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的咖啡館無非就是個簡餐吧。
    放假時間人倒是不多，一進去三三兩兩的桌子都空出來了，偶爾一兩桌上歪歪斜斜著幾個少男少女，一看就是高中老師要抓的校園早戀典型。
    兩男一女這種組合一進去倒還吸引了那幾對的目光。
    尤其是夏從那雙灰色的眼睛走到哪里都自帶發光棒，別人想不注意都難。關鍵長得也很惹眼，餐廳里有幾個女孩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了。
    談語冰在這種如影隨形的目光里連腳步都有些別扭。
    她用眼角瞟了下前面的兩位，周眾哥哥隨手提著箱子目不斜視的往前走，蘇海澤還笑著和那幾位點了下頭。
    談語冰心里突然后悔選了個這么安靜的地方，要是選個人聲鼎沸的大排檔現在根本沒人在意你幾個人進來，連點菜都要大聲叫嚷。
    “三位一起的嗎？”前臺一位二八年華的小妹妹已經站在周哥哥面前要帶位了。
    周哥哥點了下頭，也沒有說話。這位小妹妹顯然已經心領神會，指著里面靠窗的卡座說：“你們去那邊坐吧，視野開闊又安靜?！?br/>     “謝謝?！碧K海澤露出八顆牙的標準微笑實在暖人心。
    小姑娘靜靜地跟在兩個高大身影后，還有一點余暉的日光透過落地窗細碎地灑在咖啡館內。
    三人的身影被照得金燦燦的。
    前臺的小妹妹端來三杯白水，一塊小青檸浮在水面，放下水她遞給周哥哥一個餐牌：“請問要吃點什么？”
    周哥哥用還有些紅的雙眼瞟了下餐牌，直接扔給了談語冰：“你想吃什么？給我們也點一下吧?！?br/>     姑娘甫一坐定就開始神游太虛，周哥哥這個點菜任務倒是讓她七魂歸位。
    談語冰接過餐牌，又掃了一眼對面沉默不語的兩位，本想問問他們有沒有什么不喜歡吃的，一觸到周哥哥那雙發紅的眼睛就噤聲了，用手指了指：“三個簡餐吧。”
    “好叻?！毙∶寐槔厥兆卟团?。
    夏日黃昏的陽光此刻還留存著些許炙熱，胡桃色的木桌在一片金色光線下安靜的立著。桌上的三人和這木桌一起陷入短暫的沉默。
    談語冰抿了一口冰水，就盯著杯中的青檸，心里又忽地空落落了，周眾哥哥那句給我講講他的事情猶在耳邊，但是此刻她不知道要從何開始。很多畫面冒出來，又躲回去，搖搖晃晃像極了電影鏡頭。
    剛剛還在咖啡廳一角低語的幾位少男少女都散了，整個空間變得更加安靜。
    三個人之間的沉默蔓延到了每個角落，偶有杯盤碰撞的叮當聲聽在耳旁如同學校的鈴聲刺耳。
    最終還是周哥哥打破了這沉默，他的聲音沒有了哽咽，只是略顯暗沉：“我叫夏從，是周眾的哥哥?！?br/>     周眾的哥哥不姓周，姓夏。
    這是談語冰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見過幾次，每次都是叫周眾哥哥。周眾也時常會說：我哥考上p大了，我哥給我寄好吃的了，我哥給我買手機了……
    夏從灰色的眼睛平靜了很多，他繼續解釋：“我們兩10歲就分開了，我跟爸爸姓，他跟著媽媽姓?！?br/>     蘇海澤挑眉看了一眼談語冰，想和她交換一下心里的感受，哪知她根本沒有抬頭，還盯著那片檸檬。
    “我……，”他頓了一下，眼睛看了一下對面的女孩又偏頭看了一下蘇海澤，“我其實就是想聽你們講講他的事情，什么事情都可以?！?br/>     “我離開他的生活太久了。”
    “他出事的時候，我正在參加一個比賽，我爸把消息瞞下了，等我回國才知道?！?br/>     “所以……”
    “他經常提到你，”談語冰的聲音就這么觸不及防地響起，她依舊低著頭，一開口把杯中的檸檬吹動了，平靜的水面濺起微瀾，“他平時很喜歡說，你看我哥又給我寄好吃的了，我哥又贏了比賽，我哥在一定會做這道題……”
    “他喜歡打藍球，打得挺不錯，總想做個空中暴扣來炫一下，可惜一直沒成功?！碧K海澤接過話茬，他深深的望了一眼對面又開始眼眶發紅的女孩，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瑣事，但是快樂的事情，他怕談語冰下一秒就要被自己的回憶給弄花了臉。
    夏從專注的聽著，偶爾會抿抿嘴角露出一點笑容，偶爾也插句話問幾個問題。
    談語冰比較慶幸的是當天她叫來了蘇海澤。他自帶喜感和節奏的敘述沖淡了很多傷感。
    才不到三個月，周眾離開這個世界的時間并不長，對她來說像是過了一個世紀。
    可是他留下的記憶鮮明而深刻，他寫過的字，他說過的話，他上課偶爾瞌睡的窘樣，他打籃球飛揚的神情，他考試前裝不緊張的熊樣，他拿年級第一的竊喜……所有一切都存在她的記憶里，保存的完好無損。
    這些細碎點滴都在她心底角落，然而回憶兇猛，她截取的片段自動蒙上沉痛的色調，在記憶拐角里昏暗陰沉，如要訴之言語，只怕是難以成言還徒增夏從的哀傷。
    蘇海澤倒難得保持了回憶的均衡。周眾曾對談語冰說：“有人天生樂觀，有人生來抑郁?！碑敃r他是指著蘇海澤說的。談語冰這時才明白天生樂觀的力量。
    三人的簡餐會最后成了冷餐會，誰都沒有去碰桌上的餐盤。窗外的日頭已經完全落下去，夏日夜晚的藍色天幕鋪展開來，依舊是熱氣騰騰。一彎新月從厚重的云層里鉆出來灑出一片清輝來，從咖啡廳的落地窗望出去又不真切了。
    談語冰終于抬起頭看著夏從，發現夏從正看著窗外一角的幾盆小多肉，他側臉線條硬朗，和兩年前滿頭灰白的頭發相比現在的黑發讓他正經不少，只是灰色眼睛里的頹敗更甚了，看那幾珠歪歪斜斜的多肉像看被遺棄的孤兒-失望，憐憫，頹喪……
    只是最后是小姑娘的幾聲咕嚕咕嚕把夏從的視線轉移回來了，他有些訝異但是又有些戲虐的望過來，談語冰的臉色突然就成了一個紅蘋果，非常抱歉的又低下了頭。對面兩位互相看了一眼，難得的全部笑了，夏從難掩笑意的說：“不好意思，忘記吃飯了。飯菜都涼了，要不讓再熱一下？”
    “不用了，天氣這么熱，涼了也挺好?！闭務Z冰回應完就開始埋頭吃飯。
    對面的兩位顯然沒那么好胃口，都只是稍動了幾筷子就看著她吃。
    被人觀摩吃飯是非常不好的體驗，至少對于談語冰是如此。盡管她全程低頭，但是眼角余光里全是兩人的視線，談語冰內心是奔騰不已，表面不動如山，非常迅速的把肚子填滿了。一吃完還不忘喊了一嗓子：“老板，買單?！?br/>     這一喊倒是震到兩位男生，夏從連忙開口：“今天可不是吃得多得買單?！?br/>     這句話讓小姑娘的耳朵都跟著紅了，張口預言又止，佯裝低頭整理衣服。
    蘇海澤總是開口解圍的人：“今天夏哥買單，我吃少了?！?br/>     “再換個地方吃？”夏從問
    “那倒不用，今天太晚了，語冰家里可是有門禁呀?！?br/>     “那不好意思，我現在買單，馬上送語冰回去吧?！?br/>     這頓比較奇特的飯局就這么散了，約的隨意，散的也隨心。三人飯局，主角卻是已經不在世的周眾。三個人帶著對一個人共同的記憶渡過了悠長假期即將開始的黃昏時光。
    這頓晚餐是時間間隙里的一顆小水珠，沒有任何痕跡得滑落在熱氣騰騰得高三畢業生活里。但是談語冰偶爾是會想起這個黃昏，也開始記得這個名字，原來周眾的哥哥叫夏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