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船夫的號子抑揚頓挫,配合著搖船的節奏,激蕩起竹汶麟心中的力量,再看無邊的洞庭湖,開闊著竹汶麟的胸襟。竹汶麟豪情大發,無可宣泄,只能付諸于烈酒。
忽見漁船后方有一個黑影出現,黑影漸大,是一條漁船。竹汶麟叫苦,定是高力士追來,苦思御敵之計,縱使自己并未中毒,也無把握擋住高力士。
來船愈來愈進,王安石叫過一個船夫,讓船夫將一個大木桶推到湖里,木桶開口處連出一條粗線,連在船上。竹汶麟不知這個大木桶能否制住高力士,但王安石好歹也采取了點措施,竹汶麟稍稍欣慰。
李惜韻問道:“這是何物?”
王安石一笑道:“一個道友的爐灰?!眱纱丫喟僬?,高力士尖尖的聲音遙遙傳來:“王安石哥哥,雜家遠道而來好歹也是客人,哥哥你躲躲閃閃,這算哪門子待客之道?”
王安石朗聲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而高公公大殘大疾非我人類,魯某人怎敢與高公公稱兄道弟?”
高力士又尖聲道:“這位公子是青蓮居士門下的吧?皇上料到青蓮居士會有干預,特地吩咐雜家不要留情面,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公子姓甚名誰,雜家也好給你立個牌坊,只是公子小小年紀,當真可惜了?!?br/>
竹汶麟啞然失笑,高力士似乎已是勢在必得,將王安石三人視作囊中之物了。沉入水中的木桶已在兩船中間,王安石從懷中取出火折,點燃引線,一切都似是在計劃之中。半晌之后,一聲悶響,平靜的湖面噴出一股水柱,向四周洶涌,一股接一股已是大浪滔天。
竹汶麟眼見大浪撲來,忙將王安石與李惜韻扶入船艙,船夫方才如夢初醒,急忙掉頭操櫓。
“噗!”一個巨浪撲來,漁船險些被掀翻。一浪未去一浪又至,大船沖浪而起,眼見就要向右翻過,竹汶麟奔到漁船左側,腳下使力,漁船被生生壓了過來。竹汶麟躍到船頭,雙腳牢牢踏在船板之上,將天罡戰氣包裹在穿的周圍,那湖水滔天但竟是沒有一滴水落入船中,整條漁船便在竹汶麟雙腳掌控之中。
又是一股大浪掀來,竹汶麟駕船沖上浪尖,大浪將船沖出百丈有余,但并未將船掀翻,兩名船夫驚其為天人,信心大增,“左左右右”喊著號子,奮力搖櫓。
木桶爆炸之處生出一個漩渦,愈急愈大愈深,閃電從漩渦中心處升起,頓時烏云密布天昏地暗。兩位船夫在洞庭湖上操了一輩子船櫓,也未見過如此景象,一名船夫拋下船櫓,像漩渦處跪下,仰天大哭起來,以為是湖神發怒天災降臨。
竹汶麟只覺一種巨大而可怕的力量蓄勢待發,心頭一緊,兩額已滲出冷汗。竹汶麟拿起酒桶猛吞了幾口,索性閉上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反而清明了許多。竹汶麟能感受到那股力量是沖自己來的,反而渴望它的到來,大叫一聲:“來吧!”雙拳愈握愈緊,心愈跳愈快,竹汶麟只覺一股千萬鈞的壓力撲面而來,猛然睜開眼睛,只見一張巨口滿嘴金牙,向自己撲來
竹汶麟根本不及細想是何種怪物。那怪物從竹汶麟身下沖將過去,足有百丈來長。竹汶麟又覺身后壓力劇增,不及回頭,猛然一竄,竄到巨口上方,只見一條金色巨龍從身下躥過。竹汶麟使出全身氣數,腳點一塊沖起的木板,一個翻身,又到巨龍上方。竹汶麟兩腳踩著龍頭,雙手握住巨龍雙角,巨龍狂吼,沖天而起帶著竹汶麟沖出九霄云外。
王安石和李惜韻已從船艙中出來,王安石望著金黃巨龍,大聲呼道:“龍王爺暫且停手,王安石有話要說!”
李惜韻暗暗祝禱,那條巨龍能聽見王安石的話,她此時已不會去想巨龍是否通靈性,與王安石是否相識,只是眼睛死死望著巨龍鉆入天去的方向,眨也不眨,只盼巨龍能再飛下來,還來一個活生生的龍大哥。
半晌的沉靜,烏云散開,大浪退去,又恢復了萬里晴空,碧波千丈。四下里靜得出奇,反倒更加可怖。李惜韻眼前忽然一亮,金黃巨龍又重新出現,由一個黃點到一條黃線,下落奇速,瞬時已到眼前。
李惜韻抵受不過巨龍帶來的狂風,側過臉去用手臂擋住,只聽“撲通”一聲,壓力驟減,側過臉來看時,竹汶麟已回到船上,單腿跪地手捂胸口,口內鮮血狂噴,染紅了全身衣衫。李惜韻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跑到竹汶麟身邊,扶住竹汶麟,口中只喚“竹大哥,竹大哥”,淚流不止。
竹汶麟的鮮血染紅了李惜韻的纖手與臉龐,李惜韻正不知如何是好,空中落下一人,身著的金黃鎧甲閃閃發光,唇若施脂眉如墨畫,十分英俊健朗,真如天神一般。難道這就是王安石口中的龍王爺?
竹汶麟身受重傷,李惜韻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際,空中落下一尊天神。那天神還未站穩,見著王安石,納頭拜將下去,言道:“不知哥哥到此,龍某興風作浪,驚嚇了哥哥,實在是罪該萬死??!”
王安石急忙踏上兩步,將來人扶起,道:“龍王爺何出此言?老夫出于無奈,驚動龍王爺,攪了龍王爺清凈,有罪的是老夫啊!”
龍王爺道:“哥哥有何難事,盡管說來!”
王安石道:“被仇家追殺至此。”
龍王爺大驚,略帶幾分怒色,道:“豈有此理,天下誰人敢對哥哥不敬,是這個少年嗎?”
王安石搖頭道:“他叫竹汶麟,是老夫請的幫手?!?br/>
龍王爺念道:“竹汶麟?憑他的修為還不足以拒敵嗎?”
王安石嘆氣道:“仇家是李隆基。”
龍王爺龍目一瞪,問道:“玄皇?”
王安石道:“兄弟成仇以至于斯,讓龍王爺見笑了?!饼埻鯛斈疾徽Z。王安石道:“李隆基并未親來,只是派來了太監總管,高力士。”
王安石遙指,龍王爺順指觀望,只見一人伏在一塊兒木板之上,在水中飄蕩。龍王爺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竹汶麟,從懷中掏出一粒金丹,遞給王安石,道:“可有酒嗎?”
王安石笑道:“怎會少了這濁物?”
龍王爺道:“麻煩哥哥給他服下,以酒沖服,我去去就來?!闭f罷騰身而起,向高力士飛挪而去,將高力士卷將起來,沖天而起,沒了蹤影。
竹汶麟雖是重傷,但頭腦還算清醒,驚奇于天地造化之齊。王安石疾步走到竹汶麟身前,蹲下身去,拿起竹汶麟腰間的酒桶,拔去塞子,讓竹汶麟將金丹含在口內,以酒沖服。竹汶麟金丹下肚,但覺神清氣爽,渾身的疼痛頓時消散,發黑的右臂也現出本來膚色。
竹汶麟稍一用力,站起身來,實在不敢相信世間由此靈藥。王安石道:“龍王爺的炎黃真丹不但能解百毒治百病,強身健體延年益壽,還能重構竹公子奇經八脈,使龍公子脫胎換骨,若龍公子日后勤奮鍛煉,功力自會突飛猛進。”
竹汶麟暗自體會炎黃真丹妙處,李惜韻取出手帕幫竹汶麟拭去下巴、脖頸以及衣服上的鮮血。此時船上桌椅早碎,船板也是千瘡百孔,漁船勉強漂在水上。兩個漁夫見真龍顯靈,還敢有什么話說,從船艙里搬來一張方桌,幾把木椅,待王安石三人坐下后,畢恭畢敬的侍立在側。
王安石道:“這龍王爺本名叫作龍御,究竟是人是龍,老夫也不清楚。十六年前南詔魔教大舉攻打中原與大唐軍在長江決戰,龍王爺現身,以一人之力攪翻大江,水淹青袍三軍,蓋世之功使我大唐軍民人人振奮。那次大江之役之慘烈,老夫直至今日依然記憶猶新。龍王爺身受重傷,幸虧李隆基舍身相救,才保下龍王爺性命。當年玄皇與龍王爺結義金蘭,建國后封龍王爺為御月王,為四位異姓藩王之首。但龍王爺不戀世之榮華,沉在洞庭湖底一直至今。”
李惜韻道:“我早聽父親說過有一位御月王爺,建國后下落不明,與大月帝,玄月王爺同樣神秘,沒想到今天在此相見,竟是一條真龍?!?br/>
竹汶麟默然不語,回想著龍王爺現世時的驚天動地,那可以移山倒海的力量,以及遺世獨立的神威,都讓竹汶麟自慚形穢。又想到龍王爺高大的身軀和俊美的面容,竟有一種親切之感。
竹汶麟正在出神,只覺北面刮來一股勁風,金黃巨龍騰挪而至,在船上方化作人形,飄落船上,正是龍御。王安石等急忙起身,龍御忙道:“三位請安坐。”漁夫搬來一張凳子,龍御坐下。
王安石道:“這位小姐是李亨小兒的女兒,名叫惜韻。”
龍王爺一聽是李亨之后,喜出望外,問道:“你爹爹近來可好?”
李惜韻道:“爹爹他還健朗?!?br/>
龍御又望望竹汶麟,道:“你剛才吃的炎黃真丹乃是至陽至熱之物,當須戒一月之酒、色。方才以酒沖服,只是為了引起真丹熱性,為你解毒?!?br/>
竹汶麟苦笑道:“讓我戒一月之酒倒是容易,但戒這一月之色,當真難上加難?!?br/>
李惜韻紅著臉暗啐了一聲。龍御大笑道:“人不風流枉少年,我年輕時也是風流的緊啊,不過若不戒色,引起真丹熱來,只怕你承受不了?!庇謱钕ы嵉溃骸肮媚锖孟袷芰藘葌俊?br/>
李惜韻道:“只是被高力士推了一掌,是我太不頂用了?!?br/>
龍御道:“無妨?!庇沂州p抬,稍一運功,便將李惜韻左手吸到手心,將一股天然精氣注入李惜韻體內。李惜韻只覺一股強有力的真氣在體內游走,一時痛感全消。
龍御松開了手,道:“若不是汶麟及時給姑娘運功療傷,只怕會落下病根,現在已無大礙了?!崩钕ы嵠鹕戆葜x,心中愈發感激竹汶麟。
龍御對王安石道:“玄皇兄一向光明磊落,深明大義,怎麼會突然追殺哥哥,是不是被奸人所惑?”
王安石嘆了一口氣道:“人一旦爬上了權力的巔峰,其虛無、恐懼的本心就會暴露無遺。先帝歸隱,李隆基登極,近年來年來嚴苛*,致使百年戰亂留下的殘破山河根本沒有機會復蘇。百姓以為大唐安定了,可以安居了,誰知近年來苛捐雜稅收的厲害,刑罰過于嚴酷,又逢連年天災,戰亂不斷,餓死的人竟比戰死的人還要多。李隆基一味兒剛愎自用,沉溺美色,且嫉賢妒能,妄殺良臣,致使大唐河山搖搖欲墜,可憐開元十多年的功業,眼看就要破滅了。”說到后來,已嗚嗚咽咽的抽泣起來。
龍御憤憤然道:“選皇兄也太不對了?!鳖D了一頓,又道:“玄皇兄雖然有錯,但大家以前畢竟是生死兄弟,哥哥可否再給他一次機會?”
王安石大笑道:“生死弟兄?你知道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嗎?他向全國宣布:龍眼死了。你現在去問問他,還記得龍眼嗎?如此大不忠大不義之徒,如何還能稱得上是生死弟兄?”王安石言辭激烈,龍御重又默然。
王安石道:“老夫失態了。今日若不是龍王爺出手相救,子怕老夫已經在和閻王爺喝茶聊天了。哎,現在的李隆基早已不是以前那個橫掃千軍,誓死效忠大唐的李隆基了。剛才那個高力士,玩弄朝野,不知害了多少忠臣義士,卻極得李隆基寵幸。事到如今,老夫不能再坐視了。”
龍御道:“哥哥是想舉兵?”王安石搖了搖頭道:“我想救萬民于水火,保全江山社稷,為此而已。老夫無可奈何而為之,愿天恕吾!我愿保舉肅王登基?!?br/>
龍御道:“我念及軒轅哥哥舊情,不忍傷他手下,將高力士送回長安皇宮去了誰知他竟是如此惡徒,我這就去將他除掉?!?br/>
王安石忙道:“龍王爺息怒,那個閹人暫且留著,老夫還有用處。何況平白污了龍王爺手?!?br/>
龍御道:“哥哥說笑了,玄皇兄對我有救命之恩,我實不忍與他作對。”
王安石笑道:“老夫怎不知龍王爺性情,老夫又何嘗不為難?想來還是龍眼曾講的四個字:責無旁貸?!闭f罷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
良久,龍御道:“我大哥,幾年來一直沒有消息嗎?”
王安石嘆息道:“沒有。龍眼若真如他自己所說的周游天下,不可能不被人發現,何況還有虎王?!?br/>
龍王爺道:“哥哥不必感傷,人世緣分強求不來的。哥哥這十六年過的怎樣?”
王安石轉憂為喜,道:“老夫一直住在洞庭湖東岸規矩村,做了十六年村漢,不會種田,不會做生意,多虧了村里鄉親接濟,雖是清貧,倒也清靜?!?br/>
龍御嘆道:“沒想到與哥哥做了十六年鄰居,卻從不知曉,罪該萬死。哥哥卻為何從不來探視我?莫不是王可我不成?”
王安石道:“怎敢相忘,今日相救之恩便是永生大德?!倍擞终f些往事,竹汶麟與李惜韻在旁聆聽。李惜韻雖是生于肅王府,長安權力中心,見多識廣,但對二人的言談仍舊感到新奇,更別說對那段歷史知之甚少的竹汶麟了。
竹汶麟此時才真正聽到國家大事,不禁熱血沸騰。他不正是要拯救萬民于水火之中才來長安欲求刺殺玄宗的嗎,如今王安石口中生生的說要整頓朝綱,擁立新帝,不正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竹汶麟心中有了一個嶄新的打算:跟著王安石混,有前途!
太陽漸漸當空,船也不知飄到了何處。四人起身來到漁船之側,觀望八百里浩然洞庭。龍御問王安石有何打算,王安石不答,李惜韻道:“家父派小女來接先生,正是為了共商大計!家父常常擔憂中原百姓,大唐社稷,早有廢帝之心。如今江東地界,三郡二十六州,百姓富足,軍士強健,若能得王先生相助,廢帝當不是難事!”
王安石不動聲色,淡淡道:“李亨賢侄勇則勇矣,只是其志不堅,定力不足,根基雖硬,亦不能萬全。萬一賢侄三心二意,老夫豈不是羊入虎口?”
李惜韻面色鄭重,道:“我李惜韻指天立誓,洞庭為鑒,龍王爺、竹汶麟共證:我父王若是背信棄義,負了點山先生,叫我李惜韻有如高力士所乘之船般,粉身碎骨亦不足惜?!?br/>
王安石道:“郡主既出此言,老夫還有什么好顧忌的!”
龍御雙目突然一縮,緊盯著竹汶麟道:“我雖已是年愈不惑,但膝下仍無一男半女,汶麟你若不嫌棄,我愿收你為義子。”龍御雖賜竹汶麟炎黃真丹,但對竹汶麟不冷不淡,此時卻出此言,真讓竹汶麟大喜過望愣在當地。
他沒有看出龍御眼中的異樣,那是一種長輩對晚輩的溫柔。絕不可能是對一個剛認識的人所產生的情感。
王安石笑道:“竹公子還等什么,快快行禮?!?br/>
竹汶麟三拜九叩,龍御受之。龍御從懷中拿出一塊美玉,黃瑩瑩亮閃閃,對竹汶麟道:“我雖收你為義子,但你我是否能再相見,還要看天地造化。假若再無緣相見,你將這藍田玉世世代代傳將下去,也算我龍氏之福。”
竹汶麟接在手中,應聲是,龍御騰身而起,金光大作,化作龍形,將木船盤旋起來,望東北方飛去。船上眾人只覺涼風呼嘯而過,體會上天之太空。過不多時,重入水中,龍御化作人形,道:“此處是岳陽城北岸長江渡口,哥哥與姑娘,成兒可順流直上,直到長安。”王安石謝過,龍御招呼兩名船夫,道:“今日毀了你二人的船,我贈你二人一物?!闭f罷從后背拔下一塊龍鱗,拿在手里,銅錢大小,金光燦燦,道:“你二人拿去平分吧,可保今世榮華。”
兩個船夫那里敢受,拜倒于地,磕頭不止,道:“萬萬受不得,萬萬受不得。我們回去定給老爺建廟,供奉老爺,只求洞庭岳陽能年年風調雨順!”
龍御將二人扶起,道:“天時如何,豈是你我凡夫俗子所能左右的?還是眼前富貴富實一些?!倍嗣銖娛芰她堶[。龍御拜別王安石,化作龍形,金光萬丈,閃轉騰挪,吼道:“小子,到神龍谷中尋得龍族,拯救其災難,切記切記?!?br/>
“忘記了告訴你,龍鱗會抑制你的功力,使你的欲望大增,失去本性,但若度過此劫,對你的修為大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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