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從送完曹輝剛剛回到宿舍，他的電話響了。
    “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是夏云朗。
    “在海城。”
    “又跑去那邊干什么？大學城項目要開會，你不能缺席。”
    “遠程就可以了，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還非得我跑回去？”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還在那個小山溝干什么？”
    “你叫我來的。”
    “……”
    夏云朗和他掰扯了半天，也沒個結果，氣得直接掛了電話。夏從挑挑眉，不回去又不是不干活。
    “是不是又催你回去了？”
    身后是談語冰靜靜的聲音。
    他一頓，轉過頭才看到女人在他背后不遠，不知道聽了多久。
    夏從半抬起眼皮，點了支煙，往屋檐側面的大槐樹走了幾步，才說：“怎么都走路都沒聲音的？”
    談語冰看他在老地方吞云吐霧，沒走近，就隔著一段距離說話：“我也是剛剛才回來。”
    說完去宿舍提了把凳子出來，她就坐在門口那翻手里的一疊作業。
    一人抽煙，一人默不作聲埋在紙堆里。
    沒人說話，只有那顆槐樹的枝葉被風吹得沙沙響。
    天色漸漸暗下來，夏從滅了煙走到她面前。
    “肚子餓了。”
    “……”
    談語冰從紙堆里抬起頭，自然地問:“想吃什么？”
    夏從彎了彎嘴角：“你做什么，就吃什么。”
    袁菲從背后看著這兩人在宿舍的屋檐下說話，男人靠著門框，微微彎著腰，半瞇著眼，一副慵懶的模樣，女人手里拿著一疊紙張坐在膠凳上抬頭微笑，側臉柔和。兩人的神色非常松弛，自然的像是一對喃喃私語的情人。
    遠處的夕陽快要落下去，還有點淺淡的光暈打在兩人身上，異常的和諧。
    她拿起手機拍下了這個瞬間。
    袁菲吃飯的時候，順手一點把這張照片發在了支教小分隊的微信群。
    【給你們看張美照。】
    正吃飯的幾個人都拿起手機翻群里消息，只有夏從沒有動，還在和盤里的紅燒肉戰斗。
    【哇，這個抓拍絕了。】
    【夏哥，你這也太帥了。】
    【冰姐，也很美呀。】
    ……
    談語冰看著手機半天沒做聲，隨手存了照片。夏從聽他們連聲議論才慢條斯理地打開手機。
    映入眼前的照片讓他怔了一下，他從屏幕里抬起眼眸，狀似隨意地看了一眼對面的女人。談語冰正往他這看，兩人視線對上，只一瞬又匆匆移開。
    兩人默默吃飯，夏從順手把照片存進了相冊。
    “照片拍得不錯。”他吃完飯破天荒對著袁菲說。
    袁菲受寵若驚，難得他會夸獎人！
    次日九點左右，胡校長帶了兩個人回來，是鎮上派出所的民警。
    這個時間點學校剛好上完第一節課，學生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正是課間休息。
    曹輝從民警一進學校就注意到了，本來在和同學嘰嘰喳喳，突然就話少了。不僅是他，旁邊哄鬧的聲音都弱了下去，從來沒在學校見過穿著制服威嚴的民警，膽子小的就躲一邊看著，膽子大的在一旁竊竊私語。
    黃晨光縮在二樓最靠邊的教室里，教室是空置的，他不上課的時候就在學校到處亂躥，像只老鼠，逮到哪里好就在哪里打洞。
    他早上看到曹輝來上學了，可是沒交給他錢，上次他可是說的明天要交三百。正想著中午要再去湊一頓這個小子，他那白多黑少的三角眼盯著外面操場，發現了進來的兩個大蓋帽，他皺皺眉，心想曹輝是沒有這個膽子報警的，他們來這干嘛？
    民警先進了校長辦公室，胡校長讓談語冰趕緊過去。
    曹輝的心撲通撲通得跳個不停，他在等著，等他們叫他進去。
    不到一分鐘，談語冰把他帶進了辦公室。
    “就是這個小孩。”她指著縮在身后的小男孩。
    曹輝緩緩地站到中間，低著頭，兩手緊緊抓著放在身前。談語冰知道他很緊張，笑著寬慰他：“來，曹輝，你和兩位警察叔叔說一下事情經過。”
    “小朋友，你別怕，說說你經歷的事情就行。”
    民警都很年輕，一男一女坐著。
    談語冰看曹輝更加緊張了，走到他身邊，蹲下去牽過他的手，溫聲說：“你抬起頭，看著我。”
    等了一會，曹輝才抬起頭來，所有人都看到他那張還在腫脹的臉。
    他開口的聲音還是帶了點哭音：“是黃晨光他們幾個人打的。”
    “他們……他們每個月都要我交錢，不交錢就一起打我。”
    “要你交多少？”民警仔細詢問。
    “有時候多，有時候少，一般都要幾百。”
    “你每次都給了嗎？”
    “不，我沒有錢。”曹輝的眼淚又流出來了，他抹了一把臉，“每次都交不起，總是挨打。”
    “他們還問其他人要錢嗎？”
    “應該有，但是我不知道他還問誰要。”
    ……
    黃晨光眼皮跳得厲害，剛剛他看到曹輝被領進辦公室了，心里預感不太好。他一點都沒遲疑，準備從學校先逃課。
    學校老師去六年級教室找他的時候，他早就沒了影子。老師撲空了，氣得牙癢癢。
    “這個黃晨光剛剛還在學校，現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兩位民警倒是見怪不怪了，這樣的學生怎么可能老師呆在課堂。
    “沒關系，我們已經問清楚事實了，如果今天他不在學校，我們去他家里。”
    胡校長陪著兩位民警去黃晨光家里，依然是毫無蹤跡，他家里只有個奶奶在，一頭銀發，腿腳已經不便利了，拄著拐杖。他們問了半天也問不出大概，老人家似乎完全不想理孫子的事情。
    夏從畫圖畫得不太順利，大學城這個項目的前期設計概念他做出來了，但是覺得不夠好。他總覺得下一個想法會更好，費了很多草圖。
    他開門后見到談語冰在外面接電話。
    “還沒找到黃晨光？”
    他只聽到這么一句話。她拿著個手機站在太陽底下搖了搖頭。
    “出什么事了？”他走過去。
    “黃晨光沒找到，好像自己跑了。”她嘟囔著。
    “民警來了？”
    談語冰嗯了一聲。
    “他跑不遠的，你等著吧，我給你找回來。”
    夏從說完回屋穿了件風衣就要走。
    談語冰小跑著跟在他后面喊他：“喂，你別去了，讓他們去找。”
    “沒事，你在家等著，我比他們快。”
    夏從揚一揚手，就跑走了。
    他去了古源村大街，那天練攤的地。今天沒有集，街上沒幾個人，沿街的店鋪倒是都開著，看店的人倒是不知道去哪里躲懶了。
    “舅媽，生意好啊？”
    他徑直走進“一紅”雜貨鋪，里面忙碌的人是表舅媽唐華桂。
    “喲，夏從來了，快進來坐。”唐華桂對夏從一直熱情得很。
    “不坐了，就是問問您認不認識村里姓黃的？”
    “姓黃的？就那么兩戶，你問這個干什么？”她好奇。
    “黃晨光，您今天見過他嗎？”
    “那個不長進的啊，看見他都晦氣，一生下來就克父，他媽也被他氣走了，整天偷雞摸狗，現在奶奶都不太管他……”
    夏從倒沒想到黃晨光還有這些故事。
    “他是不是犯什么事了？我怎么今天看到派出所的車開進來了？”
    村里真是瞞不下半點事，警車前腳剛進村，村里就傳開了。
    夏從隨意地搖搖頭：“沒事，我就問他個事情。”
    “他如果不在學校，就是跟在廖武身后混吧。”
    夏從就知道他一定問對人了，在村里找人，要靠的是土地神——比如唐華桂這種耳聽八方的家庭主婦。
    他略微一思忖，跑到鄰村的田莊大酒店。
    號稱大酒店的地方，還是相對熱鬧一點。鄉下的大酒店一片大紅大綠，好些個年輕人穿梭在其中。夏從看到了廖武的影子。
    從那天起，廖武沒有出現在學校出現過，連市集里都鮮少露面。
    夏從沒有直接進去，杵在酒店就對面的一個小超市招牌下面拿著打火機在手指間繞來繞去，眼睛望著廖武的方向。
    廖武似乎在等什么人，他那對賊眼不時往四周看，旁邊還跟了兩個小嘍嘍，對他畢恭畢敬。
    夏從不著急，啪嗒一聲點燃了一支煙，瞇眼想著最近發生的事情。談語冰說她那天看見黃晨光了。
    他吐出一個煙圈，眼神泛出冷光。他想黃晨光應該是快要來了。
    等了大約十分鐘，一個干瘦的影子從酒店后面晃出來，背上一個書包鼓鼓囊囊，應該是裝了不少東西。
    黃晨光鬼鬼祟祟得，先是看四周，三角眼吊起來掃視一圈，然后往廖武的方向找人。廖武旁邊的小嘍嘍發現他了，一個箭步上去把他給扯過來。
    “你看什么看，來了干嘛不出來，東西呢？”
    小嘍嘍粗聲粗氣地教訓他。
    “武哥，我都帶來了，但是我可能有麻煩，今天警察去學校了！”黃晨光面向廖武。
    “不就兩個警察嗎？怕什么？我給你兜著。”廖武拍拍他的臉，伸出手來。
    他在等黃晨光帶來的東西。
    黃晨光怯怯地看了一眼廖武，抿緊嘴唇，過了好一會，他才打開背包，從里面拿出一個盒子。
    夏從的手機攝像頭對著這個場面錄了十幾分鐘，覺得差不多了，他按了保存鍵。
    他擰滅煙蒂，扔在路旁的垃圾桶，大步向廖武走去。
    黃晨光交完盒子又有點后悔，剛剛想討價還價一番，夏從已經來到他們身邊，手直接壓在了廖武拿著盒子的手上。
    “喲，這什么好東西，不分享一下”
    廖武被這個聲音震懵了，騰的站起來。他知道是誰，這人那天把他收拾得夠慘，他臉上的傷還沒好全。
    夏從精瘦的手力道很大，他壓根不能動彈。后面兩個小嘍嘍想上前拉開夏從。
    “叫他們不要動，我拳頭不認人。”夏從冷聲開口。
    廖武一個眼神丟過去，那兩人就散開了，自己跑了。
    警車從遠處呼嘯而來，黃晨光轉身就要跑，夏從壓根就不追，只眼神不善地盯著廖武。
    “別跑了，你跑不掉。”夏從高聲提醒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