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薇是別人眼中的壞學生,剛上高中便抽煙喝酒。明知宿舍不讓抽煙,她依然故我。同宿舍的女生多次抗議,她置之不理。女生們向宿管老師告狀,她被取消住校資格。她聳聳肩,滿不在乎,一聲不吭地搬走。
宿管老師對她的班主任汪老師說:“剛這么小就抽煙,不學好。家里有錢,也不能為所欲為啊。”
汪老師還來不及管教她就生孩子去了。聽說新來的班主任是個剛畢業的男老師,班里不少同學的家長都擔心他太年輕,管不好這樣的班,治不了調皮的學生。
同學們熱烈討論著,猜測新班主任的模樣和脾氣。
盛薇走到最后一排,盯著坐在那兒的男生。男生被她盯得發毛,站起身。她把他的東西扔到地上,霸占了他的座位。男生想與她理論,她旁若無人地坐下,點燃一支煙,目光蒼茫,遠眺窗外。男生想說什么,又忍住了,默默地搬到她的座位。
她望著天空。白云悠悠,天色藍得耀眼。那個她稱之為“爸爸”的人,此刻正與第五任小嬌妻度蜜月吧。無論她怎么折騰,惹出多少事,都無法驚動他來看她一眼。好,你當我不存在,我也當自己是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
老師讓她請家長,來的人總是爸爸的助理。后來她干脆不理叫家長這事。有本事,讓老師自己去聯系那個男人吧。
一只手伸過來,奪走她嘴上的香煙,捻滅了。
她冷冷看了一眼。
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邊,說:“年輕女孩吸煙對皮膚不好。學校里不準吸煙。”這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穿著白色長袖襯衫、黑色長褲。他的語氣和面容都很溫和,眼神清澈。他走上講臺,示意大家安靜,自我介紹:“我叫邢動,是你們的代理班主任。”
她的目光又飄向窗外。
一切于她如云煙,風過無痕,任何事對她都沒有影響。
乍一看,她并不像壞女孩。她沒有夸張的發型,怪異的服飾,粗俗的舉止,激進的行為。很難想象,她讓所有老師都頭疼。
她形單影只,樣子文文弱弱,沒有所謂的“人多勢眾”,但是連男生都怕她。
很快,她就讓人見識了她的“壞”。
她打起架來兇狠異常,像變了一個人。她和其他打架者被帶到派出所,無論別人怎么問,她什么也不說。幸好后果并不嚴重,她只被批評教育一番。
警察通過她的學生證聯系到學校,教務處通知了班主任。邢動來接她。
邢動與派出所民警交談,她就靜靜站立,叫她走,她就跟著走。邢動走在前面,她保持在他身后兩步遠的地方。
到了學校,他帶她來到宿舍樓前,說:“很晚了,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課。”
她以為會迎來一番訓斥,原來他只是把她送回宿舍。他以為她是住宿生。她不吱聲,默默走進去,從一樓的女廁所跳窗戶離開。
她“以一敵三而不敗”的戰績傳遍學校,同學們更加躲著她。
班干部走到她面前,戰戰兢兢地問:“要不要加入跆拳道班?”
她覺得他腦子有病。
班干部說:“邢老師說,要是你不回答,就算你同意了。”
她冷笑。姓邢的管得也太寬了吧。
她人在教室里,心卻不在。
桌子被敲了敲。學習委員鼓足勇氣對她說:“老師問你為什么不交作業。”她回望他。那男生連忙解釋:“邢老師讓我問的。”邢動剛來,還不知道她是從不做作業的。她不理。
男生傳達完畢,已算完成任務,松了口氣。
桌子又被敲了敲。她不耐煩地轉頭瞪視。這次敲桌子的是班主任。“既然是學生,就要做學生該做的事——學習。如果你已經學會了,做作業對你來說不是難事。如果你不會,更應該通過作業查找不足。”
她扭開頭。別以為把她從派出所接出來就對她有恩,可以命令她做這做那。
“下不為例。我讓學習委員每天把作業記下來,提醒你。”
他還真固執。
她沒有反應,而他也沒有等她的反應。
第二天,她依然不交作業。他派人叫她去辦公室。她做好了挨批評的準備。反正不是第一次,辦公室里的其他老師已經認識她了。她沉默而鎮定。
邢動疑惑地問:“作業很難嗎?”
他的關注點還真是和別人不一樣啊。
邢動搬了一把椅子,讓她坐下,拿出昨天的作業題,一道一道給她講,仿佛知道提問不會得到回答,他徑自講著,沒有互動式交流。講完一科,又講另一科。化學、生物、政治、英語,他全都講。
她始終不說話。
最后,他遞給她一張紙,上面記錄了今天的作業:抄寫單詞,數學練習冊要做三頁,背誦一篇文言文,等等。他撓撓頭,說:“你一定要記得做。我可不想聽人家背誦古文,一聽就頭疼。別讓我盯著你做語文作業。好了,回去吧。”
她不接,轉身走了。
次日放學,她又因為不交作業被留下。
邢動發愁地說:“真聽你背古文啊。”他深深嘆息。他遞給她草稿紙,說:“先做數學題吧。我有事,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李老師,她要是有不會的,要是您還沒走,麻煩您再教教她。”
呵,這是派別的老師看著她嗎?
她玩著筆,掏出耳機聽歌。李老師當然不會等她,過了一會兒,辦公室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邢動。名字叫“動”的人比叫“靜”的人少很多吧。
她隨手在草稿紙上寫:王動不動。
“誰說英雄寂寞,我們的英雄就是歡樂的。”不知何時,邢動回來了,在她背后說。
她皺眉,把“王動不動”四個字涂黑了。
“晚了,我看見了。”他笑,遞給她盒飯,說,“先吃飯吧。昨天因為講作業耽誤你吃飯了吧?”
她推開。
他問:“不餓嗎?”
“怕有毒。”她存心要激怒他。
“嚯,還有加料,我嘗嘗。”他打開自己那份。
她眼珠一轉。“我肚子疼。我想回去。”
邢動嘆氣,說:“謝謝。你是怕我聽古文頭疼吧。我沒關系的。”
“我真的肚子疼。”
“那,我送你回去,順便家訪。”他已經知道她不住校了。
她無奈。他是跟她杠上了。她不言語,也不動,坐在椅子上,一副絕不合作的架勢。
他放下盒飯,打開作業題,又開始給她講。
她翻白眼。看來無論她聽不聽,他都要講完。她站起來要走。他淡淡地說:“門鎖上了。”
她想了想,說:“我可要喊人了,說你非禮我!”
他指了指手機,說:“攝像頭開著,全程記錄呢。”
她氣結,賭氣回到座位,把耳機的聲音開到最大。他摘下她的耳機,說:“不怕把鼓膜震破了嗎?看這道函數題。”
她閉上眼睛,他的聲音卻往她耳朵里鉆。
至于那篇需要背誦的古文,因為她拒不配合,他對著她念了十遍,說:“混個耳熟也好嘛。”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周。為了避免麻煩,她只能開始寫作業。她把作業本扔到課代表的桌上時,對方的神情簡直像見了鬼。
她課桌里的煙被邢動沒收了。
他說:“以后不許抽煙。我看見一次管你一次,不會讓你抽痛快。為了不浪費煙,戒了吧。”
她學聰明了,下一次,把煙放在其他同學的課桌里,并威脅對方不許聲張。煙再次被沒收。同學無辜地聲明:“絕對不是我告密的。”
她再次改變策略,每天只帶三支,抽完就完了,無跡可尋。邢動發動全班同學對她開展監督。她不屑。她不信有人敢跟她作對。
邢動說:“就算沒有人舉報你,我也能發現。不抽煙的人對煙味敏感,一丁點兒都逃不過我的鼻子。”
她偷偷在偏僻走廊抽。上課鈴響了,她把抽了一半的煙扔到窗外。可巧,校長從樓下經過。他的禿頭被燙了一下,抬頭正好發現盛薇。
盛薇被記過處分。
暮色蒼然。
她背著書包,爬上樓梯。這是一棟很老的房子,樓道陰暗,只有一盞時好時壞的節能燈。她租住的是一套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房子,客廳與臥室合二為一,擺著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床下擺著兩個大塑料箱子,用來放衣服。廚房里堆著兩箱方便面。狹小的洗手間里除了潔具,又塞進去一臺洗衣機,空間便顯得更加局促,連轉身都費勁。
又是月初,銀行卡上分別收到了父母寄來的錢。給完錢,他們仿佛就完成了撫養義務,可以各自逍遙去了。
她看著手機上的銀行款項到賬通知,苦澀一笑。
她可以住在環境很好的地方,但她反而心中空蕩蕩,迷失了自己。她想找個地方躲藏。一個小一點的地方,感覺比空曠的大屋更安全。她想要游離在人群邊緣,既不割斷聯系,又隨時可以抽身,所以她選擇這棟她認為有人間煙火氣的老房子。
無論怎么排遣,孤單揮之不去。
心里煩悶,想起方便面就惡心,她出門覓食,到了最常去的那家拉面攤。
有個熟悉的人影坐在那兒,面前放著一碗熱騰騰的面條。他看見她,招呼:“來吃飯嗎?一起坐啊。”
坐就坐,誰怕誰!
面攤老板熟絡地說:“一碗牛肉面,不加蔥花,三瓶啤酒?”
她剛要點頭,邢動說:“啤酒免了,給她一瓶飲料。”
她瞪眼。
他對老板說:“以后別賣給她酒,她是未成年人,不能讓她喝酒。”
老板看看他們,笑呵呵忙活去了。
“又得到了一個處分。”邢動搖搖頭,說,“你的頑劣毫不掩飾,簡直像是故意的。”
她心里一動。
“聽說你最喜歡的科目是英語,在校外還報了德語課。是為了有一天到德國去找你媽媽嗎?”
盛薇心里一陣恐懼。她爸爸是個成功的商人,喜歡拈花惹草,在外面有很多女人。媽媽不甘示弱,和一個男人私奔了,跑到德國后,跨洋與她爸爸離婚。兩個人誰都不要她。名義上她跟著爸爸生活。大家都以為她和爸爸住豪宅,養成大小姐脾氣,家境富裕,疏于管教,所以學壞了。很少有人知道她家的真實情況,更少有人知道她媽媽的事。
她覺得顏面無存。即使邢動沒有惡意,她也覺得丟人。她本能地抗拒所有人靠近,怕別人知道她混亂的家事,哪怕只有一丁點被人知曉,都能引發她強烈的不安。
她跳起來叫:“你管得著嗎?誰允許你過問我的事?”
“我是你的老師,了解你的家庭情況是我的任務。”
“你才不是我的老師!”
“代理班主任也是班主任。”
她不屑,起身要走。邢動拉住她,說:“你總是裝作不服管束,故意惹是生非,闖出各種各樣的禍,希望引起你父母的注意。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他們已經有了各自的生活,顧不上你。你的表現越差,他們越不敢沾你。有些人注定孤獨,指望不上別人,包括親生父母。”
原來他們都知道。她的目的,大人們看得一清二楚。
她惱羞成怒,“你算什么老師?有你這樣的老師嗎?打擊學生的自尊心,窺探別人隱私,離間學生和家長的感情!你學過教育心理學嗎你?你不是應該給我希望嗎?你應該保護我的自尊,而不是往我胸口捅刀子!”
邢動嚴肅地說:“你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必須動刀子,把你的幻想戳破。學習,不是為了別人。這是你的生活。時間是你的,未來是你的。你可以把控你的人生。你要把它拱手讓人嗎?你要認輸嗎?輸給你父母的離異,輸給他們的不負責任,輸給你盼不來的關懷?你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你自己!與其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去博取同情,不如好好反思。以后,你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她甩開他跑了。
面攤老板聽呆了。邢動說:“結賬,連同她那份。”
盛薇瑟瑟發抖。
她家里的事一定全被他知道了!她僅剩的一點自尊都碎了。她要報復他,要掌握一件他的隱私,好扳回一局。
她不知道他住在哪兒,打算先從辦公室入手,說不定辦公室里放著什么。放學后,等了很久,等學校里的人都走光了,她撬開教師辦公室的門,摸到他的辦公桌前,用手機照明。
有一個抽屜上了鎖,其他的抽屜里翻不出有用的東西。她剛要撬抽屜的鎖,忽然發現一個本子上寫著“教學日歷”。她翻開,今天的那頁上寫著她的名字。
記事一共三條:
一、數學教案有調整。
二、推薦路曉禹加入校籃球隊。
三、盛薇心門緊閉,抗拒所有人靠近,得找個同齡人接近她,讓她感受到友誼。
她向前翻,找和自己有關的。
——盛薇知道王動,讀過《歡樂英雄》,可以以此為突破口,開啟話題。
——找到她擅長的科目夸贊她,激發她對學習的興趣,增強她的自信心。她打架那么厲害,建議她去學跆拳道。
——盛薇,多好的名字。明明是即將盛放的花,卻把自己當作路邊的野草,放棄了綻放的可能。我要幫她把希望找回來。
——傾聽并指引,讓她的情緒在可控范圍內得到宣泄,不要再打架了。
她貪婪地看了又看,把其中一頁撕下來,小心地疊好,放進兜里,悄悄退出屋子,剛走進樓道,邢動與一名男老師從拐角處走來。
男老師問:“你在這兒干什么?”
她不答。
男老師看她一眼,又看一眼辦公室的門,突然露出緊張之色,急忙開門進屋,打開燈。“試卷!試卷!”他嘴里叨咕著。
她與邢動對視。
男老師在屋里轉了一圈,很快沖出來,像是怕她跑了,嚴厲地問:“你進屋了?”
她沉默。
“好啊你,明天期終考試的試卷,你是不是偷看了?”男老師氣急敗壞。
“我沒有。”她看著邢動,清晰地說。邢動也望著她。
“沒看你進教師辦公室干什么?啊,干什么?你是怎么進去的?說啊!”
邢動問:“試卷被動過?”
“那哪兒看得出來?誰會傻到讓別人看出試卷被動過?肯定恢復原樣啊。”
“我沒有。”她再次說。
“還不承認!我得報告校長。膽兒也太大了你。邢老師,你看好了她,別讓她跑了。”
她不再說話,只是望著邢動。
邢動說:“她不會偷看試卷的。”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邢老師,都什么時候了,你就別護著她了。你都護她多少回了。沒用,她不是你想的那種孩子。”
邢動說:“她不會偷看試卷的。她不想考出好成績,她不想被我管,正琢磨考不及格,好留級呢。”他轉向她,說:“你,不許留級,不許故意考不好,聽見沒有?否則,假期里你就等著上補習課吧。下一學年開始前,你必須通過考試。”
她心里一驚。邢動是如何猜到她的心思的?為了證明她沒偷看試卷,她不在乎考試成績,她真的動了交白卷的念頭,而這念頭被邢動一眼看穿并嚴加禁止。
茲事體大,男老師還是報告了學校。
盛薇不否認進過教師辦公室,拒不交代她的目的。
學校決定開除她。
邢動替她辯護,堅稱她不是來偷看試卷的。他寫了十幾份檢討,聲明是他沒管教好,責任在他。他挨個找校領導,找教務處的老師,找了許多許多次。
“盛薇一貫行為惡劣,這次簡直無法無天。”
他為她申辯:“我和派出所的同志聊過,上次打架是對方先動手的。那三個人中有一個是女孩,看她戴的手表好看,問她價錢。你們也知道這孩子的性格,冷冰冰的,根本不理人。對方不滿,罵罵咧咧。她回罵。對方看她是個小孩,又一個人,以為她好欺負,就借著酒勁動手了。她哪肯吃虧,就還手了。”
其余老師不信。哪有人只因為對方不理自己就罵人,進而打架的。一定是她做了什么。
“她是害群之馬。開除她,殺一儆百,有利于班級管理。”
“我能管好她。”他沉靜地說。
“邢老師總是護著學生。”年級主任搖頭。
“我覺得,每一個孩子都能被教育好,只是我沒找對方法。”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學校終于勉強同意給盛薇留校察看處分。
處分決定公布時,事情已經過去三個星期了。而她,早在第二天的考試中一意孤行交了白卷。
監考時,邢動站在她身邊,盯著她寫。她寫完名字,放下筆,無視他的怒目,倔強地不看他,不動筆。
考試結束,他把她叫進辦公室訓斥:“你夢游呢?你在干什么?你這是跟誰慪氣?你糟踐的是你自己的人生你知不知道?下一場考試必須答卷。回去考試!”
下一場考試,她依然交白卷。
她交卷的時候,他撕了她的卷子。
她悠悠地說:“你不用管我,我是爛泥糊不上墻。”
他氣道:“胡說八道!”
因為交了白卷,她必然留級。
暑假,她聽到敲門聲,打開門。邢動闖進來,打開手機中的視頻通話,吩咐她:“準備好紙筆。”又對著手機說,“李老師,您出題吧。”
教數學的李老師在手機里展示試題。
原來,他說服了她所有的任課老師,現場出題,現場考試。如果她能及格,就允許她升級。
她明白了,一時無語。
邢動催促:“愣著干什么,快做題啊。”
這是一場奇妙的考試,持續了將近一天。出題人通過手機監考,她身邊還有個更嚴厲的監考老師。
她通過了考試。
邢動如釋重負,感謝每一位老師。結束視頻通話,他激動萬分,由衷地說:“真棒!你的考試比其他同學難多了,沒有通知,臨時應答,你答得非常好!你的成績貨真價實。”
她呆呆地看著他。他是那么高興,神采飛揚,眼睛里閃耀著陽光。她的眼圈紅了。
“一天沒吃飯,餓壞了吧?走,我請你吃面,當作獎勵。”邢動輕快地說,率先走出屋子,給她留出空間。
她的眼淚掉下來,從來沒有被人這么重視過、關心過。
新學年第一天,她見到他。其他的同學都說“老師好”,她默默對他鞠躬。他微笑點頭。
破天荒地,放學后,她在自習室上晚自習。今晚自習室的值班老師是邢動。她做完作業,無所事事,又舍不得走,便拿出一本書預習,看著看著走神了。她在紙上一遍一遍寫自己的名字:盛薇。他曾說,盛薇,多好的名字。她看著這兩個字,也覺得它們好看了起來。
邢動走過來,輕聲問:“還不適應上晚自習嗎?”
她淡淡地說:“我盡量不給您惹麻煩。”
他面容平和,仿佛絲毫不擔心。
頓了頓,她忽然笑了,說:“不過,好像沒少惹。”
月考結束,同一辦公室的老師對邢動說:“盛薇真給你爭氣,這次月考居然考了年級第三,進步神速。”
他開心。
學校發放關于焦慮癥的調查問卷,最后一道題是:你想要怎樣的一生?
盛薇寫道:
以前我一直渾渾噩噩地活,直到有一天,我被點醒了。這一天天我不在意的日子,就是我的人生啊。我曾設想該如何開啟它,其實它早已開啟了,我已經踏在人生之路上了,自己還沒覺察。我要把握時光,認認真真地活,活出真正的自己。
像一朵花,清醒地,努力地,向陽盛開。
邢動宣布,汪老師的產假結束,要回來了,他不再擔任代理班主任。他和同學們道別,感謝大家的支持,祝他們前途似錦。
盛薇傻了。她的生活剛出現陽光,烏云便遮住太陽。她五內俱焚,聽不進去課。放學后,她去找他,激動地問:“你不管我們了?”
“我是代理班主任,現在,你們的汪老師回來了。”
“你去帶別的班?”
“不是。”
“那,你教什么課?”
“我調任行政工作。”
這么說,她在課堂上見不到他了。“你不能扔下我不管!”
邢動的臉紅了。靜了幾秒,他鎮定地說:“汪老師是高級教師,比我經驗豐富,她本來就是你的班主任。”
“她不是你!”
“無論是我還是汪老師,我們都希望你好,都會幫你的。我是你的老師,關心你是我的責任……”
她的心被刺痛,尖銳的痛楚讓她呼吸一凝。她喊:“你才不是我的老師!”
他微笑,說:“我不再當你的班主任,你就不再把我當老師了?”
她又委屈又傷心地瞪著他。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
她不聽,轉身跑了。
第二天,汪老師來了。一整天,她都沒見到邢動。他做行政工作,以后很少能與學生接觸了。她的希望變成了無望。
接下來的一天,她逃學了。在外面閑逛一天,她疲憊地回到住處。一進屋,燈亮著,邢動坐在椅子上,一邊看書一邊等她。
她不理他,徑自撲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里。
“我跟房東說我是你的老師,她讓我進來等。”
她捂著耳朵。
“為什么不上學?”
“你已經不是我的老師了,管不著我。”她的聲音從枕頭里發出來,悶悶的。
“不是你的老師,就不能管你了?”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想讓你教我。”
“我不教課。”
“跟學校爭取啊。”她扭頭,把臉露出來。
他失笑:“全是孩子氣的話。事情哪兒有那么簡單。你還小,很多事不是你看到的樣子。”
她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么,只覺一陣刺心,搶著說:“我是因為你才變好的。你走了,我學給誰看?除非你回來,否則,我不上學。”
“你都多大了,還這么任性。以前那些道理我白跟你說啦?”他生氣,“你好好想想吧。”
他走了。
盛薇傻了,翻身起來,對著門發呆。邢動討厭她了?她惶惶不安,又委屈,又難過,叛逆在心里滋長。走吧,都走吧,她誰都不需要,缺了誰她都照樣活。她抱著膝蓋埋下頭。
又是在外閑晃的一天。深夜,她來到小面攤,說:“一碗面,不加蔥花,三瓶啤酒。”
沒有回應。
她看向面攤老板。老板對她使眼色,示意她看鄰桌。鄰桌有四個人,其中三個她見過,是和她打架鬧到派出所去的人。
鄰桌也發現了她,走過來,為首的流里流氣的青年說:“又碰面了,你說巧不巧。”
她不理他。
另一個說:“還是跟上次一樣裝啞巴。”
“那塊手表呢,今天不戴了?你一個窮學生,戴那么好的表干什么?那表適合我大姐。”
“你上次乖乖把手表給我們不就完了?”
她沉下臉,說:“走開!”語氣像轟蒼蠅。
“走,好啊,你跟我們走嗎?”青年嬉笑。
她厭惡地皺眉。
“得了,看你上次打架的勁頭,也不是善茬兒,在這兒裝什么淑女啊。”
她心一顫。她看著不像好女孩嗎?邢動是否也這么想,并因此看不起她?他幫她的那些事情,在好女孩身上根本不會發生吧。
她站起來,喝道:“走開!”
青年怪叫:“呵,還挺橫,上次挨揍沒挨夠?”
她要走,不能在這里鬧,會給面攤招事的。他們攔住她,存心生事。
她推開面前的人,那人故意摔倒,叫:“你打人。”其余人動手拉她。她急了,嫌惡地掙扎。幾個人扭打在一起。桌子翻了,椅子倒了。四個人中的女孩扯著她的衣服,她甩開她,力氣之大,把那女孩掄倒了。女孩上次就吃了虧,這次分外眼紅,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在桌子邊緣敲碎,用破茬兒的那端對著她。
面攤老板想勸又不敢,拿著手機猶豫要不要報警。
“住手!”遠處一個人大喊。
她一愣,所有的動作都停止。是邢動!他來找她了?
“呵,還有幫手。”
她急忙說:“不關他的事,跟他沒關系。”
看她著急的模樣,青年們互遞眼色。邢動沖了過來,要撥開其他人,解救她。一個青年抄起酒瓶從后面靠近。
“小心!”她大喊,話音未落,酒瓶已砸在邢動頭上。與此同時,她感覺腰部一涼,緊接著一熱,低頭看,破啤酒瓶扎進她的側腰,血涌出來。
見了紅,對方一哄而散。
她軟軟地癱倒,被邢動抱住。她疼得吸溜涼氣,不忘問:“你傷得怎么樣?”
他不答,抱起她往醫院跑。她的頭挨著他的胸膛,感覺到他急速的心跳。她微笑。他的心跳得這么快,是因為擔心她嗎?
“邢動,我……”她的意識開始模糊,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
她被送進急救室,做手術,住院。
那是她最后一次見到邢動。
自打她醒了,就一直擔心他,盼著見他,想問問他的傷勢,但他始終沒出現。過了兩日,她意外地看見了爸爸。爸爸說:“薇薇,你一個人在這兒受苦了。等你出院,我帶你回家。”
“太遠了,你的家。我還要上學。”她表面上淡淡的,心里著實高興。爸爸終于肯接納她進入新家了。
“給你轉學,在這兒沒人照顧你。”
“你說真的?我要換個學校?”她猶豫。
“我給你找更好的學校。”
她心里七上八下。趁爸爸出去,她急忙摸手機。邢動當代理班主任的第一天曾經公布過他的手機號碼。她從來沒打過。她捧著手機好久,又放下。
出院那天,車來接他們,直奔火車站。她驚訝:“這就走?”
爸爸說:“是啊。我回去還有一些事要辦,在這里待的時間太長了。”
“我的東西還沒收拾呢。”
“你說你租的房子?我已經讓人把東西拿出來了,攏共也沒多少。”
她欲言又止。
爸爸問:“有什么落下的嗎?”
她搖頭,看著車窗外,明知不可能偶遇熟人,她還是仔細看每一個路人的臉。她要走了,這么倉促,來不及告別,其他人知道嗎?
在火車上,她躲進洗手間,拿出手機撥打。邢動的手機號顯示已停機。她愣了。是她記錯了號碼,還是他換號了?
她翻找通訊錄。她和同學們沒有來往,她幾乎和任何人都不來往,通訊錄里不超過二十個人。萬幸,學習委員曾經每天提醒她做作業,她有他的號碼。她向他打聽邢動,并要來邢動的手機號。
學習委員說好久沒見到邢老師了,他好像辭職了。他發給她邢動的手機號,和她保存的一樣。
盛薇一時反應不過來,過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那個人從她的生活中消失了,找不到了。
住院的時候,她每天都盼著他來看她。一開始,他不來,她猜測是因為他的傷。后來,估摸著他的傷好了,她又猜測是因為他還生她的氣。原來,他已經走了,走得徹徹底底。
盛薇以為她要轉學到爸爸的新家所在的城市,但爸爸給她找的是國外的學校。她在爸爸身邊待了沒多久,就被送出國了。
兜了一圈,她的生活似乎又恢復原樣,依然形單影只,身邊沒有親人,只不過換了地點。
有的人出國留學是為了深造,開闊眼界,充實自己。有的人留學是為了鍍金,在國外轉一圈,再回來時,仿佛在國內的不良記錄全都消失了,只剩后來的“海外學成歸來”。
盛薇就屬于后者,至少她爸爸的目的是這個。
第一年,她在自我麻痹中度過。有一天,她做夢,夢見他生氣地說:“以前那些道理我白跟你說啦?”驚醒后,她反省自身。她找不到像陽光一樣照亮她生命的人,那就做自己的陽光吧。正如邢動說的,不能認輸啊。接下來的日子,她埋頭苦學,拿獎學金,參加演講,在聯誼中與其他學校開展文化交流,參與導師的課題研究。
她曾千方百計打聽他的下落,同學們和老師們都不知情,倒是讓她打聽出另一件事:邢動原本要擔任校長助理,正好趕上汪老師要休產假,而他又有高級中學教師資格,于是做了代理班主任。他的辭職,不僅僅是離開學校,而是離開教育系統了。
盛薇出落得嬌麗動人,有許多外國男同學追求她。他們說:“她像寒冷清晨盛開的薔薇,又美麗,又冰冷,還帶著刺。”
她聽了,心道:“那叫‘艷若桃李,冷若冰霜’。”
她不喜歡他們,嫌他們滿臉青春痘,或者一臉雀斑。偶爾有個長得帥的,她又嫌人家高得過分,像電線桿,在眼前晃啊晃,眼暈得慌。
她大學畢業,爸爸為她安排婚事。爸爸對這門婚事十分滿意,比她優異的成績更令他滿意。
婚后,她將定居國外。
她幾乎不認識未婚夫,只知道對方年過四旬,是爸爸的商業伙伴。
他應該不乏優秀女士在側,為何選她?他的選擇應該比她更自由,何以認可這種包辦婚姻?
爸爸說:“你不用問那么多,我還能害你嗎?你也只能干這個了。你學的那些,考試或許用得上,真到了企業里,什么用都沒有。你的畢業證一文不值。踏踏實實跟他結婚,你只有這點用處了。”
第二天要去挑婚紗。她忽然心下茫茫,翻出手機中那從未撥通過的號碼,發了一條信息:我要結婚了。
幾分鐘后,手機突然收到回復:恭喜。
她盯著號碼反復看,沒錯,是那個曾經“停機”的號碼回復給她的,絕對沒錯。
她手指發抖,撥打電話。
號碼還是他在使用嗎?她的號碼,他有嗎?他知道是她嗎?號碼會不會換了新的主人?是誰給了她回復?
電話通了。對方說:“你好。”是一個男聲。她聽不出是不是他。
她大氣都不敢出,喉頭哽住。
“盛薇?”
她的眼淚唰地流下來。是他。
她是不輕易流淚的,兩次流淚,都是為他。
“我要結婚了。”她維持平和。
“祝你幸福。”
他平靜的語氣刺痛了她。
“是我爸爸安排的。他說我什么都做不好,只有這個用處。”
“這樣啊。”他沉默一會兒,說,“我從不知道,原來你是個聽話的孩子。”
她心中一動,胸口莫名地涌動一股熱流。
她試著輕描淡寫地問:“你呢,有女朋友了嗎?結婚了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問:“婚禮是什么時候?”
她說:“不知道,聽我爸爸的安排。”
似乎再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他們道別。
她輾轉難眠。他回避她的問題,讓她直覺他還沒結婚,甚至可能沒有女朋友。她再也忍不住,買機票飛回國內。
來到那棟老房子前,此時正是工作日的白天,主人應該不在家吧。抱著這樣的期待,她敲曾經租住的那套房的房門,果然無人回應。她四下看看,掏出一張卡片,撬開門鎖,閃身進屋。這技術她一直純熟。
屋子比以前她住的時候溫馨許多,貼了壁紙,換了地磚,家具簡單實用。她直奔廚房。
巴掌大的鐵盒,藏在燃氣表后面,完全被遮住,不用擔心被發現。
鐵盒里是她的秘密、她的寶貝,是從邢動的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一頁。
——盛薇,多好的名字。明明是即將盛放的花,卻把自己當作路邊的野草,放棄了綻放的可能。我要幫她把希望找回來。
爸爸讓人收拾她的物品時,她最想要的其實是這個盒子,可是卻不能說。當年匆匆離去,來不及帶走。隔了這么多年,她終于回來了。
廚房換了整體櫥柜,她記得燃氣表的位置,伸手摸。鐵盒仍在。她迫不及待打開,除了她想要的那頁,里面還多了一張紙。這是一張裁剪后的紙,上面是她的筆跡。
以前我一直渾渾噩噩地活,直到有一天,我被點醒了。這一天天我不在意的日子,就是我的人生啊。我曾設想該如何開啟它,其實它早已開啟了,我已經踏在人生之路上了,自己還沒覺察。我要把握時光,認認真真地活,活出真正的自己。
像一朵花,清醒地,努力地,向陽盛開。
盛薇熱血沸騰。
這是她在調查問卷上寫的答案,被邢動剪下來,珍藏著。他發現了這個鐵盒!她的心意,他都知道了。
只是,只是,這個鐵盒為什么還在這里?他是怎么發現的?為什么留在原處?
她跑到外屋,環視屋子。書桌上,相框中人有著明朗笑容,正是邢動。原來他住在這里!他選擇她住過的屋子,收藏她當年的答卷,他的手機中保留著她的號碼……
盛薇激動不已,恨不得立即聯系他。就在這時,有聲音從門外傳來。
“邢動,拜托你換個鎖吧,這種老式的鎖不安全,每次我看見的時候都想說。”一個悅耳的女聲。
接著,是鑰匙開門的聲音。
盛薇慌不擇路,躲進廚房。
“還說我,你這糊涂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改?看演唱會卻忘了拿票。要不是我提醒,就白跑一趟了。”
“是是是,幸虧有你。”
他溫和地說:“你什么時候能讓人省點心啊?”
“嘿,嫌我煩是不是?”
“我哪兒敢。”
腳步聲在屋內轉了一圈,回到門口,隨著關門聲,屋里恢復沉寂。
盛薇呆呆地站立著,愴然垂首,腦海里回旋著同一句話,“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找到你要找的東西了嗎?”
她茫然抬頭。
邢動靜靜地站在廚房門口。他何時回來的,還是根本沒走?
盛薇已無法思考,倉皇低頭,與他擦肩而過,逃出屋子。
她在街上走了許久。手機來電,是爸爸。
“他們說試婚紗找不到你。你跑哪兒去了?”
“我回國了。”
爸爸倒吸一口涼氣,沉聲問:“是不是姓邢的纏著你?”
她驚訝:“您認識邢動?”
“都是他把你帶壞了。你逃學,打架,都是因為他。當初我就想告他。”
她一驚。邢動差點兒被告?他是因為這個才離開的?她忙問:“您告他了?”
“沒有。哼!他帶著你一起跟人家打架,害得你受傷。他為了逃避懲罰,急赤白臉地把我叫來。有人照顧你,他的責任能輕一些。我的傻丫頭,你別再被他騙了。這種男的就愛玩弄你這種小女生,把你耍得團團轉。”
“您什么都不知道!”要不是邢動把她拉回正軌,她現在還不知道墮落成什么樣子。
“你是鬼迷心竅了還是怎么的,趕緊回來!既然他不遵守約定,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她警覺,問:“什么約定?”
“我不起訴他,他幫你辦轉學手續,盡快轉走。”
她直覺還有事,想問,爸爸已經掛斷電話。她想了許久,想不明白。聽爸爸的意思,出事后,邢動怕被連累,急著擺脫她,可爸爸又問“是不是姓邢的纏著你”。邢動既然要擺脫她,為什么還會“纏著她”?邢動給她辦理轉學手續,能直接轉到國外去?
她沖動地跑回國,衣物行李都沒帶,住處也沒有找。她走累了,回過神,才想起要找個酒店辦理入住。
躺在酒店的床上,她捧著鐵盒子,把里面的兩張紙看了又看,看了上百遍。
“我要把握時光,認認真真地活,活出真正的自己。”這是她當年的感悟。
邢動自有他的生活。而她,難道因為得不到他,就去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結婚?當年的叛逆固然不可取,但任人擺布就對嗎?
邢動那句“原來你是個聽話的孩子”,是諷刺也是提醒。
她是該想一想未來的路要怎么走了。就算得不到想要的,也不能明知不幸福還眼睜睜往坑里跳。
她給未婚夫打電話,要取消婚約。
對方倒是平靜,說:“聽說你回國,我就猜到這個結果了。你們的事我知道,盡管你父親刻意瞞著不告訴我。我可不會不做調查就稀里糊涂地和一個人結婚。”
他用了“你們”這個詞。
盛薇問:“你都查出什么了?”
“你上高中時總是惹事,被小混混打傷,學校通知了你父親。你父親本打算派個保姆去照顧你完事,結果那個邢動不干。他說你父親要是再對你不聞不問,他就告他不履行監護人的責任。你父親沒辦法,只好接你回家。作為條件,他要求邢動以后不許見你。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你們還有聯系。即使你不提出解除婚約,我也不可能和你結婚了。”
原來當年他消失得無影無蹤是為了這個。原來他和她爸爸的約定是這樣的。
盛薇由衷地說:“謝謝你。”
掛斷電話,她沖出了門。當她氣喘吁吁來到他的面前,她的眼睛如此閃亮。多年不見,他似乎沒什么變化,而她長高了,稚氣減少,明媚動人。
還不等他說什么,她撲進他的懷里。
他手足無措,僵住不敢動,訕訕地說:“你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姑娘了,得注意舉止啊。”
她抱緊他不放手。
他輕咳,說:“能不能……能不能先……”他想推開她,又不好意思動手碰她。
“以后你還管我嗎?”
他溫和地說:“我什么時候不管你了?”
她鼻酸。是啊,他一次又一次幫她,不管是她的現在,還是她的未來,他都惦念,替她著急,就連他的消失都是為了她。
她鼓足勇氣,抬頭問:“你能不能管我一輩子?”
他沉默。
她急切地說:“我很好管,不會給你惹麻煩!”
他笑了:“你給我惹的麻煩還少嗎?”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是平和的,并不厭惡。
她心頭一熱,“你還沒有女朋友吧,沒結婚吧?”
他不語。
“一定沒有,是不是?”
他不回答,說:“你還小,未來的路還長……”
她說:“我不小了!你說等我長大了就會懂,現在我長大了。除非你有女朋友,否則,否則,我就賴上你了,行嗎?”她充滿希冀地問,又為自己的謙卑委屈,被自己的勇氣感動,紅了眼眶,說,“你再也找不到像我這樣喜歡你的人了,再也、再也找不到了!”
他靜了靜,說:“我知道。我……還沒有女朋友。因為,我再也沒遇見像你這么依賴我,讓我這么牽腸掛肚的人。”
她的心震顫,望著他,仔細觀察他的表情,怕自己出現幻聽,臆想出他的態度。他的眼中有光,她期待的那種光。她笑了,同時落淚。
“別哭。”他溫柔地為她擦淚,說,“好久不見,應該高興啊。”
她使勁點頭。她聽話,只愿意聽他的話,被他管,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