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是早上八點被電話吵醒的。</br> 裴蹲蹲的作息很好,白天玩累了到點就睡，早上六點多醒，大美人蒙頭大睡,小崽子自娛自樂。一般裴容也就忍心多睡個一小時，然后爬起來給他弄早餐。</br> 一覺睡到八點是很少的,裴容被電話吵醒時,下意識摸了摸一旁的崽兒,摸了個空，頓時一激靈。</br> 他不允許裴蹲蹲在自己還沒睡醒之前出去搞事,大清早的，他不想一醒來就收拾殘局,裴蹲蹲也很聽話,明令禁止的事他不敢干。</br> 意識到裴蹲蹲不在床上，裴容第一反應小兔崽子終于造反了,兩秒之后才想起他把崽送走了。</br> “爸爸！”</br> 裴蹲蹲的聲音充滿活力,他開心道：“陸爸爸要帶我去游樂場。”</br> 裴容從他過度興奮里,聽出了對于見面的期待，他打了個呵欠，“可是爸爸剛睜開眼。”</br> 裴蹲蹲知道爸爸從家里趕到陸爸爸這里，要開車兩個小時，癟了癟嘴：“好吧，那爸爸你再睡一會兒。”</br> 他爸爸睜開眼到下床要很久的，肯定趕不及了。</br> 裴容閉著眼睛道：“如果蹲蹲能在游樂場呆到十一點,爸爸就能趕上了。”</br> 小崽子不喜歡一個項目反復玩,以往裴容帶他去兒童樂園,滑滑梯坐一次,碰碰車坐一次,卡在大美人爸爸的耐心線上，一個小時半就牽著爸爸的手，道：“我們可以回家了。”</br> 裴蹲蹲：“我要等爸爸。”</br> 裴容掛了電話，十五分鐘后就開車上了高速。</br> 裴蹲蹲看見他爸爸這么努力趕時間，一定會感動落淚。</br> 陸擒做了早餐，有雞蛋羹和棗泥包，裴蹲蹲吃著早餐，話還多：“我爸爸也會做這個。”</br> 他指了指雞蛋羹，“但是里面沒有肉肉和蝦蝦。”</br> 大美人愿意撒點蔥花就燒高香了。</br> 陸擒更加憐愛兒子，給他擦了擦嘴。</br> 裴蹲蹲一邊說話，故意吃得慢，拖延時間，不然裴哥干飯時人狠話不多。</br> 他繼續道：“一樣好吃。趙奶奶做的會加豆腐蛤蜊，江叔叔做的會加鯽魚湯。”</br> “有一回爸爸用江叔叔做的冒充，我一下子就發現了！”</br> 陸擒聽著聽著有些不對勁：“你江叔叔多大？”</br> 有五十嗎？</br> 聽著怎么住在一起，還能共用一個鍋蒸蛋。</br> 裴蹲蹲：“比爸爸大一點點。”</br> 陸擒追根究底：“一點點是多少？”</br> 裴蹲蹲伸出手指，比了個四。</br> 陸擒不經意道：“你們住在一起嗎？江叔叔結婚了沒有？”</br> 裴蹲蹲：“我們以前住江叔叔家里。”</br> 他咬了一口棗泥包：“江叔叔沒有結婚，他喜歡一個人，但是不敢說，只敢跟我說。江叔叔膽小鬼。”</br> 陸擒捏扁了棗泥包，別是喜歡你爸吧！不然為什么要跟小孩說這個！是想打預防針還是想借蹲蹲的口表白？</br> 還有，裴容一件他的禮物都不肯收，為什么愿意住外人那里？</br> “你很喜歡江叔叔？”</br> 裴格樂不可支：“喜歡，他還叫我裴哥！”</br> 陸擒眸色一沉，感到一陣危機，這個姓江的，為了討好蹲蹲，一把年紀了還厚著臉皮叫小孩子哥。</br> 蹲蹲這么可愛，哪里有能當他哥？</br> 他不允許有人比他還舔。</br> 陸擒：“心虛的人才膽小。那你江叔叔現在在哪？”</br> 裴蹲蹲：“江叔叔也回國啦！”</br> 說完，他捂住嘴巴，好了，不能再多說了，再說地址要被陸爸爸知道了。</br> 陸擒把蓬松的棗泥包捏成了一團夾心石頭，姓江的追回國，小電燈泡蹲蹲又不在，近水樓臺的，情況非常不妙。</br> 裴容那么懶，如果有人每天給他做做飯、掃掃地、換換燈泡，時間一長就依賴上了怎么辦？</br> 裴蹲蹲道：“爸爸，我要洗香香再出去玩。”</br> 好久沒有見爸爸了，要是變成臟蹲蹲，漂亮爸爸會嫌棄的。</br> 陸擒冷靜了一下：“好，先坐一會兒再洗。”</br> 裴蹲蹲的頭發絲，昨晚不可避免地染了一點酒氣，陸擒也擔心被裴容聞出來。</br> 兩人宛若凌晨在外面鬼混的父子兩，思維高度一致。</br> 蔣女士陪蹲蹲花園里散步，陸擒準備出門的東西。</br> 半小時后，蔣女士放水給蹲蹲洗澡，非常寵溺地在澡盆周圍放了一堆玩具，要什么給什么。</br> 陸擒把奶瓶奶粉保溫壺備用衣服等物品放入后備箱，道：“媽，您去準備一下，我來吧。”</br> 陸擒接替他媽媽的位置，擠出一團泡沫，耐心地給蹲蹲搓頭發搓后背。裴蹲蹲專注地玩玩具。</br> 搓著搓著，他發現澡盆里的水變色了。</br> 不能這么臟吧？</br> 陸擒眼皮一跳，眼睜睜看著裴蹲蹲一手小黃鴨，一手醬油瓶，正往盆里倒。</br> 怪不得這孩子越洗越臟！</br> 陸擒扶住醬油瓶，問道：“你在干嘛？”</br> 裴蹲蹲松了手，又去拿了一個小勺子，一邊往盆里加鹽，一邊跟陸大廚核對：“兩勺鹽，半勺糖，這么多醬油，還有紅酒。”</br> 陸擒反應了一下，余光中看見半瓶紅酒不起眼地擠在瓶瓶罐罐里，才想起這是紅酒燉牛腩的菜譜。</br> 小崽子看一次就記住了用量他很欣慰，但是……為什么調味料要出現在這里？</br> “玩過家家不能在洗澡的時候。”</br> 裴蹲蹲對于著色很不滿意，托著醬油瓶又倒了一點：“這樣蹲蹲就能跟爸爸做的紅酒燉牛腩一樣香香。”</br> 讓吃不到的爸爸親一親蹲蹲，就知道有多好吃了。</br> 自己想吃的時候就舔舔胳膊，太方便了。</br> 陸擒：“……”</br> 這該怎么講道理？</br> 他把裴蹲蹲從水里撈出來包住，夾在胳膊底下，然后拿了一個小碗，以眼花繚亂的速度配比調料，讓小崽子用拇指沾了一下嘗嘗。</br> “好吃嗎？”</br> 裴蹲蹲被苦出了失望至極的眼淚：“不好吃。”</br> 陸擒：“下次還泡醬油嗎？”</br> 裴蹲蹲：“不泡了。”</br> 陸擒：“為什么蹲蹲能吃出江叔叔和爸爸雞蛋羹的區別？”</br> 裴蹲蹲：“因為江叔叔加了鯽魚湯，爸爸不喜歡鯽魚。”</br> 陸擒：“那你沒有土豆沒有牛腩，少了那么多那么多東西，味道怎么會一樣呢？”</br> “為什么爸爸給你洗澡用沐浴露，不用醬油呢？是爸爸故意不想讓蹲蹲變得更香嗎？”</br> 裴蹲蹲：“不是。”</br> 陸擒語重心長：“有些簡單的事情里面有復雜的道理，在蹲蹲沒明白之前，不要輕易模仿。”</br> “我們蹲蹲將來要研究的是爸爸不會的問題，所以爸爸會的事情，你動手研究之前，先問問爸爸的經驗，好不好？”</br> 裴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好。”</br> 陸擒重新給小崽子洗澡，裴格突然道：“爸爸可以教我釣魚嗎？”</br> 陸擒：“當然可以，釣魚之前我們要先把魚魚吸引過來，然后……不能嚇跑他。”</br> 當大魚出現在魚鉤附近徘徊時，尤其要有耐心。</br> 陸總耐心地陪著兒子逛游樂場，坐旋轉木馬，爬充氣城堡，玩水上漂流滑梯……</br> 他們來的這個兒童樂園，有許多兒童排隊免費領取糖果的活動。</br> 一溜煙的小萌娃排排隊，到櫥窗前領一顆動物形狀的棉花糖，場面十分有愛。裴蹲蹲站在隊伍里，個子不是最小的，但站得最端正。</br> 裴蹲蹲對于糖果的興趣不大，他喜歡領各種小包子，管飽，還因為裴容不吃糖果。</br> 為什么大人不能領取呢，我爸爸也會餓肚子啊。</br> 生怕爸爸餓肚子的裴蹲蹲每次都是領包子給爸爸吃。</br> 陸總和蔣女士被裴蹲蹲排隊領取包子投喂，是全場家長沒有的待遇。</br> 爸爸和奶奶都有了，裴蹲蹲拍拍手：“可以了。”</br> 陸擒一邊注意周邊，一邊把裴蹲蹲抱起來。</br> 裴蹲蹲勾住陸擒脖子，展開手掌，里面握著一枚硬幣巧克力，沒忍住湊到他耳邊炫耀：“爸爸給我的，其他小朋友都沒有！”</br> 陸擒：“……”</br> 三個保鏢門口監督了半天，居然還有漏網之魚，他深吸一口氣道：“什么時候給你的？”</br> 裴蹲蹲：“爸爸給我發菠蘿包的時候。”</br> 他排隊排到窗口，領取菠蘿包。</br> 裴蹲蹲拿起菠蘿包的時候，發現還有一個金幣巧克力。</br> 他猛地抬頭，發現發菠蘿包的是戴著口罩和手套的裴容。</br> 所以比其他小朋友多一個金幣。</br> 他爸爸真厲害。</br> 十分鐘前吃了菠蘿包的陸總，突然有些噎住。</br> 小崽子回來給他送包子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那么淡定？</br> 陸擒把裴蹲蹲交給蔣女士和保鏢，疾步走到菠蘿包窗口，那里已經換成了一個女員工派發。</br> 還有機會，才十分鐘而已。</br> 咸魚成功撤離的時候肯定慢悠悠的。</br> 他迅速找到了游樂場的員工出口，是一條停滿了電動車的后街，裴容開四輪車，應該是走去附近停車場的。</br> 陸擒看見盡頭有一輛白色奔馳緩緩倒車，再過幾秒就直接從路口開走了。</br> 大長腿此刻發揮了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一次優勢，陸擒拼盡全力，到達路口時卻只追到了車尾氣，他閉閉眼，萬分懊惱，心情比丟了一百億的大單還糟糕。</br> 萬幸，他看清了車牌。</br> 陸擒喘著氣轉身，一抬眸，卻愣住了。</br> 隔著擋風玻璃，一個坐在駕駛座，一個站在微塵里，四目相對。</br> 陸擒眸色驟然如鷹隼般鋒利，血液發熱滾燙，四肢肌肉繃緊，片刻后，他顫抖著斂去攻擊性，施施然跨步上前，雙手按住了引擎蓋。</br> 什么敲車窗讓人出來的事，陸擒不干，他不要看側臉，偏要站在裴容正面，清清楚楚地直視他，看看他還要躲到哪兒去！</br> 裴容的車底盤很高，陸擒絲毫不遜于這龐然大物，有種居高臨下之感，大美人被看得沒辦法了，垂下了眼皮。</br> 裴蹲蹲這個二五仔。</br> 裴容手指僵硬地握著方向盤，因為太過咸魚而從未設想過見面該如何應對，人果然還是應該有點憂患意識的。</br> 他可以在紙上寫“我生的”，卻沒辦法從容地對陸擒當面說出這個話。</br> 太羞恥了，像什么呢。</br> 被陸擒灼灼的目光看得有點熱了，裴容干脆降下了車窗透氣。</br> 氣流涌動的下一秒，陸擒就探手進來按下了車門開關，把裴容“請”了出來，塞進后座。</br> 然后自己開車，把車開到了不影響交通的角落。</br> 裴容：“這里有違章停車監控。”</br> 監控，懂嗎？監控。</br> 陸擒掏出皮夾，裴容余光看見了一打鈔票。</br> 他以為陸擒要抽出十張，告訴他“先停七個小時的”。</br> 然而陸擒從夾層抽出了一張紅酒估值賬單，淡淡道：“正好，我們談一下蹲蹲的共同撫養問題。蹲蹲開了我一千五百萬的酒，你得報銷一半。”</br> 裴容：“……”你能報銷蹲蹲養老鼠的精神傷害嗎？</br> 過分了，報銷一半正好是他股票賬戶的全部資產，不會是詐騙吧。</br> 還是在暗示他，他的情況被完全掌控了？</br> 裴容：“幾瓶？”</br> 陸擒：“12瓶。”</br> 裴容：“我還你12瓶。蹲蹲出生那年，我釀的。”</br> 就是懷孕期間釀造的，裴容在陸擒面前說不出這個詞。</br> 陸擒僵住了。</br> 這樣做生意真的可以嗎？</br> 可是真的好想要老婆親手釀的酒，比這勞什子12瓶藏品都珍貴。</br> 陸擒猛地反應過來，裴容在試探他。</br> 如果自己答應了，說明他依然對裴容抱有深不可測的企圖，根本不是存心報銷。</br> 想要釣大美人，就得按照大美人喜歡的釣魚方式來，不能打窩，不能掛餌料，最好連鉤都是直的，等咸魚愿者上鉤。</br> 否則大美人一定會掙扎，會被鋒利的魚鉤刮破口腔。</br> 所以陸擒忍住了強吻的沖動，忍住了拉進懷里的沖動，從裴蹲蹲的育兒事件談起。</br> 可以悄悄用崽子打窩，可以偷偷用賬單當餌，但是魚鉤，即陸總本身，一定要是無害的，直的。</br> 陸擒腦海里天人交戰，壯士斷腕：“這樣不太等價吧。”</br> 害怕，裴容回去不會氣得把自釀酒都摔了吧？</br> 裴容緩緩地看向陸總。</br> 陸擒板著臉道：“你以為我還跟三年前一樣不長進？”</br> 裴容：“嗯？”</br> 陸擒冷冷地瞥他一眼，平靜道：“我已經對你硬不起來了。”</br> 無欲則剛，他這次絕不讓欲望逞能。</br> 裴容嚴肅：“喔？”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