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從，你說小眾怎么就那么想不開呢？”老人到底還是開口了
    廣播里同時傳來了領藥呼叫，夏從止住了跨出去的右腳，回頭看坐在椅子上低著頭的奶奶。
    “杜春華在不在，30號窗口?！?br/>     男人無言地大跨步到窗□□單把藥領到手里，回到奶奶身邊說：“奶奶，藥好了。我們先回家?！?br/>     “哦，這么快呀?！崩先思一剡^神來，“對了，樓上那個小姑娘我們去看看她吧?！?br/>     男人遲疑了一下：“我送你回家吧，她沒什么大礙。等會我再回來看看她?！?br/>     “哎，沒事的，都過去那么多年了，當年小眾出事多虧她家里人幫忙，我們那時候都沒好好謝謝她。”
    “醫生說……?！蹦腥诉€一本正經地搬出醫生
    老人已經把話打斷了：“醫生都說我沒什么事，你這小孩就是想太多，兩兄弟內里都一個樣……”
    “行了，走吧?！彼麩o奈在前面帶路
    兩人輕輕推開病房門時，談語冰正好從一場痛苦的昏睡里迷糊地睜開眼睛，一只手胡亂得再旁邊的臺子上摸著什么。
    ”哎，姑娘，你別動，我來幫你拿?！毕膹倪€沒來得及開口，奶奶已經利索的站到了病床旁邊握著談語冰的手。
    睡眼惺忪的女人被這一握徹底清醒了，兩只眼睛疑惑地看著老人，努力在記憶里搜尋。
    “語冰……我奶奶，你還記得吧？”夏從站到了奶奶身后。
    談語冰猛地一個起身，把整個記憶的灰塵都抖去了。
    她抱歉地笑了下：“對不起，我剛剛睡迷糊了。”
    “好多年沒見過了，不記得很正常。你現在怎么樣了？”
    “夏奶奶，沒什么事，我等下可以回家了?！?br/>     哦，那就好?！崩先思尹c點頭，把水瓶遞過去，“你剛剛是要喝水吧?！?br/>     “謝謝奶奶。”
    本來想咕咚咕咚來個豪飲的女人在老人的注目禮里只輕抿了一口，夏從在奶奶身后站得像棵青松，無形中有股氣場壓過來，她沒看他的眼睛都覺得這人內心可能在嘲笑自己。于是她假裝看了眼窗外，瞄到了他嘴角稍微上翹的可疑弧度。
    哪知他開口就是：“就喝這么點??？”
    “……”談語冰微紅了臉，“夠了?！?br/>     “小從，叫醫生來再問問，看看還有沒有什么其他問題？”
    談語冰來不及阻止，夏從已經跨出門了，安靜的病房就剩下一老一少兩個女人。
    老人坐在床沿，又順手掖了下被子。
    談語冰抬眼望去老人頭頂已是大片白發，眉梢眼角的紋路爭先恐后地說著故事，給她掖被子的手上已經有褐色的斑點布滿，所幸老人家抬眼望她時那雙眼睛依然有神采。
    她輕輕地叫了聲：“夏奶奶……”
    “欸，我記得你叫小冰是嗎？”老人兩眼有些濕潤，但是帶著笑，“這么多年沒見你，倒是越來越漂亮了?！?br/>     “奶奶說笑了?！?br/>     “當年都沒有好好謝謝你們家，周眾麻煩你們的事情太多了?！?br/>     “不用這么說，我們……最后也沒幫上什么?！彼@句話說得很慢，老人家只是搖頭，嘆氣：“你們對那孩子太重要了，他媽媽剛剛走的時候，我們是要接他回青城的，他不愿意，執意要留在白石上學。我知道他是心里不痛快……”正說著，剛剛才濕潤的老眼現在趟滿了水珠，談語冰眼睛掃了旁邊柜子一眼也沒看到紙巾，只能握住老人家的手：“奶奶，您先別哭?！辈耪f完叫老人別哭，自己鼻子也酸了。
    ”這是怎么了？”夏從推門而入就看到紅了眼眶的女人正給奶奶用手抹眼淚，“才一會怎么還哭上了！”
    “沒事?！崩先思夜緡佉宦?br/>     “都哭了，還沒事啊，就這么高興見到語冰啊。我回來的時候可沒見你哭?！彼哌^去嬉皮笑臉地扶著奶奶。
    “你這小子，這能一樣嗎？”老人總算收住了情緒。
    夏從看了眼談語冰，女人倒是心領神會，忙不迭地笑了：“奶奶，有時間我過去看你。”
    “那好啊，這小子常常不著家，這次還是因為我生病回來看看。你這也是一個人在青城吧？”
    “現在在師大那邊工作，住學校。”
    “在大學做老師啊，那敢情好，適合女孩子?！?br/>     夏從截住了話頭：“奶奶，你讓小冰先休息吧，我陪您回家，等下再過來送她回去?！?br/>     “對對對……你看我這老了，都糊涂了。”老人家站起身走兩步又折回來拉住她的手，“記得要來我們家看看。”
    談語冰笑著回應：“我一定去看您，奶奶?！?br/>     “好。”老人家滿臉堆笑地和夏從出去了。
    目送祖孫倆出去，談語冰坐在病床上怔愣了片刻，多年之后重新遇見夏奶奶，感覺像是坐了一回時光機，去到了過去又飛速地回到現在，老人在時光旅程里長出滿臉的皺紋和滿頭白發，漸漸衰老；她自己在時光機里剪掉了長發拔高了身體長成如今的成熟模樣；而只有周眾永遠留在時光隧道里，也永遠保留了少年的影子。
    那年周老師的意外發生后，她也以為要和周眾說再見的，可一個暑假過去他又回了白石。還記得那天是中秋節，太陽已經褪去了盛夏的炎熱，掛在空中讓人暖洋洋的。談語冰正下樓和爸爸一起打開小談館的厚重木門，隨著吱呀幾聲陽光就照了進來，門外站著的少年背著黑色的雙肩包，右手還推著行李箱，旁邊站著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兩人背著晨光而立，少年的額上還有細密的汗，老人家倒是一身清爽。
    談語冰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眾……你怎么……”
    他就笑開了：“我回來了！”
    見對面的女孩目瞪口呆的樣子，他指了指旁邊的老太太說：“這是我奶奶?！?br/>     還是談爸爸反應快：“小周，你和奶奶趕緊先進來，這么早還沒吃飯的吧？”
    爸爸這一提醒，她才從怔愣中回神，跨出臺階要給周眾提箱子。
    “行了，箱子不重，我自己來?！?br/>     頎長的少年毫不費力得提起行李箱進了小談館。不過兩個月不見，談語冰站在他身旁壓迫感更甚，只到了肩膀的位置，少年這顆大樹似乎更加郁郁蔥蔥了。
    那天的陽光最后不見了，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飯后坐在小談館小憩的幾人看著屋外突如其來的細雨倒是安靜了下來。
    談爸爸瞅著細雨直說：“哎，今天天氣預報不準呀，晴轉多云怎么就還下雨了呢？”
    談語冰咚咚咚上樓去了，不一會手上拿著兩把雨傘：“你們肯定沒帶傘吧，給。”
    夏奶奶接過來雨傘：“謝謝你，小姑娘?！?br/>     周眾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談爸說：“叔叔，謝謝你的午餐。還是那么好吃。”
    談爸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常來，叔叔這別的沒有，吃的管夠。”
    談語冰把兩人送到門口時，他忽然轉身在她身前站得筆直，然后用手比劃了身高：“你們家這么好的營養都吃到哪里去了，這幾個月也沒見長啊，哈哈哈哈……”
    “……”
    被嘲笑了身高的姑娘也不惱，白了他一眼，作勢踢出去一腳，還沒沾到褲腳人已經跳出老遠。有時她還會記起那天他的笑聲，清澈地響在細雨里，像秋雨的和聲。
    剛剛目送夏從和奶奶出病房門，腦海中無端就浮現了那年中秋拿著雨傘出門的一老一少。只是老人的背影多了蹣跚，跳脫的少年換成了沉默的背影。
    她從病床上下來，之前波濤洶涌的腹痛已經消沉下去，醫院的墻壁白得有些陳舊，左右兩邊的病床空無一人，是時候回家了，她想。
    談語冰按了一下床頭鈴，不一會進來一個護士。
    “怎么了？還有什么不舒服？”
    “沒有，我覺得現在已經沒有什么不舒服了，想回家休息。”
    護士比較面生，應該是剛剛過來值班的，她拿起床尾的病歷單核對了一下，才抬眼說：“藥都拿了嗎？”
    “拿了?！?br/>     “那行，要是感覺沒問題了，就回去吧。”
    談語冰來的時候空著雙手，走的時候多了一袋藥，沒有了腹痛的騷擾，整個人輕松如燕，體驗了一把病去如抽絲。
    走到大廳的女人突然想起夏從和奶奶離去前說要回來送她，心里又嘀咕著，是不是該去個電話告訴他不要來了。拿起手機又放下，她又想他是不是隨口一說，不會那么快過來，等她到家和他說一聲就好。如此反復幾下，腦中展開了左右互搏般，總是打成平手。
    她心里開始鄙視自己的優柔寡斷，確切說是面對夏從時的優柔寡斷。打個電話又有什么呢？
    思緒翻飛的女人坐在醫院門口長廊里的石凳上做著重復得拿起又放下手機的動作，還是電話鈴聲終結了重復運動。一看來電顯示，她又蔫了，是夏從。
    一按接聽鍵聲音就破空而來：“我馬上就到醫院了。”
    “??？”
    “你就在病房等我。”
    “哦?！?br/>     女人掛掉電話才想起自己已經出了病房。
    夏從很守時，說馬上就真的是不出三分鐘。
    她的電話再次響起的時候，趕緊接起來就說：“哎，我已經出了病房了，在醫院外面的走廊這里。”
    那邊悶笑一聲：”我看到了，你是不是坐在石凳上？”
    談語冰聞言腦袋左右晃了幾下，在左手邊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