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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活著

    兩人在屋里又纏綿了半日,晌午過后,趙馳知道若再不讓何安回京他又得趕夜路,便督促這何安起了身。
    兩人出了門,西暖閣人去樓空,連個傭人仆役也沒給趙馳剩下。
    趙馳齜牙咧嘴的嘆氣:“嘖,我這秦王當的可真是落魄。還說是天下第一藩王呢。”
    何安忍不住要笑:“王妃先去也是好的,秦王府那邊多年沒人入住,她先行過去收拾收拾,您到時候再……”
    “別想了,剛不是說嗎,送你走了我回頭就啟程去開平。”趙馳道,“而且秦王府多年沒有個主君,下面幕僚各自為據,關系錯綜復雜的很。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不去也罷。”
    “殿下一個人去?”何安左右看了看,“親兵也都走光了。這怕是不行。喜平再何處呢,讓喜平陪著殿下吧。”
    正說著,外面便有一穿馬夫裝扮的人進來,他取下擋雪的草帽,正是喜平。
    喜平走到階下,作揖道:“殿下,您的馬匹干糧都備好了。”
    接著他才老老實實的喚了何安一聲:“師父。”
    他平日里是三喜中最穩重的,如今再見何安這聲師父也叫的四平八穩,可微紅的眼眶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那份情誼。
    何安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他好幾圈兒,確認他沒傷著磕著,人還算全乎,這才放下心來。
    “怎么了,人擱在我這兒還擔心呢?”趙馳笑道,“既然如此,廠公便領回去吧。”
    何安頓時聽出了趙馳的意思,連忙勸他:“殿下,您身邊得有人伺候。讓喜平隨您去吧。”
    “京城接下來動蕩的厲害,讓喜平在青城班潛伏,危急時刻能有個策應。”趙馳搖頭。
    “奴婢身邊兒有高彬,還有四衛營和西廠,應無礙。”何安憂心忡忡道,“可殿下孤身一人,奴婢這實在是放心不下呀。”
    趙馳知道硬爭不過他,一笑,轉頭問喜平:“你怎么想?”
    喜平跪地道:“師父,我跟你回京。”
    “你——!”何安生氣了,“師父的話也不聽了是吧?!”
    喜平不接話,沉默跪在地上。
    “既然如此,就這么定了。”趙馳道。
    “殿下……”
    趙馳瞧他:“怎么了,我如今說什么也沒用了?”
    何安一驚,有些不安的垂下眼睛,咬了咬嘴唇小聲道:“奴婢不敢。”
    趙馳瞧他那副乖巧的樣子,嘆了口氣:“你知道我放心不下你,聽話。”
    何安點了點頭。
    *
    趙馳這次沒騎星漢,太顯眼,喜平給他收拾了一匹普通的大黃馬。
    三人牽著馬到了官道上。
    何安不忍走的太快,然而再慢也又分別的時候,他有些擔憂的瞧了瞧趙馳,欲言又止。
    趙馳問他:“廠公還有什么要交代。”
    “殿下,這次怕是一場血雨腥風。”何安道,“后面的事情還多著吶。”
    “奴婢知道殿下您擔心奴婢……這個不必要的。”他抬眼去看趙馳,笑了笑,輕描淡寫道:“往后那些腌臜事兒不能臟了殿下的手。要殺人、要染血,千千萬萬都交給奴婢來辦,奴婢一個太監,什么也不怕。讓后人唾罵,又怎么樣,只要是殿下要的,讓奴婢做羅剎、做惡鬼、墜入阿鼻地獄,奴婢……我、我也是歡喜的。”
    “我要的……”趙馳被他一番話說得有些鼻子發酸,倉皇笑了笑:“我要的只是你活著。”
    終于到了分別的時候。
    左邊一條直達京城右面岔路繞道向北便能到開平。
    趙馳翻身上馬,眼神依依不舍的瞧著何安。
    “你活著,等我來接你。”趙馳說。
    “我等您。”何安說完這句,淚溢滿眶。
    趙馳一拽韁繩,那馬兒便飛馳出去。
    在他看不到的背后,何安雙腿一軟,跪倒在了雪地上,望著漸行漸遠的殿下。分別的淚水終于滴落在了雪地里。
    這一別,再見便是另外一番景象。
    也許是黃泉路上。
    也許是大雄寶殿。
    誰也說不準,接下來的日子會是那般模樣……
    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可在何安心里,更多的火燒了起來。殿下說了,讓他活著等他。
    他等了殿下二十年,等了殿下八年……他還要等著殿下回來,等著殿下坐上龍椅,等著殿下成為天下之主。
    殿下要的,殿下求的……他必定做到。
    *
    喜平本就是刺客出身,隱匿自己才是最好的選擇,又加上如今局勢動蕩,東廠和錦衣衛的探子遍地都是,自然也不好讓喜平跟著。
    何安最終一人回了京城。
    還剛拐進了巷子,喜樂已經得了消息,在何宅大門口站著焦急張望,見他回來了連忙牽馬:“哎喲,謝天謝地我的祖宗。您終于是平平安安回來了。昨兒晚上把我們嚇得呀,高彬半夜得了消息要出去找您,誰敢開城門啊?一群人在城墻根兒下急的團團轉。”
    “有什么著急的,咱家這不是回來了嗎?”何安道。
    喜樂迎著他進了門,替他脫了披風,這才小聲道:“太子殿下早晨差人來請您去端本宮一敘,催的緊,中午和下午分別又來了一次。讓您今兒宮禁前必須過去。”
    何安一怔:“這是什么事兒?”
    “不清楚啊,問了東宮的人,好賴也不松口。”喜樂道,“我琢磨著十有八九跟左秀蓮有關系。”
    左氏就是何堅的妾室。
    “她去大理寺了?”
    “今兒一清早就去了。大理寺已是受理了她的訴狀,又把人安頓了下來。”喜樂道,“鄭獻怕是不妙。”
    何安一邊換著衣服,一邊聽喜樂說這個,拽著領子的手頓了頓,道:“怕不是,哪里有這么快的。鄭秉筆可不止這么沉不住氣。”
    他換好了身玄色曳撒,帶好了官帽,別好了牙牌,邊坐上轎子。
    喜樂催促著趕緊往宮里趕,終于在東安門關門前將將好進了宮門。又走了陣子入了東華門,換了步輦,一行人去了端本宮。
    平日里東宮的事宜一律差由鄭獻去辦,何安面見太子的時候少,這邊行走的也不算太多。能拜在太子門下,全賴了鄭獻和太子的關系。
    這會兒太子要見他,還急著要見,有些稀罕了。
    進了端本宮,正殿還亮著等,撩開厚簾子,東暖閣那邊屋子里正燒了地籠暖和的很。
    “掌印,殿下在里面讀書,您請稍等。”那殿前太監輕言細語道,“容小的進去通報。”
    何安一點頭,那太監就輕手輕腳的近了東暖閣。
    然而這一去就跟石沉大海一樣,一直沒有了動靜。
    這情景,熟悉的很。
    他還沒當上提督的時候,走到哪里但凡是位主子都敢這么晾著他。
    太監就該是這個樣子,走到哪里都靜悄悄的,若主子沒發話就在陰影里安安靜靜的站著,若主子有了令便要立刻動起來。
    是再過分的事兒,也得完成了,不然受罰都是家常便飯。
    以前在坤寧宮守夜,怕站著睡著了皇后娘娘起夜自己聽不見要挨罰,給自己鞋子里塞松果,一瞇瞪腳底用力就能痛醒。
    后來松果也不管用了,往腳底塞板栗殼子,那玩意兒扎的實在,稍有不慎就腳后跟流血。
    何安站在正殿內,垂著眼簾,雙手掖在袖子里,微微躬身站著,一動不動。
    天色漸漸壓實了的暗了下來。
    外面的風雪更甚。
    大殿的燭火昏暗。
    他腰之前受了傷,昨夜今日一個急來回,又跟殿下做了那檔子事兒,本就疲憊至極。這會兒在端本宮里站著,只覺得腰又痛的難耐。
    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有殿內的小太監們上來,滅了大部分的蠟燭。這時候才聽見東暖閣里有響動。
    那剛剛進去的殿前太監悄無聲息的出來行禮道:“掌印,殿下書讀完了,招呼您進去。”
    何安緩緩直了身子,瞥了那殿前太監一眼:“你叫什么?”
    “小的馮宰。”
    何安笑道:“好名字。”
    殿前太監聽了還有幾分驕傲,嘴里說著不敢,又故意道:“這字是殿下賞的。”
    “那馮爺可真得太子殿下賞識了。”
    “您過獎了。掌印里面請。”馮宰道。
    何安再不同他搭話,心里已經暗暗記了他一筆,回頭就要他好看。
    進了東暖閣,溫度比外面大殿好不少,何安覺得背上腰上的痛稍微好了那么一些,然而也不敢妄自尊大。
    這東宮太子給他個下馬威,不就是要打壓他的氣焰嗎?
    那就伏低做小讓他如意。
    何安進了暖閣,腳下步子不曾停留,撩起衣袍在門邊叩了一個頭,道:“奴婢何安。”
    待太子輕輕嗯了一聲,他才又站起來躬身走到太子那榻旁,復又跪下給太子行禮:“殿下,奴婢請罪來了。”
    東宮拿著那《春秋》裝模作樣的翻了一頁,淡淡道:“哦?何廠公何罪之有啊?”
    何安垂著頭瞧著地上,道:“殿下今兒有諭讓奴婢來端本宮,奴婢在京城外忙著巡查皇莊沒趕得回來。實在是罪該萬死。”
    太子一笑,放下了書道:“這算什么罪。何廠公因公務不曾來東宮,難不成孤還要因為你兢兢業業而罰你不成?”
    ……那是為什么?
    何安琢磨了一下,知道東宮這個意思就是讓自己開口去問……
    他叩首道:“奴婢愚鈍,還請主子示下。”
    “哎,這可不敢當。”太子虛意推脫了一下,“孤可擔當不起‘主子’二字。這天地下除了父皇,怕是也沒什么人能做廠公您的主子了。”
    “皇上是奴婢的主子爺。您是當今太子,是皇上的嫡子龍裔,自然也是奴婢的主子。”何安說起阿諛奉承的話來也是從不臉紅,末了還道,“您若不讓奴婢喚您聲主子,那奴婢豈非沒了主心骨兒了。”
    太子再不推卻,過了一會兒問他:“你可知道天算子?”
    何安眉頭微微動了動。
    原來……是為了這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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