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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yīng)天府，兩江總督府。
    假山池沼，游魚蹁躚。
    兩江總督胡北宗一身紫色官袍，正站在石橋上若有所思，而正在這個時候，有人步履匆匆上前：“報告總督，西南有軍情來報。”
    “軍情？”胡北宗沉吟了一聲：“倭寇又來犯了？”
    “是的。”來人點頭應(yīng)道：“倭寇自石屏衛(wèi)所方向登陸，隨即偷襲了一處村寨，將村寨百姓屠戮殆盡，并且放火燒村。”
    胡北宗不動聲色，像這樣的戰(zhàn)報，自從他就任兩江總督之后已經(jīng)聽過很多次了，從最初的憤怒，到現(xiàn)在的麻木乃至于淡然，只要倭寇一日不除，這樣的慘案就不會終止。
    “那么廣濟奇出動了嗎？”胡北宗問道。
    石屏衛(wèi)所是廣濟奇的轄區(qū)，也是拱衛(wèi)應(yīng)天府的一道屏障，廣濟奇算是如今青年將領(lǐng)中胡北宗最看好的一位了，雖然說單純就戰(zhàn)斗力而言，還比不上邱大魚，但是若是論潛力，反而是邱大魚遠遠不如前者。
    如今倭寇犯邊，剛好在他的轄區(qū)之內(nèi)，也算是他建功立業(yè)留下功名的時候了。
    “沒有。”來人哆嗦著嘴唇說道。
    “大膽！”胡北宗隨之大怒：“身為大周將領(lǐng)，哪有百姓受難，自己畏縮不前的道理？”
    “他現(xiàn)在在哪里！我要他立刻回來，我要拿他問罪！”
    “總督大人，不是廣濟奇大人不出動，而是倭寇們，倭寇們他……”來人說道這里，有些說不下去了。
    “倭寇們怎么了？”胡北宗沉聲問道。
    “倭寇們在偷襲了村鎮(zhèn)之后，轉(zhuǎn)身奔襲了石屏衛(wèi)所，正面向石屏衛(wèi)所發(fā)動了就進攻。”來人顫聲說道。
    此言一出，連胡北宗都有一些陷入了呆滯，畢竟自從倭寇之亂開始之后，那些倭寇進攻州府有之，衛(wèi)所官兵畏縮不前，不敢出寨迎戰(zhàn)有之，但是從來沒有聽說，有那伙倭寇膽敢進攻有重兵把守的朝廷衛(wèi)所。
    所謂以卵擊石，大概是這個意思。
    “結(jié)果如何？”胡北宗不由慌忙問道。
    廣濟奇乃是少見的帥才，石屏衛(wèi)所的地勢也算是險峻，單單從石屏二字就可以看出，這樣良將堅城，難不成這些烏合之眾的倭寇還真能攻打進去？
    不過胡北宗內(nèi)心深處，竟然也有那么一絲的不安。
    “大人。”來人有些顫聲，語帶哽咽：“石屏衛(wèi)所破了。”
    “守兵潰散，據(jù)他們所說，這次來進攻的幾乎清一色的真倭，并且是刀法精湛的倭人武士，其首領(lǐng)更是輕松擒下了廣濟奇將軍。”
    “什么！”胡北宗聞言不由后退兩步，靠住了石橋的欄桿。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胡北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廣濟奇戰(zhàn)敗被擒？
    這是要比石屏衛(wèi)所陷落更讓胡北宗感到不敢相信的事情。
    “守兵潰散，石屏衛(wèi)所陷落，敵人放火燒毀了衛(wèi)所，廣濟奇將軍下落不明，據(jù)逃出來的潰兵所言，廣濟奇將軍被倭寇的首領(lǐng)擒住了。”來人顫聲匯報道。
    這樣的消息，當他聽到的時候也是不敢相信，只能以盡快的速度前來回報給胡北宗。
    畢竟石屏衛(wèi)所是應(yīng)天府的重要門戶之一，如果石屏衛(wèi)所丟了的話，那么敵人就可以很快就兵鋒指向應(yīng)天府。
    一般而言，并沒有倭寇敢攻打應(yīng)天府這樣的大城，可是同樣的，也沒有倭寇膽敢正式進攻朝廷所駐軍的衛(wèi)所，之前尚且是小打小鬧，但是倘若正式進攻軍隊駐地，這就是不折不扣的戰(zhàn)爭行為了。
    當然——對于胡北宗而言，東南沿海與倭寇之間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與戰(zhàn)爭差別不大了。
    “快！快派出斥候！”胡北宗連聲說道：“去搜尋廣濟奇的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廣濟奇而今可是東南抗倭的重要人物之一，他年紀輕輕，銳意進取，對待倭情有自己獨特的見解，熟讀兵書，又能夠活學活用，差不多是胡北宗在自己手下能夠找到的最好的將才，將來倘若真的要和倭寇發(fā)動決戰(zhàn)，那么帶兵之將，非廣濟奇可以莫屬。
    如果說真的尚未建功立業(yè)便英年早逝，這不僅是廣濟奇?zhèn)€人的損失，更是整個東南抗倭大局的巨大損失。
    “不用了，末將見過胡總督。”而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廣濟奇爽朗的聲音。
    隨著聲音，廣濟奇走進了院落，遠遠向著胡北宗行禮：“承蒙總督掛念，濟奇一切安好。”
    胡北宗向著廣濟奇望去，只看到這個男人依舊一襲軍裝，面色有些蒼白，除此之外，并沒有看到什么明顯傷勢。
    胡北宗不由露出疑惑的神色，看了看剛才報信的人一眼：“剛才有人說，石屏衛(wèi)所陷落了？”
    如果石屏衛(wèi)所真的陷落，廣濟奇又如何能夠這么快地就趕到應(yīng)天府？
    這中間一定有自己不清楚的事情。
    那就要等待廣濟奇自己開口解答了。
    “是的，稟告總督大人，石屏衛(wèi)所陷落了。”廣濟奇抱拳說道：“末將無能，沒有抵擋住敵人的進攻，所有罪責，由末將一人承擔。”
    “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胡北宗開口說道，這樣說著，他看向廣濟奇：“濟奇，我是知道你的本事的，石屏衛(wèi)所，在應(yīng)天府治下的諸多衛(wèi)所中，應(yīng)該算得上是最強的衛(wèi)所之一，地形也算是易守難攻，不知為何會被倭寇攻破？”
    “到底有多少倭寇進犯？”胡北宗負責東南防務(wù)，也主持著抗倭的大局，而今石屏衛(wèi)所告破，應(yīng)天府便會直接暴露在兵鋒之下。
    所以他對于石屏衛(wèi)所陷落的具體細節(jié)就真的非常感興趣，如果說廣濟奇沒有來的話，那么他肯定會向方才來人好好盤問，但是現(xiàn)在廣濟奇就在眼前，那么問誰都未必有問廣濟奇來的清楚。
    “報告總督，屬下并沒有一一點數(shù)，但是粗略估計，應(yīng)該不過百人，大致在五十人至一百人之間。”廣濟奇開口說道。
    胡北宗聞言大驚：“不過百人？你石屏衛(wèi)所有多少守兵？”
    “稟告總督，石屏衛(wèi)所總計有戰(zhàn)兵八百人，但是當時駐守衛(wèi)所的，大概只有五百之數(shù)。”廣濟奇如是回答說道。
    大周的衛(wèi)所制度，大多數(shù)的官兵都是由兵戶擔當，兵戶就是天生就當兵的人，世世代代只能參軍，這并不是什么榮耀的事情，相反，兵戶大多窮困潦倒，雖然可以耕種土地，但是這些土地同樣是歸屬國家所有，可以說軍戶就是所謂長官的私人奴隸，非但沒有人身自由，所耕種的收獲，大多數(shù)也要上繳朝廷和衛(wèi)所，其實戰(zhàn)斗力相當堪憂。
    當然，廣濟奇到石屏衛(wèi)所之后，也試著革除了一些弊政，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說廣濟奇已經(jīng)算得上是能夠體察疾苦的上司，但是過分改革會觸動很多人的利益，廣濟奇立足未穩(wěn)，也根本推行不下去。
    這也是廣濟奇一直念叨著想要自己練兵的原因，主要原因就是大周的衛(wèi)所兵，實在是有些不堪大用。
    平常維護治安還行，但是面對倭寇這樣窮兇極惡，訓練精良的敵人，就有些不堪一擊的感覺。
    “所以說五百人打不到一百人，還被打的大敗而歸？”胡北宗感到有點不敢相信。
    “這就是我常給大人說的。”廣濟奇看著胡北宗認真說道：“兵貴精而不貴多。”
    “那不到一百人的倭寇，都是東瀛武士，從小就接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兵甲精良，正面對敵，恐怕三五個衛(wèi)所兵都不是對手，更何況對方的配合嚴謹，往往一個沖殺，就能夠?qū)⑽覀儧_散，不過這并不是關(guān)鍵。”廣濟奇嘆了口氣：“關(guān)鍵在于，這次倭寇的首領(lǐng)，是一個非常厲害的東瀛武士，說來慚愧，末將和他過了幾招，僅僅三個回合，失手被擒。”
    “三個回合？”胡北宗明顯吃了一驚。
    對于廣濟奇的武藝，他還是很清楚的，雖然廣濟奇并沒有行走江湖，但是軍中手段，雷霆霹靂，大開大合，上陣殺敵是完全不含糊的。
    以廣濟奇的身手，也被對方三個回合擒下，如果不是廣濟奇刻意夸大的話——畢竟所有的敗軍之將，都非常樂意將敵人形容地兇神惡煞，青面獠牙，來掩飾自己的無能。
    但是胡北宗知道廣濟奇不是這樣的性格，他雖然一向料敵從寬，但是很少會主動危言聳聽，夸大敵人的實力。
    “是的，三個回合。”廣濟奇點頭說道。
    “再將我擒下之后，那些倭寇再行沖殺，因為群龍無首，原本還能夠稍加抵抗，但是最終還是一潰千里。”這樣說著，廣濟奇再將事情的始末向胡北宗大致說了一下，最終則是燕九主動提出想要招降，在被廣濟奇嚴詞拒絕之后，才有了所謂的三擒三縱之約。
    “其實我并沒有答應(yīng)。”廣濟奇看著胡北宗嘆了口氣說道：“但是，如果說他真的有能力將我三擒三縱，恐怕我也沒有顏面繼續(xù)在大周為官了。”
    胡北宗看著廣濟奇，腦海中不住思索，然后開口說道：“所以，濟奇你并沒有什么能夠應(yīng)對對方的手段?”
    “倘若我再撥給你五百精銳戰(zhàn)士，你能否戴罪立功，將這倭首擒來？”胡北宗問道。
    如果能夠擒來的話，那就真的再好不過了，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而廣濟奇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我之前和別人說過，現(xiàn)在也可以和總督大人再說一遍，那就是石屏衛(wèi)所的守兵，已經(jīng)是末將勤加操練一年的成果，較之普通官兵已經(jīng)算得上是精銳，但是卻沒有抵擋住這群倭寇的攻擊，就算說總督大人能夠再給我撥下人馬，但是用起來也未必有石屏衛(wèi)所的官兵用起來順手。”
    “所以，如果單憑屬下的話，想要戴罪立功，是萬分艱難的事情。”
    “這樣啊。”胡北宗嘆了口氣：“倘若連你都沒有十成把握，那么就算調(diào)回邱大魚來，恐怕也不是這伙倭寇的對手。”
    “那么我調(diào)動大軍，以一支三千人隊圍剿這批倭寇，你看能否奏效？”
    在戰(zhàn)事方面，廣濟奇是不折不扣的專家，所以說胡北宗還是很樂意與廣濟奇商量一下。
    “恐怕不行。”廣濟奇毫不猶豫地給胡北宗潑了涼水。
    “實不相瞞，這些倭寇，我非常懷疑，就是汪直的手筆。”
    “汪直？”胡北宗吃了一驚：“話說回來，汪直一直在等朝廷給他準確的答復(fù)，但是你我都明白，汪直的條件，簡直就是癡人說夢罷了。”
    汪直的條件，基本上包括了汪直自己的洗白上岸，加官進爵，倘若只有這個，倒是未必不能答應(yīng)。
    但是除此之外，汪直還提出要朝廷放開海禁，允許海上自由通商，這就是癡人說夢了。
    哪有朝廷和海賊做交易的道理？
    當然，作為回報，汪直會將自己手下的大量船隊獻給朝廷，組成朝廷麾下的強大海軍，從原本的海盜，變成了維護西洋地界秩序的強大艦隊。
    除此之外，汪直還會每年向朝廷獻上相當于三成稅賦的通商收入，以及大量的海外奇珍。
    在汪直看來，這樣真的是一石三鳥，皆大歡喜之計。
    畢竟如果自己歸降，第一，朝廷就不用再為東南沿海糜爛的倭情焦頭爛額，第二則是會收獲大筆的額外收入，第三則是自己和自己手下的兄弟，終于不用再提心吊膽，可以給自己尋求一個安穩(wěn)的晚年，做一個富家翁度此余生。
    朝廷所需要做的，只不過是放開一個已經(jīng)早已不合時宜的政策罷了。
    但是這件事情，只有一個結(jié)癥。
    那就是朝廷不會與海賊做交易的。
    俗話說得好，朕給你的，才是你的。
    朕不給你的，你不能要。
    在朝廷看來，汪直拿東南沿海的太平，三成稅賦以及自己手下的數(shù)萬人作為籌碼，來換取朝廷的海禁解除，這根本就是對于朝廷的侮辱。
    就算真的要解除海禁，也是朝廷自己大發(fā)慈悲，而不是因為一介小小海賊的要求。
    當然——數(shù)百年后，另外一群走私犯，想要打開神州的國門，同樣是發(fā)動了一場戰(zhàn)爭。
    而現(xiàn)在，汪直做的也是同樣的事情。
    不過他的戰(zhàn)爭規(guī)模更小罷了。
    投石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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