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考試周,學生們不是在圖書館就是在自習室。</br> 一向嘈雜的宿舍反而沒什么人在。</br> 安寧的午后,霍音一個人坐在自己藕粉色的床帳里,看著手機里的匿名短信,起初是有些發懵。</br> 她打從這學期起,就隔三差五收到一些令人不明所以的短信。不過她前陣子一直忙得很,根本無從顧及。</br> 今天陡然打開,才發現對方已經發了上百條騷擾短信來。</br> 霍音從最底往上翻。</br> 開始的時候,是一些網絡上摘來的陳詞濫句——</br> “掌控不住的人,如果強行留著,只會讓對方厭惡你。”</br> “男人都不會喜歡死纏爛打的女人?!?lt;/br> “……”</br> 似乎因為沒有收到回應,再往后來換成了一些夸張的新聞截圖。</br> 標題一應是“某某豪門強強聯合,灰姑娘女友豪門夢碎”。</br> 霍音皺著眉看下去,手機屏幕上方,林珩這時發來了問候的消息。</br> 她頓了一下,劃開上方的提示框,顧不上擦手心微微沁出的薄汗,咬著下唇繼續往后看。</br> 接近現在的部分,換了一個手機號碼。語氣也變得不同。</br> “阿珩哥哥,我微信被封號了,你幫我驗證一下好嗎?”</br> “哥哥,你怎么不回我的消息?”</br> “……”</br> 看起來像發錯了人。</br> 跟前面的騷擾短信表面上似乎沒有什么關系,可誰也不是傻子。</br> 這方式很粗糙。</br> 如果不是始作俑者太過愚鈍,那一定是有恃無恐。</br> 霍音倚在棱角分明的金屬床欄上,一手握著手機,另一手緊握著床欄,金屬制品特帶的涼順著手心的血管將她整個人浸泡侵透。</br> 大腦反應過來的時候,手已經先一步將最后兩條帶著林珩名字的短信截圖發過去。</br> 她常給人溫吞可欺的印象,也確實是柔和的性子,可從來都不是忍氣吞聲的人。</br> 截圖附帶的文字霍音字斟句酌,隔了半分鐘,才發過去。</br> 【你的哪個妹妹,把短信錯發到了我這兒?!?lt;/br> 林珩今天倒是回得很快。</br> 【明璇吧,估計弄錯了?!?lt;/br> 【她就是馬虎,你不用理她?!?lt;/br> 看著微信上收到的回復消息,霍音手按在心口,前胸起伏的弧線落入掌中。她呼出這一口氣,打字回復。</br> 【可我和你的號碼,除了開頭都是1,沒有半點相同?!?lt;/br> 【我也沒有給過夏明璇我的電話號碼?!?lt;/br> 師姐催促的微信又發來。</br> 霍音給林珩發完這兩句,干脆將所有短信的截圖發給對方,匆忙下床去洗漱整掇。</br> -</br> 今天又有雪。</br> 霍音出門的時候,雖是下午時分,整片天空卻被烏蒙蒙的云色壓著,小拇指肚大小的雪碎撲簌簌落著。</br> 很快就在地上鋪了白皚皚的一層。</br> 雪地靴一踩上去,咯吱作響。</br> 霍音踏著雪,一路小跑去到六號辦公樓,輔導員的辦公室。</br> 輔導員要說的事情和剛剛顧師姐打電話來說的事情所差無幾,只是更細致,輔以正式流程。</br> 輔導員說她的成績在常年在新傳系名列前茅,又利用課余時間社會實踐,有幾篇很不錯的稿子登上過國內知名權威紙媒。</br> 學分早就修夠,個人能力也很出色。</br> 以她的條件來看,保研算是十拿九穩。</br> 更何況,現在她得到A大新傳學院泰斗級別的教授兼國內權威紙媒首都日報創始人徐老的青睞。</br> 至少在學業上,前途大好。</br> 畢竟徐老要求之高,五年來也就只收了顧姝彤一個研究生。</br> 霍音是近五年第二個徐老頗為看好的學生。</br> 從六辦出來,霍音一眼就看見迎面走來的顧姝彤。顧師姐今天倒沒像昨晚盛裝打扮,反而和霍音一樣,穿一件長長的淺色毛領羽絨服,趿著厚厚的雪地靴。</br> 看起來是特意來找她的。</br> 一開口就笑問:“怎么樣,你導員都跟你說了?”</br> 霍音點點頭,動作牽動臉上的藍色一次性口罩,露出一牙雪白色的下巴。</br> “都說了。”</br> “師姐是特意過來找我的?”</br> “那當然了?!?lt;/br> 顧姝彤走過來挽起她往學校南門的方向走,</br> “打今兒起,咱就真的師出同門了,你可是我唯一的師妹?!?lt;/br> 影視、傳播諸如表演、導演、播音、傳媒這些專業承襲舊例,貫來講究一個同門。在學校里,對于本專業的校友大多喊師兄弟師姐妹。</br> 面對其他專業的校友才會喊學長學姐。</br> 霍音以前叫顧姝彤師姐正是因為這個慣例。</br> 事實上她們本科的專業老師完全不同,霍音研究生跟著徐老讀,她們才算真正的師出同門。</br> “謝謝師姐?!?lt;/br> “客氣什么,今天咱們就兩件事?!?lt;/br> “什么?”</br> “第一件呢,你未來導師,徐老你見過的。老爺子人呢雷厲風行,保不齊今天收你做弟子,明天就喊你去一線跑新聞。老爺子說了,他不看過程,只看結果。鍛煉的機會給你,辦不成就換人做?!?lt;/br> 霍音以前出去給顧師姐打下手的時候,偶然見過徐老幾次。</br> 很嚴肅的老教授,做起事來確如師姐所說。</br> 況且她也更見過徐老動不動一個電話把師姐叫出去跑新聞。</br> 她摸了摸額頭,光是聽著,莫名開始緊張。</br> “不過你也別太緊張,這不老爺子把你師姐我派來,跟你講講以后的工作流程啊,日常啊,熟悉一下?!?lt;/br> 霍音笑起來,明亮的雙眼彎彎,像打了十級柔光的月牙。</br> “辛苦師姐了?!?lt;/br> “不辛苦不辛苦,以后有人跟我一起受苦受難,我可是要輕松了。”</br> “師姐剛剛說兩件事,那第二件呢?”</br> 霍音這話剛剛問完,就被顧姝彤摟住肩膀,按進了道旁的出租車。</br> “第二件當然是跟我師妹一起吃一頓慶祝大餐了!”</br> -</br>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外一邊。</br> 朝陽區一個別墅社區,一場略為隆重的家宴。</br> 林珩擱下手中的杯子,看了一圈桌上的長輩,起身道:</br> “夏叔、趙姨、爸媽我吃好了去客廳坐一下?!?lt;/br> “就在這兒坐著聊聊天多好,自己去客廳干嘛?”</br> “對呀,就坐這兒吧。”</br> 林珩聞言,給坐在自己側邊的夏明璇使了個眼色,旋即又沖長輩們解釋道:“明璇說有專業知識想問我,我們那個不適合飯桌上說,爸媽、夏叔趙姨你們繼續,我跟明璇就在客廳?!?lt;/br> “行去吧去吧。”</br> “本來還擔心明璇學不好醫,這么一看有小珩在,哪兒還有什么問題?!?lt;/br> “……”</br> 林珩先一步到了客廳。</br> 剛在沙發上坐下,就聽見夏明璇問他:“阿珩哥哥,怎么啦?還打暗語,有事要跟我說嗎?”</br> 林珩看著手機上,霍音不久前發過來的短信截圖。</br> 上面赫然寫著“阿珩哥哥”。</br> 跟夏明璇叫他如出一轍。</br> 林珩指指對面的沙發:“站著干嘛,坐下吧。”</br> “阿珩哥哥,你怎么這么嚴肅?”</br> “沒什么,就是想問一下你,我微信號碼突然被投訴了,需要驗證,你知道怎么驗證嗎?”</br> 林珩把手機擱在一邊,并沒有像長輩在時,那么端端正正地坐著。</br> 夏明璇答得很快:“驗證?不會,我沒被投訴過,不過我同學前兩天也遇到了,阿珩哥哥你等等,我幫你問問?!?lt;/br> 夏明璇說著就坐過來,伸手要拿他的手機。</br> “不用了?!?lt;/br> 林珩側身避開,看向對方,</br> “明璇,你沒事招惹霍音干什么?”</br> 聽他這話,夏明璇愣在原地,半晌才笑了笑,“阿珩哥哥你什么意思,我不認識霍音是誰?!?lt;/br> “我女朋友。”</br> “明璇,你是我妹妹,霍音是我女朋友,你招惹她,你們兩個鬧起矛盾,你覺得誰最為難?”</br> 林珩加重了“妹妹”二字,他認為自己一直以來都有做哥哥的界限。</br> 妹妹越過界限的危險想法,他只能委婉提醒。</br> “你女朋友……”</br> 夏明璇連連點頭,眼眶開始發紅,</br> “可是阿珩哥哥,她只是個鄉下來的……”</br> “明璇!”</br> “你不能這么說我女朋友?!?lt;/br> 大約是他這幾句話說得重了,夏明璇聽完就轉過頭去抹淚。林珩想了想,還是溫和下聲音來,用慣常的語氣:</br> “好了,別哭了,我也不是怪你?!?lt;/br> “以后別再這樣就可以了?!?lt;/br> 他一向溫和有耐心,遇到事也每每用溫柔的方式化解。</br> 這一次自然一樣,三言兩語就哄好了人。</br> 不過夏明璇雖是不哭了,卻還是纏著他問:“那阿珩哥哥,明天你是不是也會這樣去哄她?”</br> 夏明璇說的“她”當然是霍音。</br> 林珩點頭:“當然了。”</br> “如果她不像我這么好哄呢?”</br> “阿音脾氣軟,好哄得很,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br> “那你準備怎么哄?”</br> 林珩看著微信上霍音毫無動靜的對話框,隨口道:“送禮物?!?lt;/br> “什么禮物?”</br> “阿珩哥哥,我陪你去吧?”</br> 林珩抬起頭,本想拒絕,耐不住夏明璇死纏爛打,最后還是答應下來。</br> -</br> A大位于首都三環繁華地段。</br> 即便是雪夜,道上依舊是綿綿不息的來往車輛,經過同樣的路段,開往不盡相同的目的地。</br> 學校附近有一家高檔西餐廳。</br> 叫Ardoris,拉丁文。</br> 老板說,要譯為“熱烈”。</br> 餐廳里的裝潢看起來倒并不熱烈。</br> 以墨綠和深原木色為主色調的輕哥特風,氤氳著特有的幽暗情調。</br> A大也不是每個學生都是程嘉讓林珩他們那種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二代,許多學生年節生日才跟要好朋友來一次Ardoris,吃一頓大餐。</br> 就吃這么一頓,還不敢多點什么菜。</br> 正如今天,霍音跟顧姝彤這一桌。</br> 倆人進來,統共就一人點了一份性價比最高的意大利通心粉。</br> 霍音家在南方水鄉小城鎮。</br> 過得不困難,但供她到寸土寸金的首都念書,不免有些拮據。</br> 顧師姐家雖然不是大富之家,到底不差這一頓飯錢。</br> 霍音知道,師姐是照顧她,才肯跟她丟這個臉,只點一份通心粉。連飲品都是街邊奶茶店買了帶進來十塊錢一杯的速溶咖啡。</br> 她們坐在墨綠色的落地窗邊,看著窗外經過商圈形形色色的人。</br> 談著跟著徐老讀研的事,單是禁忌事項就列了十七八條。</br> 根本沒注意到光禿禿的實木桌子上只有兩杯熱氣將盡的咖啡,她們的通心粉一直沒上來。</br> 顧師姐似乎今天說了太多話,口干舌燥,一杯咖啡盡數喝下又去問服務生點飲料。</br> 霍音見服務生過來,這才想起半個小時過去,她們的通心粉還沒上來。</br> 她催過服務生。</br> 服務生走后,就聽顧師姐說:“小音我去下洗手間,你先等我一下哦?!?lt;/br> 人在獨自一個的時候,就會不由自主觀望四周。</br> 正如此時,霍音百無聊賴,兩手捧著咖啡杯淺啜著,雙眼正在越過墨綠色落地窗閑閑看著窗外華燈初上的步行街。</br> 有人三五成群,有人成雙成對。</br> 有人形單影只,影子被路燈拉成一條孤獨的單行線。</br> 還有人穿黑色棒球服,硬挺的短靴踏過步行街的石灰地板。</br> 滿條街的女孩子都為他側目。</br> 霍音稍稍抬眼,恰好看到男人深暗的斷眉。</br> 玻璃反光上,還能捕捉到他鼻梁上惹眼的小痣。</br> 撞上對方目光的前半秒鐘,霍音霍音被服務生叫住。</br> “小姐,您好,不好意思通心粉沒有了,這邊給您換成意大利肉醬面可以嗎?”</br> 適逢顧師姐回來,利落地做了決定。</br> 霍音再轉過頭去看窗外,又換成了另一批素未謀面的人。</br> 她剛剛,可能是眼花了。</br> 霍音收回目光的時候,不遠處,Ardoris的正門正被打開,冷空氣緊跟著鉆進來,吹得她膝上澀澀發疼。</br> 她本能地看過去,程嘉讓恰好掀眼看過來。</br> 四目相撞。</br> 對方看起來照舊平靜無波,帶著他特有的淡漠疏離。</br> 很像吸一口煙,漫不經心跟她說“謝了”那天。</br> 顧師姐似乎在問她:</br> “小音,你在看什么?”</br> 霍音還沒回答,就見到不遠處。</br> 程嘉讓身后,跟他有兩分相像,西裝革履年紀略長一些的男人叫他。</br> “阿讓,看什么呢?包廂在樓上。”</br> 對方轉身走開之前,似乎很輕地頷了下首,以示招呼。</br> 不過等霍音想到應該回應的時候,程嘉讓已經上樓,身形被樓梯扶手擋住,只瞧得見上半身。</br> 他不扶扶手,雙手插進褲袋里。</br> 像是永遠有目空一切的底氣。</br> “沒看什么。”</br> 霍音后知后覺地回過頭答師姐的話。</br> 卻發現師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起身,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起身向著樓梯而去之前,只撂下一句:“還有點事,小音你先吃,不用等我?!?lt;/br> ……</br> 霍音在座位上等了將近二十分鐘。</br> 沒等到顧師姐回來,反而等到了服務生。</br> 來上菜。</br> 五六個人各自端著托盤,魚貫而過,噼里啪啦一氣呵成給霍音上了菜。</br> 意識普切塔、西冷牛排、黑松露蘑菇湯、海明威煎蘑菇、美式焗大蝦、香煎鵝肝配焦糖蘋果、巧克力熔巖蛋糕……</br> 單是咖啡就上了五杯。</br> 霍音看傻了眼。</br> 她剛剛看過菜單。這似乎是,把菜單全點了一遍。</br> “你們好像上錯了。我沒點過?!?lt;/br> 她說完,還咬著下唇,小聲傻氣地嘟噥了一句,</br> “這夠我在你們這兒洗一個月盤子了?!?lt;/br> “沒有上錯哦,女士。”</br> 服務生露出標準的笑容,解釋道,</br> “這是您的朋友為您點的,已經買過單了,請您放心用餐?!?lt;/br> “我……朋友?”</br> 霍音愣了愣,</br> “姓顧?”</br> 師姐為什么點了這么多,自己還走了?</br> 服務生沒應,賣了個關子:“不好意思女士,您的朋友交代過,我們不方便透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