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漸暗，董雪敲門進來招呼三人吃飯。
    三人走下樓，邊爸坐在餐桌主位上笑著沖三人招手。
    大年初五的家宴，一般下屬哪怕職位再高也是沒資格入座的，不過沈雅安和洪誠夫跟其他人不同。
    洪誠夫跟裴桐領了證，裴桐是董雪的表姐，董雪是邊爸邊媽的干女兒，這么轉(zhuǎn)一圈，洪誠夫跟邊家也算沾了親。
    沈雅安同樣沾老婆的光。
    邊學道在四山出車禍，艾真路過出手相助，說是“救命之恩”也當?shù)闷稹Ｓ羞@么一層關系，邊爸邊媽對沈雅安很是親近，擺餐具時很自然地算上了他。
    略一推辭，洪沈二人入座，沖邊爸邊媽點頭說：“叨擾了。”
    有道是“居移氣養(yǎng)移體”，富貴數(shù)年，已經(jīng)生出雍容之氣的邊媽慈眉善目地笑言道：“學道一個人在外面打拼，多賴大家輔佐相助，一頓家常便飯，不要客氣。”
    說是家常便飯，其實非常豐盛。
    不可能不豐盛，這是農(nóng)歷新年邊家三口坐在一起吃的第一頓飯，菜單一周前就列好了，每樣食材都是千挑百選。
    因為是家宴，去掉了餐前酒和開胃小點，直接上前菜。
    傭人送上來的前菜是菊苣培根玉米沙拉和白醬燉小牛肉。
    董雪特別喜歡吃沙拉里的甜玉米粒，把自己盤子里的吃完，她趁身旁的邊學道扭頭跟邊爸說話不注意，伸勺子偷偷在邊學道盤子里舀了兩勺玉米粒放進自己盤子里，然后又把不愛吃的菊苣倒進邊學道盤子里。
    坐在對面的裴桐見了，剛喝進嘴的一口湯差點噴出來。
    沖表姐吐一下舌頭，董雪拿起筷子，若無其事地一粒一粒夾自己盤子里的玉米粒吃。
    說完話，低頭看見自己盤子里的變化，再看對面裴桐忍俊不禁的樣子，邊學道笑著問董雪：“玉米粒好吃？”
    董雪重重點頭：“甜，口感好。”
    用勺子舀起幾粒嘗了嘗，邊學道點頭說：“是好吃！這么甜，不會是轉(zhuǎn)基因玉米吧？”
    董雪聽了一愣：“不會吧！”
    洪誠夫聽了，拿著勺子說：“應該不是。法國對轉(zhuǎn)基因食品持謹慎和質(zhì)疑的態(tài)度，去年法國政府聲稱‘對動植物存在不利影響’，將歐盟委員會唯一認可能在歐盟境內(nèi)種植的轉(zhuǎn)基因農(nóng)作物——美國孟山都公司研發(fā)的MON810轉(zhuǎn)基因玉米列進禁止種植名單，暫停了MON810在法國的種植。而早在10年前，因為瘋牛病在法國民眾中引起恐慌，法國政府在1998年底頒布禁令，終止轉(zhuǎn)基因玉米在法國的種植。在整個歐盟區(qū)，法國是標準的轉(zhuǎn)基因保守派，他們也會從西班牙、葡萄牙進口少量轉(zhuǎn)基因玉米，但多數(shù)用于研究和試驗，基本流不到餐桌上。”
    邊爸雖然在法國生活有一段日子，學會了幾句日常法語，但多數(shù)時間都在酒莊里練字、喝茶、養(yǎng)生，對法國社會了解并不深入，于是看著洪誠夫問：“萬一有漏網(wǎng)之魚流到餐桌上呢？”
    洪誠夫搖頭說：“幾率很低。法國不像國內(nèi)，不出事、媒體不報道就不抓食品安全，這邊十分注重對食品生產(chǎn)、銷售等環(huán)節(jié)的監(jiān)管。企業(yè)的自檢也極為嚴格，很少流于形式，因為一旦商品發(fā)生問題需要召回，損失的不僅是金錢，還有企業(yè)的信譽，信譽受損，企業(yè)九成九要倒閉，除了倒閉，企業(yè)負責人和管理團隊以后很難繼續(xù)在業(yè)內(nèi)就職。”
    洪誠夫說完，沈雅安接著說道：“關于這次禁止MON810在法國國內(nèi)種植，坊間傳言說是薩科齊為了保住法國核電，和綠色環(huán)保組織達成的一個秘密交易……核電是法國經(jīng)濟的支柱，絕對不容觸動，為了安撫國內(nèi)的環(huán)保勢力，薩科齊只好犧牲轉(zhuǎn)基因。”
    裴桐第一次聽說這個傳言，將信將疑地問：“這也太陰謀論了，會是真的嗎？”
    沈雅安笑著說：“不是知情的局內(nèi)人，這件事真假現(xiàn)在不好說，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薩科齊是在順應民意，或者說他不敢得罪這股民意。而且還有一點，法國綠黨的勢力很強，薩科齊如果有志爭取連任，他就絕對不敢放棄綠黨陣營以及綠黨可以輻射到的選票。”
    主菜上來了。
    換了一個餐巾，拿起刀叉，董雪說：“我覺得還有一點。”
    邊學道喝了兩口清水，饒有興趣地看著董雪問：“說說。”
    董雪正色說道：“在酒莊這兩年，我發(fā)現(xiàn)法國人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思維，他們覺得每塊土地都有屬于自己的神秘特性，每塊土地上出產(chǎn)的東西別的地方無法復制。這種思維在波爾多地區(qū)尤其突出，每個酒莊都反復向外界強調(diào)自家葡萄園土壤和光照的特性，以此強化自家酒莊產(chǎn)品的獨特香氣和口感，本地說法是Produit-de-Terroi，翻譯過來就是——風土的作品。”
    “可以說，正是這個概念讓法國的酒莊主幾十年上百年地賣酒賺錢。現(xiàn)在轉(zhuǎn)基因來了，人為精確地控制種子的基因序列，種出來的東西除了外表不同內(nèi)里高度相似，這就不是獨特‘作品’了，這是流水線‘產(chǎn)品’，換句話說，轉(zhuǎn)基因毀了Produit-de-Terroi這個概念。除此之外，種植轉(zhuǎn)基因葡萄是否會給葡萄園或者整個地區(qū)生態(tài)系統(tǒng)帶來不良影響無法驗證，沒負面影響一切都好，若是有影響，傳承幾百年的葡萄園被污染，酒莊品牌乃至整個波爾多葡萄酒產(chǎn)業(yè)都將遭受毀滅性打擊，巨大利益相關之下，如何不被抵制？”
    “啪！啪！啪！”
    洪誠夫放下刀叉，用力鼓了幾下掌，然后沖董雪伸出大拇指，由衷地說：“一葉落知天下秋，有見地！”
    董雪不太好意思地說：“我就是偶然想到，隨口瞎說。”
    沈雅安笑著說：“若是隨口說來，那就更了不起了。你有一點說的非常對——利益相關。歐洲政府的所有政策，乍一看是順應民意，骨子里全是順應利益。無論是戴高樂主義，還是所謂的薩科齊主義，本質(zhì)目的都是讓法蘭西得益，當然，如果其政策不具備這個特征，也就不是一個稱職的領導人。”
    一個半小時后，沈雅安和洪誠夫告辭離開，裴桐也跟洪誠夫一起走了，走之前答應董雪一周內(nèi)就回來。
    送走沈洪裴三人，邊爸在酒莊內(nèi)的草坪前跟邊學道說：“前幾天照片的事我聽說了，學德和你五叔給我打了幾個電話道歉。”
    邊學道問：“為什么不打給我？”
    邊爸說：“怕你生氣，不敢跟你說。”
    邊學道笑著問：“不跟我說我就不生氣了嗎？”
    邊爸說：“你五叔家現(xiàn)在徹底亂了，王家榆扔下孩子走了，公司賬面一團糟，學德每天都在外面喝得大醉被人送回家……”
    “爸你別說了，咱們一家好好過年，不提鬧心事兒。”
    “可這事……”
    邊學道摟著邊爸肩膀說：“事兒不是什么大事兒，可是有時候人的一個缺點，能掩蓋所有優(yōu)點。邊學德終究扶不上墻，該劃清界限時，爸你不要讓我為難。”
    重重嘆了一口氣，邊爸點頭說：“我知道了。”
    說完，邊爸換上一副神秘的表情，小聲說：“對了，跟你說件事。”
    “嗯。”
    “除夕那天晚上，發(fā)生一件怪事。”
    “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和你媽做了一個很相似的夢，我倆都夢見酒莊園子里長出一棵極茂盛的參天大樹，董雪先是在樹下澆水，后來爬到樹上摘果子給我和你媽吃，最神奇的是，我和你媽在夢里吃的都是石榴……石榴在民間寓意多子多福，我和你媽都興奮好幾天了，這是要抱孫子了啊！”
    邊學道聽了，笑嘻嘻地說：“行，別變著法催了，我不倒時差了，這就找董雪加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