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臺消息,據悉昨夜大熊座流星雨夜半降臨，我市多地觀賞位置極佳……”</br> 一墻之隔外的客廳，液晶電視里正在播放著一檔皖南本地晨間新聞。</br> 女主播清脆大方的聲線傳入霍音耳中,被過濾到僅剩一個關鍵詞。</br> ——大熊座流星雨。</br> 霍音握著菜刀的纖指頓住,綠瑩瑩的生菜被切割到一半，裂開空空的隙。</br> 她目光穿過生菜的空隙,落在紋理凌亂的案板上。腦海里頃刻之間,便被昨晚的滿目銀光迅猛地侵占。</br> 她第一次見流星雨。</br> 長天千丈星火傾輒涌下，地上靜淌的河被星輝熱烈點燃,整個古舊的鎮子漫著螢螢不似人間的光。</br> 程嘉讓就站在萬頃星河下，斜倚看她。</br> 碎發被流星雨染成流動的月藍色,在夜風中恍恍地被吹散。</br> 令天地萬物無光失色的流星雨之下，他只好整以暇地一站，便不會被奪去光彩。</br> 當然。</br> 如果他不說那句話,可能會更好一點。</br> “軟軟？”</br> 李美蘭惺忪著睡眼探頭看進廚房，不無驚訝地看向霍音,</br> “今天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br> 霍音被李美蘭的聲音拉回現實。</br> 她手中的刀落下,將生菜方方正正地切好擱到吐司片上。然后才放下手中的刀,抬手將旁邊晾著的一碗熱水遞上去，溫溫和和地回應：</br> “反正我也沒什么事，就，今天不想睡懶覺。”</br> “行。”</br> 李美蘭點點頭,走進廚房接住霍音遞過去的水,探身看著案板上的食材，問道,</br> “這是做什么早飯呢？”</br> “三明治。”</br> “我只會做這個。”</br> “看著不錯,今天就嘗嘗我們軟軟的手藝。”</br> 李美蘭放下手中的碗,</br> “不過會不會太多了，九個？咱們三個也吃不完呀。”</br> “嗯……爸爸兩個，媽媽兩個，我只要一個，”</br> 霍音邊說話，邊打開旁邊的微波爐，</br> “剩下的給徐教授和…和程學長。”</br> “這樣啊。”</br> 霍音將給爸爸媽媽和自己的三明治放進旁邊的微波爐里，不急不緩地關上微波爐的門，按下加熱按鈕。</br> 余光瞥見李美蘭點頭應下轉身往后走，沒有多問什么。</br> 霍音咬咬下唇，暗暗覺得松了一口氣。</br> “哎呀，這是什么。”</br> 李美蘭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一出，霍音剛剛稍微放下的心又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br> 在聽到李美蘭接下來說“這哪兒來這么多糖葫蘆的？軟軟，這是你買的？”</br> 霍音手里拿著的她一大早跑出去買來的三明治包裝紙，險些被她就這么扯破。</br> 她轉頭看過去的時候，果不其然，李美蘭打開了冰箱的門。冰影彌漫的冷藏柜里，一入眼就是滿滿一排的冰糖葫蘆。</br> 冰瑩的紅色，在素淡的冰柜里別樣顯眼。</br> 又看到這些糖葫蘆。</br> 霍音突然發覺，最近的記憶好像在她平靜安然的記憶長河中，格外的濃墨重彩。</br> “軟軟？為什么買這么多糖葫蘆？”</br> 為什么買這么多糖葫蘆？</br> 因為。</br> “不為什么。”</br> “爺就是錢多的沒處花。”</br> 她當然沒這樣說。</br> 不過腦袋里突然就蹦出男人說這話時的樣子。</br> 昨晚霍音回來的時候已經九點多鐘，霍俊滔和李美蘭都已經睡了，沒發現她把這些實在吃不完的糖葫蘆都偷偷放進了冰箱。</br> 霍音實在不擅長撒謊，昨天就想著怎么解釋，一直到現在還沒想好。</br> 只好硬著頭皮說：</br> “那個，我，我朋友聽攤主爺爺說想趕緊收攤回去，就把所有糖葫蘆都買了。”</br> 這個理由越說越扯淡。</br> 說到后面，她連聲兒都小了:</br> “他一個人也吃不完，就讓我帶回來，媽媽你吃完早飯也吃點吧。”</br> “你這什么朋友啊。”</br> 李美蘭皺皺眉，從冰箱里拿了一串，</br> “真是有錢沒地方花。”</br> 霍音有些尷尬地笑了笑。</br> 呃。</br> 他。他也說有錢沒處花。</br> ……</br> -</br> 清早六點五十分。</br> 霍音和父母一起吃過早餐之后，想到北方人口味一般要略重一點。</br> 又給三明治多加了點蛋黃醬，重新用保鮮膜和塑紙包裝好。</br> 將三明治和裝了提前熱好的牛奶的小保溫桶放進牛皮紙手提袋里。</br> 這才換了鞋子出門。</br> 徐老已經連續采訪八天，昨晚特意發了微信來告訴霍音，今天不用去受訪者家里，去酒店找他，他需要她協助做一個資料整理。</br> 聽說這個選題他并不是第一次做，數年前也曾經做過類似的。</br> 所以這次也對之前采訪過的一些家庭做了一個回訪計劃，今天整理的資料也包括之前的采訪記錄，還有之后的回訪具體計劃。</br> 徐老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太好。住不慣潯鎮的民宿，下榻的酒店在潯鎮五公里外的縣城里。</br> 所以霍音今天起了個大早，到鎮口等早晨去往縣城的班車。</br> 知道一大早出門會比較冷，她今天特意穿了件中長款的白色羽絨服。</br> 在鎮子路口等車的時候晨風略盛，霍音擔心三明治和牛奶被風吹冷，干脆拉開拉鏈，將牛皮紙袋捂進衣服里去。</br> 從潯鎮到縣城的五公里路，即使是時走時停行進緩慢的班車，也只需要二十多分鐘。</br> 霍音坐在車上偏頭看著車外匆匆閃過的冬日風景時，口袋里的手機起里哐啷響了好幾聲。</br> 有幾條是來自顧師姐的微信消息。</br> 另外幾條是陌生號碼傳來的短訊，不用看內容，也能大約猜得到是誰發來的。</br> 霍音本想掠過，未曾想她今天坐在大巴車的窗口，手被吹的發僵，一不小心就滑進短訊界面。</br> 消息果然是林珩一貫的口吻——</br> 【阿音，這么多天了，還沒有消氣嗎？】</br> 【你什么時候回北京，到時候我好好哄哄你好不好？】</br> 【阿音你把我微信從黑名單里放出來好嗎？我現在想跟你說說話都好難了。】</br> 【我最近太忙了，等我忙完這陣子，如果你還沒回北京，我到安徽去接你回來。】</br> 【……】</br> 還有很多，都是類似的一些話，霍音沒往下看，只是刪掉記錄，順便將這個號碼加入黑名單。</br> 她切出界面，打開顧師姐發來的消息。</br> 霍音本科第一年就認識顧師姐了，現在已經大四，也見師姐談過幾回戀愛。</br> 都是平平淡淡的，師姐性子沉穩，不是張揚的人。可是這一回不同，這一回，就連她這個局外人都看得見師姐的熱烈放縱，濃情傾注。</br> 可沒想到結局會是這樣。</br> 轟轟烈烈地戀愛，潑狗血一般的收場。</br> 霍音低低嘆了口氣。</br> 顧師姐正在失戀中，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也很難走的出來。</br> 所以最近這些日子，霍音時不時還會收到師姐發來的，很受傷的傾訴消息。</br> 今天的也是一樣——</br> 【小音，我今天見到學校的人才聽說，原來你和林珩分手了嗎。】</br> 【你最近心情……還好嗎？】</br> 【我最近自己一個人想了好多好多，我突然發現，原來出身真的可以決定那么多。】</br> 【原本我以為我的家庭還不錯，中產，從小到大吃喝不愁，爸爸媽媽都很愛我，他們愿意把最好的都給我，我喜歡什么，他們哪怕是拼盡全力也會給我。】</br> 【這些好像讓我有種錯覺。以為自己想要什么都可以毫不費力。】</br> 【……】</br> 【可我現在才發現，原來我和他那樣的天之驕子距離還是很遠】</br> 【你的事情我有聽說，我明白了，不管是程霖還是林珩，好像都不會對我們有多真心。】</br> 【雖然他一直都對我很好，會花很多心思給我驚喜，會買很多東西哄我開心。一副像是即使我喜歡天上的星星他也會摘給我的樣子。我現在才明白，原來我以為的好，與他而言，不過是輕而易舉。】</br> 【很對不起，之前我一直沒有對你講實話，其實，程霖不是我男朋友。我們的關系，準確來說，應該是他包/養了我。】</br> 最后的一句，即使隔著屏幕，隔著千里萬里之遙。</br> 霍音好像也讀到發信人的痛苦難堪。</br> 她不會去評價師姐和程霖的男女朋友或是包/養關系。</br> 只是看到這些話的時候她所坐的車子正在走下坡道，整個車廂像是被晨風裹挾，一下下的往下沉。</br> 她的大拇指就貼在手機屏幕的虛擬鍵盤上，好半晌，指尖被大巴車玻璃縫隙透進來的風吹得發紅，也始終想不出回復的話來。</br> 顧師姐的話像是被刻進老式磁帶里，按了單曲循環，一遍遍在她腦海里回放。</br> “原來我和他那樣的天之驕子距離還是很遠。”</br> “原來我以為的好，與他而言，不過是輕而易舉。”</br> “他們好像都不會對我們有多真心。”</br> “……”</br> 這些話一直在霍音腦海里生根發芽，循環回蕩直到她在徐老下榻的酒店里，遇見正在一樓抽煙的程嘉讓。</br> 對方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遠遠看著窗外，在她匆匆進門的時候移過眼來。</br> 似乎也注意到她，只是淡淡瞥過，長指在桌上的煙灰缸里撣了撣宴會，看起來并沒有要搭理她的意思。</br> 霍音腦海里師姐的話剛停頓了片刻又倏爾響起。</br> “原來我和他那樣的天之驕子距離還是很遠。”</br> 天之驕子…么。</br> 師姐說的時候是在說程霖和林珩。</br> 霍音抬眼，遠遠覷過去，瞧見年輕男人雙腿交疊，斜倚著沙發背，很放松的動作，他又是放浪桀驁的人。</br> 一舉一動，卻半點不無渾然天成的貴氣。</br> 天之驕子。</br> 那怎么可能少了他。</br> 她該清楚的記得顧師姐的話。</br> 老老實實將他放在危險名單的頭號。</br> 不過現在，她有一個問題還沒問。</br> 所以深吸了口氣走上前，聲音溫糯，不卑不亢地問：</br> “那天，學校旁邊的西餐廳，是你幫我買單的嗎？”</br> 眼前的男人吐了口煙，云繚霧繞。</br> 他斜睨了眼她拿在手里的牛皮紙袋，散漫地開口：</br> “所以，準備用這個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