著說自己要回國。
    這一次,她沒有哭,也沒有給任何人打電話。
    從沒有一刻這樣清醒過,像走到懸崖處的避無可避,所有少年幻想,所有自欺欺人都在這一刻醒透。
    剛剛走到門邊時,她還回頭看了餐桌邊的紀枕星一眼,他戴著斯文的金絲邊眼鏡,敞目望她,輕輕扶了一下眼鏡,眼底盡是你還要怎么鬧的意思,他大概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容忍。
    她長長嘆了一口氣。
    真覺得自己任性了好久好久。
    不由的,又想起在十四中實驗室的窗口抓貓,少年時的紀枕星愣愣搖頭的樣子。
    那次接受媒體采訪,問及擇偶觀,她曾回答最喜歡認真的人。
    紀枕星是認真的人。
    關于天文,關于他的工作,他從來找不出半點錯,可是關于她,從高中起,她就是不可以打擾他學習的人。
    他對她算認真嗎?
    人要怎么承受某日猛然回顧時發現自己或許從未被認真愛過的沖擊呢?
    原來一滴眼淚都沒有。
    回自己下榻的酒店睡了一覺,喬落被經濟人湖姐的電話吵醒。
    “那位怎么說?”
    喬落恍然一下,才記起昨晚那頓飯,她本來是想和紀枕星說有一檔戀愛觀察綜藝找到她這兒,如果他們近兩年考慮訂婚的事,還是提前通知粉絲比較好,湖姐那邊也好運作。
    結果話都沒機會說出口。
    他只問她玩夠了沒有。
    她想,自己真該玩夠了,那么多次為了他推掉工作,得罪圈子里的同行。
    有一次她拍封面,他媽媽過來,她半途從雜志社跑出來差點被拉進行業黑名單,后來被湖姐戳著腦袋罵她醒不過來。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的足夠好,問他媽媽對自己印象怎么樣。
    他好半天說:“你平時可以隨便穿,但見長輩還是稍微正式些吧。”
    想起來那天實在來不及換、開叉到大腿根的裙子,喬落問:“不漂亮嗎?”
    他眼神是真誠的,微頓后說:“很漂亮,但當時不太合適,我不想我媽誤會你。”
    當時喬落倒沒氣,還感動來著。
    紀枕星多么一個一本正經、不染纖塵的人,襯衣紐扣都要扣得嚴絲合縫,他們明明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可他就是被自己勾得不行,就是要喜歡自己呢。
    她太活在一個人的感動和浪漫里。
    想透這些,喬落說話都沒力氣,深深往被子里一躺,聲音囔囔地回答湖姐的問題。
    “沒有說,分了。”
    不用眼看,隔著電話也知道她的經紀人在那頭翻白眼。
    “又分?那這次你又打算歇多久去找紀先生和好呢?別太拖吧,該聊開還是早點聊開的好。”
    喬落沒說話。
    湖姐在電話那頭喊她:“在聽嗎?寶寶。”
    喬落問:“是不是每次都是我找他和好啊?”
    “那還用說。”
    湖姐看不到喬落此刻失意的表情,說完就想起別的一樁事來,忽然感慨道:“我上周在后臺晚宴上看見徐格了,他穿那家的成衣是真好看,就很合,野野的酷酷的,真是野生代言人沒跑了,我那天還跟他聊天來著,說他要是哪天有興趣進圈,一定要簽給我。”
    人大概是有苦中作樂的精神的,喬落嗤了一聲,苦笑說:“徐格比我還難搞,你簽他,你等著要命吧你。”
    湖姐說:“不覺得啊,又奶又狼,感覺挺好調.教的那種。”
    “想多了,他前女友要用一雙手數,你到時候公關試試。”
    “那我可不受那罪,你不是還有另一個發小么?也帥啊!驚為天人啊我第一次見,氣質是真的好,趙蘊如到現在還惦記著他呢吧。”
    “就她也配!”喬落嗤道:“程濯有喜歡的人,怎么輪也輪不到趙蘊如。”
    湖姐好奇道:“誰啊?”
    喬落說:“去年老黑錄音室探我班的那個小姑娘,穿小黑裙的那個。”
    “哦,想起來了,特有藝術家氣質的那個!也好看啊,她考慮出道嗎?”
    喬落快被氣笑了。
    “怎么,你現在是打算放棄我了嗎?逮著我身邊挖人?”
    “那你也不想想我給你操碎了多少心!”
    話題繞一圈,忽然又回到最開始的問題上,湖姐說:“那檔戀綜的事你抓緊問吧,成不成都要給我一句話。”
    喬落直接回:“不成了。”
    “啊?那位這次這么斬釘截鐵?”
    喬落淡淡冷笑:“這次斬釘截鐵的是我。”
    紀枕星不是圈子里的人,他們戀愛期間也低調,只要喬落不說,根本沒人發現他們分手了,第一個發現異常的還是徐格。
    說她最近約麻將的頻率太高了。
    “沈思源已經說了,現在有你沒他,不約了。”
    喬落提到沈思源也沒有好臉色,白眼一翻,“切,當我愿意見他,真是輸不起,不管,你再給我找一個人。”
    酒吧這時候還沒開業,保潔阿姨還在打掃,正換著風,徐格站在調酒臺里閑閑擦杯子,手機滴滴的消息就沒斷過。
    他這人社交牛批,八方來客,他也能不動聲色安排妥當了,就是看著老一副不上心的紈绔相,實際上事兒沒少忙活。
    徐格回完消息,看喬落一眼:“我上哪兒給你找?你爸那私人飛機能用么?要不打個飛的,把濯哥哥接回來湊你的三缺一?”
    徐格在臺子里,太遠了,不然喬落要踢他一腳。
    “怎么不用你爸的!”
    “我爸沒有啊,”徐格笑著一攤手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的規矩,花大錢必須老婆同意,多少年了我媽死活不讓,現在又多我嫂子一個反對,徹底沒戲。”
    喬落想起徐格那個怕老婆的爹,忽然樂不可支,連帶著心里都松快了不少。
    她又問徐格:“唉,挺長時間了,沒見你找新女朋友?找一個會打麻將的,給我湊牌搭子。”
    “會打麻將的?”徐格還能不了解喬落,哼笑了一聲說:“哪種?孟聽枝那樣的?牌爛,還給你放水?”
    這回喬落踢不著也要起身過去踢一腳。
    徐格叫痛著躲。
    當場“啪嘰”賠了一杯子,兩人看著地上的碎玻璃,愣一秒,喬落聳肩,徐格找袋子單獨裝起來。
    “敗家,就你這么造,紀枕星家那屋子房頂不得給你掀了?”
    喬落靠在臺子上,垂眼看徐格撿玻璃,聲音低低說:“懶得掀。”
    指尖一顫,劃到玻璃,一線血剛冒出來就被徐格緊緊按住,他扎起袋口,交給保潔阿姨。
    剛好施杰過來,跟徐格說TLu情人節慣例活動的事,當天肯定要增加一些安保,門口入場檢查的事也不是小工程。
    等徐格說完事過來,喬落已經無聊到把酒架上掛著的一把尤克里里拿下來試音,果然只是當裝飾品的,音很爛的。
    她彈了一段小星星,就見徐格走回來了。
    “你這個酒吧賺錢么?”喬落打量四周。
    “還行,”徐格斂眼看她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很快收回目光,唇角微斜說:“怎么?你瞧上了?那你結婚我貼你點股份當陪嫁?”
    “分了!分了!想笑就笑吧,聽懂了還跟我裝!”
    喬落大聲,嫌棄至極地瞪眼回去,隨后嘴里說著:“誰瞧上你這酒吧了,就是覺著每年情人節都搞免單,不賠么?”
    徐格站在那兒,沒說話。
    他這酒吧是他大三那年開的,他磨著家里砸了一筆錢,他爹掏錢爽快,就當打水漂了。
    他自己悶頭干,一身勁。
    那唱臺都是花了大錢找人專門設計的。
    朋友打趣,說這么一個破臺子,賣半年酒都賺不回來了。
    徐二少特拽特狂,嗤一聲說:“老子缺錢?”
    這世上有無數種錯位,就像兩個相撞的卡齒滾輪,如果一開始就沒對上,那么無論往后轉動多少圈,都不會有機會重合。
    她想去酒吧唱歌的時候,他只能替她解氣揍人,他說老子以后開全蘇城最牛批的酒吧,隨你怎么唱。
    后來酒吧開了,也牛批了。
    但來不及了。
    她粉絲幾千萬,出行一圈粉絲一圈保安,發歌就屠榜,演唱會門票難搶,無數人用整個青春愛她,多少人愛而不得。
    一個徐格算什么。
    指間弦跳,忽的撥出一個變了調的音,喬落抬頭,察覺一絲異常,有些納悶道:“怎么了?不會真賠了吧?虧了多少?”
    “說啊,虧了多少,我有錢,給你墊。”
    徐格微怔的面容上慢慢露出個沒心沒肺的笑來,“沒,賺了,挺賺的。”
    “怪不得呢,每年情人節都搞什么免單活動,”喬落放下尤克里里,用手指戳戳徐格胸口,開玩笑說:“黑心老板賺大錢心虛了吧?”
    徐格往旁邊讓了讓,心口頓頓的痛,臉上還是那副沒心肝的樣子,撓撓頭說:“嗐,就那樣吧。”
    .
    以前工作忙,TLu的情人節活動,喬落一次都沒湊過熱鬧,偶爾在網上沖浪刷到TLu的消息,要么吹什么第一夜場,要么見風就是雨地說徐格又跟什么女網紅最近密切往來。
    喬落也就是平時嘴上損他是一頭臭豬,心里知道這人也不算亂來。
    女朋友基本都是好好分手,美女們回頭還肯帶朋友在網上給他打廣告的那種,好聚好散是給他玩明白了。
    今年分手加上演唱會延后,她頭一次有這么閑的功夫來TLu消遣。
    沒提前跟徐格打招呼。
    看網上說,只要帶十四中老式學生證就能進去,她從家里翻出學生證,口罩帽子按得嚴實,趕過來湊熱鬧。
    來得早,不然限流,估計就進不去了。
    喬落按著自己的姓名欄,興沖沖懟給門口的臨時安保看自己的學生證。
    穿勁酷黑衣的安保抱歉地通知她:“自帶熒光棒,你沒有,你看著要不在附近趕緊買一個過來,要么等明年吧。”
    喬落沒耽誤后面的人進場,走到一旁,她只是納悶,老學生證搞懷舊她懂,但非要自帶熒光棒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啊?
    喬落喃喃自語:“去酒吧玩兒,還要帶熒光棒,給誰打call啊真的是,當開演唱會呢。”
    她耐心就那么點,估計徐格今天忙,就直接打電話給施杰。
    “酒吧今天的活動我沒搞明白,你出來接我走特殊通道吧,我在門口。”
    施杰很快就來接她,這位安保隊長面相冷話也少,個子高,近一米九的個子,在前面給她帶路。
    出電梯前,施杰忽然轉頭說:“喬小姐,我方便跟您合個照嗎?”
    “啊?”喬落挺吃驚,施杰怎么看都不像追星族,而且他跟徐格都多久了,以前也沒有這方面的意思。
    “你是我粉絲?”
    施杰將手機握在手里,忽然很靦腆老實地搖頭說:“我不是,我女朋友是,她朋友圈背景是跟你的合照,她讓我也換。”
    喬落露出那種磕到野生糖的表情,點著頭,爽快答應道:“呦,還挺聽女朋友的話,行啊,就在這兒拍嗎?你等一下,我摘帽子弄一下頭發。”
    拍完照,喬落也想起來一件事。
    “對了,TLu今年的情人節活動為什么要自帶熒光棒啊?誰定的這個?”
    施杰回答:“不是今年,每年都是,老學生證加熒光棒,不知道是誰定的要帶熒光棒,從我來TLu工作第一年就是這樣了。”
    喬落還是沒想通,身前的施杰已經替她推開門,剛剛在安全通道還悶悶頓頓的音浪像一瞬間釋放出來的困獸,沖擊力十足。
    施杰沒走多久,忽然又折回來,給了她一根熒光棒,跟她說什么要唱歌,周圍太吵,喬落沒聽清說唱什么歌。
    十二點,整個外場忽靜。
    剛剛那些光怪陸離的射燈也一瞬歸置一旁。
    一束溫柔的暖色追光打到中央,凹陷的圓臺緩緩上升,TLu的女駐唱抱著吉他,坐在高腳椅上,挪了挪話筒說:“哈嘍,寶貝們晚上好,每年的老節目又來嘍,先祝大家情人節快樂,今年你們愛的人還在你們身邊嗎?”
    臺下的聲音忽然沸騰,有人放肆接吻,有人大喊不會再愛了。
    情緒場合,笑和淚都在失控。
    追光散去,光影隨著熟悉的音樂前奏響起,變成碎星散落,喬落趴在二樓的看臺,居高俯下,身邊同樣擠滿了人。
    那是她的成名作,詞和曲都是她自己寫的。
    靈感在哪兒呢。
    年少時,某個蟲鳴草間的夏夜,在徐格家的后院。
    她抱著自己的吉他興沖沖跑來,一腳踢過去,仰躺著打游戲的徐格差點直接從吊床上翻下來。
    粗糙的網繩劇烈晃著,游戲機猝不及防砸在臉上,痛得徐格嚎叫一聲,擠眉皺眼。
    他把游戲機拿起來,他操作的小人已經當場斃命,再抬頭,漸漸清晰的視線里,是喬落眉飛色舞的一張漂亮臉蛋。
    “快滾下來,聽我唱歌,我剛剛忽然想到一段調子!太好了,我哼一哼就一氣呵成,絕對好聽!”
    徐格把吊床讓給她,自己抽個墊子,矮她一大截,盤著腿坐在旁邊。
    少女垂眸撥弦,帶一點天然煙嗓的聲音,柔柔唱著,她的音色像最干凈的白紙,什么情緒都能演繹出滿分來。
    ……
    你是宵禁里最后的火焰,
    總要滅,
    萬事總有不得成全,
    落幕要說心甘情愿。
    音符停止,纖細的手指從吉他上拿開,她把吉他往懷里一攏,滿心期待地看著徐家院子里唯一的聽眾:“好聽嗎?”
    她忽然湊得那么近,徐格只覺得后脖頸都有些僵了,他像生銹的門軸一樣,吞咽口水朝后挪出幾分距離,點頭說:“好聽好聽。”
    說完,寶貝游戲機被甩到旁邊,徐格空出手,脆脆地拍了兩下,更捧場了。
    “真好聽!”
    不管她唱什么,這只臭豬總是說好的。
    喬落不太信,斜眼打量著,有點威脅似的說:“是真心話吧?”
    徐格點頭:“肯定真心啊,我對你還有半點假的啊?”
    那會兒真是少年心思,前一秒還在為自己的創作偷偷竊喜,感覺自己就是明日之星,后一秒嘆氣,立馬沮喪上頭。
    “可是,只有你聽我唱歌。”
    徐格說:“那我下回喊程濯一起過來?”
    喬落把吉他丟給徐格,自己往吊床上一躺,腦袋枕在手臂上。
    蟲鳴遠遠近近,頭頂滿天繁星。
    “算了吧,我不是那個意思。”她聲音往下走,人像陷入一種迷茫里,“徐格,真的有人會想聽我唱歌嗎?真的有人會喜歡我的歌嗎?”
    徐格用手指自己,“我啊,我不是人嗎?”
    喬落躺在吊床上,聞聲側過頭來,她一直驕傲至極,平時看人都有幾分趾高氣昂,這時明凈眸子里淌著光,卻只是柔柔軟軟地望著身邊的徐格。
    “只有你一個嗎?”
    徐格抱著她的吉他說:“肯定不止啊,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人都會愛你。”
    “可是,我性格差,脾氣也不溫柔。”
    夏夜長空,星芒燦燦,只有少年時一句篤定的應答。
    “我不覺得。”
    “你天生就是該被愛的人,我從小就特愛這吊床,誰碰都不行,可是你喜歡,我就愿意和你一起擠,甚至讓給你也行。”
    她當時一下就開心起來了。
    對啊,她沒有什么好擔憂的。
    全世界都會像徐格一樣對她好,她的未來一片坦途,永遠有綠燈。
    她又問:“我剛剛唱的歌真的好聽嗎?”
    徐格再次點頭:“好聽。”
    這一次,她不用吉他伴奏,那把染著少女憂愁的嗓子,輕輕哼著那段歌詞。
    整個院子里都是靜的。
    徐格目不轉睛看著她,眸光柔和明亮。
    .
    此時此刻,人聲鼎沸的酒吧內場,接近情人節的零點,情話說盡,玫瑰碾作泥,現場氣氛已經轟到煽情頂點。
    那首她曾在徐家院子里輕輕哼唱著的《落幕》,眾人合唱,無數詞不達意的瞬間,終于可以在一首歌里釋放解脫,聲嘶力竭。
    你是宵禁里最后的火焰,
    總要滅,
    萬事總有不得成全,
    落幕要說心甘情愿。
    旁邊的女生都哭了。
    喬落看不清臺上的燈光,一低頭,眼里躥出來點什么,她一抹眼角,指間沾上一點溫熱水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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