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夏日酷熱難當。
晚上十點,空氣中依然沒有一絲涼氣。
白石小鎮上的小談館里,這時候也差不多打烊了,老談在后廚歸置了一會廚具,又是一頭汗地擠到大廳的空調底下。
“真涼爽!”他瞇縫著眼睛渭嘆一句。
沒有人回應他。
老談奇怪,平時他說一句,林潔能叨嘮十句,今天怎么悄咪咪地。
他低頭看去,林女士愁眉苦臉地對著手機,嘴巴里似乎還念念有詞。
“干什么呢?”他探頭過去。
林女士白了他一眼,不過總算說話了:“還能干什么,哪像你整天什么事都不想。”
“你女兒過了年都要二十六歲了!”
“二十六歲啊,旁邊老李家的兒子比她還小一歲,人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老談就懟得啞口無言。
“和你說也是白說。”林女士搖頭。
“不過我和你說,這次怎么樣都要讓她去見見這個對象,男孩條件好的很。”
“國外名牌大學畢業,剛剛回國,又是我們同一個地方的人,多合適,對吧。”
林女士越說越興奮,只是看到手機又愁眉不展了。
“你說冰冰她一個研究生,怎么晚上手機還關機了呢?大學晚上還上課到這么晚?”
她百思不得其解,直搖頭:“這丫頭肯定又是逃避相親。”
老談總算了解她剛剛為什么不高興了,敢情還是為了女兒相親的事情著急上火。
“那再等等吧,明天早上說也行。”他勸道。
“人家約的相親時間就是明天早上!”林女士對他不積極的態度頗為不滿,“錯過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不是,我說你這么著急干什么,我們家閨□□秀著呢,堂堂名牌大學研究生……”
“你別說話,我給冰冰微信留言。”
林女士劈里啪啦地打字,打完了又刪掉,直接按開語音鍵,錄了一條長達六十秒的語音方陣。
輕點發送,她才滿意地和老談上了二樓休息。
“唉,我們家冰冰可千萬別再碰到像周眾那種人啊,為了這小孩,她多少年都不敢再談戀愛。”
“人死為大,你就少說兩句,人家孩子是生病。”
老談不贊同她每次說周眾的語氣。
林女士訕訕地住了嘴。
次日早晨,青城大學教工宿舍。
大太陽從厚重的窗簾里穿過來,灑得滿屋都是。
談語冰被熱醒來了。
昨天晚上回來的晚,洗漱完之后倒頭就睡了,連空調都沒開。
她睜著迷蒙的大眼靠著床頭坐了一會,才意識到導師交代的項目終于做完了,不用再去整理那些眼花繚亂的數據了。
談語冰頭腦足夠清明的時候,習慣性地拿起手機,電量滿了,還關著機呢。
她打開手機,微信里的信息就劈里啪啦地全都往外跳。
尤其是置頂的林女士發過來的信息綠油油的,特別引人注目。
談語冰快速略過她打過來的追魂奪命call,跳到語音,點開:
-【冰冰,明天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你必須去辦,這次給你介紹的男孩子條件非常好,你要是還不去,我們直接斷絕母女關系,你也別回這個家了……】
林女士的聲音中氣十足,一開外放,整個單身公寓都能繞梁三日。
她扶額地聽完,大致明白了母上大人的意思,去和一位帥氣海歸相親。
林女士還貼心地附上了約會的具體時間和地點。
談語冰這時候才如夢方醒,現在已經十點了,默默算了一下到市中心的時間,恐怕要遲到!
沒時間考慮太多,她媽都這么說了,怎么都得去!
光速地洗漱完畢,隨意往身上套了條裙子,象征性地往臉上鋪了一層隔離霜,談語冰就這么匆匆出門去了。
不管了,不知這個精英海歸有多高要求,她反正就這個樣子了。
緊趕慢趕地,十二點多一點才趕到約會地點。
城中寸土寸金的cbd地帶,一家叫lecafe的西餐廳。
餐廳掩映在高樓中毫不起眼,但是倒也好找。
下了地鐵,沿著那排整齊的法國梧桐一直往前走幾百米就看到lecaf特立獨行的招牌,所謂特別就是沒有招牌,一扇大鐵門,上面刷成檸檬黃,鐵門的正中間寫著lecaf,一推開門,lecaf瞬間被分成兩半,所以要想看到這個完整的店名估計就只能在它打烊的時候。
談語冰踏著熱浪而來,從地鐵下來只走了不到5分鐘,已感覺滿身粘膩。
進門前她遲疑了下,到底從隨身包里面抽出紙巾,對著鏡子稍微擦了一下汗。
自己對相親活動已經熟練非凡,為了顧及雙方的體面,倒也不至于將自己捯飭成蓬頭垢面的慘狀。
她還是要點面子的。
互相看不上都沒關系,留點體面在人間,來日好相見。
整理完畢,談語冰這才緩緩地推開lecaf大鐵門里面的玻璃門。
甫一推開一條門縫,談語冰就覺得毛孔豁然收縮,店內的冷氣迅速地擊退外面的滾滾熱浪。
就沖這份冷氣,她今天也要多坐上幾分鐘才走。
談語冰放眼四周,黑亮的眼眸掃射一周,不期然感受到進門右手邊靠窗第二張桌子上的人對她微笑,還揚了楊手上拿著的一團黃色。
她的眼睛200度近視,一直不肯帶眼鏡,對于遠距離的物體,她一般就只能模糊看見,精確感受。
此刻她模糊地對著一張笑臉,慢半拍得擠出一個微笑,心里嘆口氣:林女士又把我照片發給別人了。
否則怎么會這么快就認出她來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感覺不遠處那團身影有點熟悉,而且他似乎熱情過度了。
難道是因為他是海歸,性格特別放得開?
無暇想太多,既來之,則安之。
不就是相親么,走個程序而已,她辦得到!
談語冰帶著沉靜的微笑緩緩走近那張安靜而精致的餐桌,就著對方微微扯開的椅子落座。
直到走近這一刻,她才看清楚面前男人的五官長相。
男人身材高大,不是精致的美男臉,卻自有一番周正的帥氣,大氣的方臉,黑眉平直,漆黑的眼眸里噙著一抹輕松的笑意。
這實在是很熟悉的一張臉呀!
過了這么多年,那含笑的嘴角還是如當初一模一樣,也許眼角多了細紋,可眼睛的神色依然赤忱明亮。
“難道你不記得我了?談語冰。”一聲哼笑后,對面的男人開口了。
“怎么不記得,只是沒帶眼鏡,畢竟五行缺水的人讓人記憶深刻,蘇海澤。”女人嘴巴伶俐。
“什么時候嘴巴這么厲害了?”男人有心調侃。
“你這是說我以前太木訥?”她不滿道,橫了他一眼。
“豈敢,重新認識一下吧,蘇海澤,現在還是名實習律師。”
他突然伸出右手,收住了調笑的語氣,微笑地看著談語冰。氣氛瞬間變得正式,仿佛這是場商務談判。
談語冰只怔了一瞬,就伸出手輕握了下他的手,男人手心溫度適中,手掌力度恰好,一切都恰如其分。
兩人手一分開,相視一笑,剛剛正式的商務談判氣息就消弭在其中,取而代之的是老同學間的溫故而知新。
相親相到高中同學并不稀奇,只是沒想到會是他。
時間仿佛是個圈,總能圈住你我他。我們以為時間正在一往無前,卻在某天將你帶回記憶里。
蘇海澤的出現令談語冰每次獨自欣賞的相親戲戛然而止,她仿佛變成了回憶這出戲的主角,站到了斑駁的回憶中心舞臺。
蘇海澤無疑也在這回憶里占有一席之地,學生時代的風云人物在哪里都是閃閃金光。
難怪林女士要以斷絕母女關系來要挾她見這一位,這位確實好,曾經還和她有點回憶,只是這回憶并沒有太多故事,止于同學間的純真友誼。
他們有共同的朋友,那人已經不在了而已。
也不知道林女士到底了不了解蘇海澤和周眾的關系,如果知道他們是高中時代的好友,估計推開他都不來不及,哪里還會說他好。
這些年,她一提起周眾-談語冰高中時期無疾而終的初戀,就恨得牙癢癢。
總說周眾耽誤了她,年紀輕輕不學好,拉著她早戀。
怎么能怪他,她自己也是甘之如飴啊。
談語冰與蘇海澤的第一次約會賓主盡歡,他鄉遇故知到底不同于以往對著不知哪里冒出來的陌生人。
蘇海澤一如往昔,健談又有分寸,似乎時間在他身上并未有太明顯的痕跡,依然是眉眼含笑,溫潤如玉。可見這些年他依然順風順水,畢業后只知道他去了名校念法律,偶爾聽得同學間的一言半語都是他會發光的履歷。
上一次聽到蘇海澤的消息還是三年前。
屆時她還在考研的書山文海里不知所措,舊日同窗好友莫容容同學在微信上截了一張照片給她。
她一眼就認出了蘇海澤,照片上的人神采奕奕,一絲不茍的白衣黑褲襯得他更是如松如柏,再配上他手中的優秀畢業生的紅色證書,無疑是實實在在的五好青年,更是萬千大學女生的理想男朋友形象。
當時談語冰也只是匆匆一眼,笑著在微信上回了一句:真是大好青年,再配一個笑臉。
莫容容回了一個鬼臉。匆忙的對話結束后她又埋首書海,再之后就是聽聞他去了大洋彼岸。
“什么時候回來的?”
“還真是回來不久,兩個月而已。”
“哈,才回來兩個月就被拐來相親了,你們家這么迫不及待的想把你推銷出去嗎?”談語冰笑問
“成家立業。”蘇海澤微微一笑。
“嗯?”談語冰剛喝了一口水,口齒不清地問。
“我們家里人一直說要先成家后立業。”他手一攤,繼續解釋。
“好吧。”她聳聳肩,繼續和面前的飯菜做斗爭。
“原來你喜歡吃魚。”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菜碟,突然冒出一句。
“啊?吃魚可以少長點肉。”
蘇海澤趕緊夸人:“沒事,你這身材,什么都可以吃。”
談語冰被夸笑了,眼睛一彎成了小月牙,露出一排小米牙,剛才還在和菜碟奮戰的人拿起旁邊的紙巾擦了下,開口說:“怎么還這么會說話呢?”
“我說的實話。”他笑了。
“不說謊的是好孩子,你這才剛剛回國,這頓我買單了,給你接風。”談語冰大手一揮就要叫服務員來買單。
他也沒阻止。
服務員一到桌邊就微笑地對她說:“小姐你好,你們已經買過單了。”
談語冰呆愣地問:“你干的?什么時候?”
“剛剛你在吃這條魚的時候。”蘇海澤斜了一眼那盤光禿禿的魚骨殘骸。
“……”
“我說,你怎么總是要搶著買單呢?”他又開口問。
“有嗎?我這才第一次和你吃飯。”
“不是,這是第二次。”蘇海澤玩味地看著她
“怎么可能,我怎么不記……”
談語冰的話還沒說完,差點咬到自己舌頭,終歸把后面的話咽下去了。
她默然,蘇海澤也收住笑。
兩人都想到了那次同桌吃飯,請客的人是周眾的哥哥-夏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