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小姐？”</br> “長得還挺眼熟。”</br> 眼前男人噙著笑,話說得散漫且恣意，話音落下之前，已經端著酒杯,將杯中酒一口喝掉小半杯。</br> 酒杯重新被撂到桌面上時,周圍人已齊齊看過來。</br> 霍音手里還攥著剛剛被對方撞過一下的酒杯。</br> 接收到桌上其他人一齊投過來的目光，她暗自吸一口氣,一邊轉向他偷偷透過眼神示意,一邊輕聲開口說道：</br> “大概，因為算是校友？”</br> “我也見過程…少爺。”</br> 他大概被她這聲“少爺”逗笑,聽她說完就單手拄著頭，噙著笑來看她。</br> 似乎未有要開口的意圖。</br> 坐在霍音另一邊兒的是策劃公司里一個看起來比她年紀稍長一些的姐姐。</br> 聽他們這樣說,頗為驚訝地接口道：</br> “原來小霍姑娘你跟程少爺還是校友？那可真是太巧了，你們是哪個學校的呀？”</br> 剛剛的話題被攔截。</br> 霍音一聽旁邊的姐姐這樣問，連忙順著對方的話,一起將話題轉移開：</br> “A大的。”</br> “A大，名校啊,哦對你剛剛有說你是首都日報徐主編的學生,我才反應過來,徐主編可不就是A大的教授么。”</br> A大有新傳、醫學兩大王牌專業，除此之外理工學科的各學院在全國高校的排名中也是名列前茅，是全國人人皆知的著名學府。</br> 新聞傳播學是A大的王牌專業，首都日報又是北京近十年來影響力最大的紙媒之一。</br> 是以,做策劃宣傳的這位姐姐會知道徐老這種業界泰斗是A大新傳系的教授這事也不足為奇。</br> 霍音想借此機會徹底轉移開話題。</br> 未料還未等她開口,旁邊的姐姐已經又問一句：</br> “你們這真的也太厲害了，小霍是學新聞的,那程少爺呢？你們在學校里見過,是同系的同學嗎？”</br> 聞言。</br> 霍音當即搖搖頭：</br> “不是的。”</br> 策劃公司另外兩位也跟著接話。</br> “我就說嘛,程少爺看起來不像是做新聞那種文氣一些的職業，打眼一看就像是做那種高精尖的頂級人才。”</br> “哎呀你真的跟我想到一處去了，我第一眼看程少爺就這么想的。像研究所里做高精尖實驗，為國家效力的。”</br> “所以少爺是學的什么專業？能不能滿足一下我們的好奇心。”</br> “……”</br> 那邊策劃公司兩位男士你一言我一語，這邊程嘉讓兀自抿著杯里的酒，看起來沒有要回答的意思。</br> 場面一度陷入一種詭譎的尷尬中。</br> 說話那兩位還在努力找補給自己圓場。</br> 霍音沒有多想，忍不住小聲脫口而出：</br> “不是你們說的那種。”</br> “他是很厲害的醫生。”</br> 話音一落，她就后悔得想要咬斷舌頭。</br> 這下換作了她再度開口找補：</br> “……程少爺在我們學校很有名，我聽其他人說過。”</br> “喔。”</br> 年輕男人低聲哂笑傳入耳中，下一秒鐘，她聽見他隨口說。</br> “想不到霍小姐對我還挺了解。”</br> “……”</br> “不敢當不敢當。”</br> 說出這句話以后，霍音在心里告訴自己，今天無論如何不能再搭程嘉讓的茬，免得他再當著二太太的面說出什么驚駭的話。</br> 二太太那樣敏銳的人，她擔心他們走在露餡的邊緣。</br> 好在經過剛剛的尷尬，策劃公司的人似乎并不敢再將話題往程嘉讓身上引。</br> 霍音繼續像他沒來的時候那樣，低著頭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菜一邊裝鵪鶉。</br> 桌上的話題重新回到霍音他們來程家的目的上。</br> 策劃公司的領導先提了頭。</br> “二太太、大太太，兩位咱們跟何氏那邊有談過嗎？”</br> “是這樣的，我們來之前不是已經見過何氏的何太和何小姐嘛，她們提出了一些對項目的看法，似乎跟大太太跟我們提的有一些出入。”</br> “我們在想如果兩位還沒有跟何氏那邊進行溝通，我們其實可以做中間人，去從中間幫兩方達成共識。”</br> “……”</br> 策劃公司的這幾位工作人員比霍音想象之中還要敬業。</br> 即使是吃飯過程中，也沒有忘記項目的事，不遺余力在提供更優服務。</br> 相比起來，霍音就不免顯得有些咸魚。</br> 這種一起吃飯促進關系的大好時間，她就真的只是認真在吃飯。</br> 程家的大廚很有水平，這一大桌子菜沒有一道失手。</br> 霍音正前方擺的這一道清蒸鱸魚清香鮮甜，將食材的鮮香發揮到極致，又頗為清淡，很符合霍音這南方人的口味。</br> 她很認真地在挑刺。</br> 以至于大腿上落下一只大手，她是在落下兩秒鐘后方才反應過來的。</br> 筷子上還夾著細細的魚刺，霍音微微啟唇，訝然地看向自己腿上。</br> ——淺藍色緊身牛仔褲包裹的腿上，年輕男人玉制傘骨般手落在其上，大拇指在外側邊褲線上有一搭無一搭地淺淡挲摩。</br> 視線觸及此，霍音本能地順著男人手臂的方向緩緩上移目光，最終落在年輕男人波瀾未驚的側顏上。</br> 他看起來好像什么也沒做，只是將手搭到無意識的椅子上一般自然。</br> 甚至沒看她，隨手夾了塊糖醋里脊，放在口中不疾不徐地咀嚼。</br> 霍音人在程家，生怕程二太太發現什么蛛絲馬跡，只好緊張地將目光重新移回自己的碗上。</br> 未執筷子的另一手悄悄探下去，碰到對方的手，帶了一點點力氣，意欲將他的手從她腿上扒拉開。</br> 未料這一動作只做到一半，剛剛碰到他的手、拂出去，就倏然被對方猛然握住。</br> 原本摩挲她牛仔褲褲線的拇指，無比自然地轉而摩挲她溫熱的掌心。</br> 旁側其他人聊得熱火朝天，推杯換盞。</br> 在這熱鬧的餐桌上，他在桌面的微掩下，拇指指腹一遍遍捻上她的掌心。</br> 她只聽人說過“十指連心”。</br> 未曾想過掌心興許也連著心臟。</br> 要么她此刻為什么覺得那一下下癢癢麻麻，像是撓在她的心口，幾欲將人魂魄從軀體中勾纏而出。</br> 她偷看了眼程二太太的方向。</br> 發覺對方正在聽策劃公司的人講話，并沒有注意他們這邊，這才忍無可忍地小心轉過頭，看向沒事兒人似的始作俑者。</br> 她又掙了兩次掙不開，只好擰著眉看他，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得見的聲音，很小聲兒地說：</br> “你、你干嘛呀…這么多人在這里。”</br> 說話間，對方長指一蜷，將她整個手盡數包裹進他的掌心里。</br> 灼熱的溫度貼在指背，是與剛剛不盡相同的癢麻。</br> 男人略一傾身。</br> 也學她，用只有他們兩個聽得見的氣聲兒：</br> “那又怎么。”</br> “你還明知故問。”</br> 霍音蹙眉瞪他，</br> “被二太太發現就慘了。”</br> “怕什么。”</br> “……”</br> 他們這邊正極低聲地短暫交談，倏然被桌對面的一聲低笑打斷。</br> 霍音循聲一眼就看到坐她正對面的程霖，對方面上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收。</br> 程霖大概是這里除了他們兩個自己以外，唯一知道他們關系的人。</br> 霍音避開對方的目光，又小心地略向程嘉讓的方向偏頭，卯足了勁兒把手往回一抽，僵著身子小聲說道：</br> “程嘉讓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br> 就算她總有一天要以他女朋友的身份見程二太太。</br> 也總歸不能像今天這樣，公私不分地摻雜在一起。所以她現在有點擔心被發現，覺得不能由著程嘉讓胡鬧。</br> “阿音？”</br> 她這邊狠話放出去不過須臾，又聽見對方壓低的聲音。</br> “真惱了？”</br> “……”</br> “你先不要跟我講話。”</br> 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真把她的話聽進去，真的不準備繼續在這個場合下逗她。</br> 后來的幾分鐘里，程嘉讓真的沒有再小聲跟她講話，也沒有伸過手來胡作非為。</br> 霍音甚至放松下警惕來。</br> 以至于對方又從桌上伸過手來到她的方向，指尖碰到她掌背的一瞬間，好巧不巧，她注意到長桌另一邊的程二太太正在看向他們的方向。</br> 條件反射一般，霍音匆忙收回手。</br> 在確定程二太太已經沒再繼續看他們的時候，才皺著眉瞪他：</br> “跟你說過別這樣呀。”</br> 被發現了她都不知道該怎么解釋。</br> 她聽見對方低聲解釋：</br> “我想給你倒橙汁來著。”</br> 他的手上也確實拿著一大杯橙汁，還未來得及放。</br> 霍音剛剛緊張的情緒還未來得及收，此時未及多想脫口而出。</br> “不用的呀。”</br> “行吧。”</br> 霍音重新轉回頭，有人同她講話的時候就隨口答上幾句，沒人講話的時候就繼續低頭裝鵪鶉。</br> 她不知道他今天為什么一直要在這樣的場合逗她，她是真的很擔心被程二太太發現，這不是鬧著玩的事情。</br> 所以心里也不禁有些惱，一個人悶悶坐著，沒有再跟他有什么交流。</br> 直到身邊傳來“嘶——”的一聲，然后是一陣噼里啪啦的響動。</br> 霍音看過去的時候，就見程嘉讓那邊桌子上還泛著熱氣的茶杯倒在桌面。</br> 男人冷白的手背此刻被染上灼燙過的赤紅。</br> 她本能就上前急急拉起他被燙傷的手，放在唇邊小心地吹兩下。</br> 眼圈急得略泛紅色，連語速都快了幾分：</br> “怎么弄的？”</br> “疼不疼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