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后的形勢的發(fā)展正如劉仁規(guī)所預測的一般,在看到從和州渡江后沿江而下的鎮(zhèn)海軍行動遲緩,而廬州在劉金的說服下易幟之后,周本放松了對他們的警惕,而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奪取了金山、白沙洲等江防要點的鎮(zhèn)海軍主力上。在周本看來,這毫無疑問是大軍即將渡江的前兆,在得到敵軍開始建造從白沙洲通往北岸的浮橋的消息后,他便立刻親自帶領精銳趕往所在,準備給渡江的鎮(zhèn)海軍來個迎頭痛擊,卻沒想到“螳螂撲蟬,黃雀在后”。一直如同蝸牛一般挪動的劉仁規(guī)突然帶領兩千精銳,日夜兼程,疾行八十里,拂曉時直撲六安城下,并憑借自己對淮南軍內情的了解,騙開了六合城門,不費吹灰之力便攻占了此城,使進攻受挫的周本軍陷入了進退不得的窘境。
鎮(zhèn)海軍營壘中,一片狼藉,地面上到處都是尸體和各種事物碎片。經(jīng)過兩場殘酷的血戰(zhàn)之后,士卒們或坐或躺,倒臥在地上。在每個人的臉龐上。汗水滑落下來,化開了臉上的血污,形成了一個個稀奇古怪的圖案,但卻沒有哪個人伸手去擦拭一下,即使是最強壯的人也被廝殺抽干了體力,每個人都抓緊哪怕是一點點時間,盡可能多的恢復一點體力。
“淮南賊退了,淮南賊退了!”缺口處傳來一陣激動的喊聲,周安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雙手一撐想要站起身來,卻只覺得大腿據(jù)痛,險些一屁股坐了下去,幸好被身后的親兵扶住了。原來方才在廝殺中周安國大腿上挨了一箭,幸好被裙甲化去了大半力道,入肉不深。剛才起身的動作猛了些,撕開了創(chuàng)口。周安國咬牙搶過一根長槍,拄著一瘸一拐的快步向營口行去,只見不遠處的淮南軍正在次第撤兵,小丘上的大旗已經(jīng)不在了,只有一隊騎兵落在后面正駐馬監(jiān)視著這邊,顯然是留下來斷后的。周安國大惑不解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敵軍的行動也太詭異了,自家人知自家事,營中能戰(zhàn)之兵不過三百,只要敵軍再來一次,自己就只有上船逃命的份了,可這個節(jié)骨眼上淮南兵卻撤了,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將軍,要不要派幾個腿腳麻利的弟兄綴上去看看?”一旁的都尉附耳低語道。
“罷了!”周安國搖了搖頭:“人家四條腿的,咱們兩條腿的,綴上去也是送死,此番活下來的弟兄們都是撿了一條命的,沒必要再去冒險了。”他抬頭看了看天色,沉聲道:“讓兄弟們喘口氣,便將那壁壘修好,娘的,朱瑾那廝總不會明天才到吧!”
周本躺在乘輿中,臉色灰暗,雙目緊閉,雙唇上還有干涸了的血跡,身體隨輕微的起伏著。此時的周本處于一種十分奇妙的狀態(tài),整個人仿佛是清醒的,又仿佛在昏迷之中,外面一陣陣人聲透過厚厚的簾幕傳了進來,映入他的耳中,時斷時續(xù),好似鬼語一般。周本在這半夢本醒之間,突然感覺的有人輕撫自己的臉頰,睜眼一看,不由得大吃了一驚,原來眼前的那人身材高大,面容古拙,竟然是舊主楊行密。周本新敗之后心神混亂,一時間竟然忘了楊行密早已去世,伸手去抓對方的手掌,急道:“鎮(zhèn)海賊猖狂,奴輩無能,連戰(zhàn)不克,還望大王重掌大權,領吾等破敵!”
楊行密卻將手往袖中一縮,避開了周本的手,臉上生出一種無奈之色,道:“成敗自有天數(shù),我輩皆是凡人,又如何能逆天而行?”
周本急道:“大王如何這般說,這淮南說來也是你楊家的基業(yè),你自己都不管,我輩還忙個什么!”說著他猛地振臂一揮,滿臉都是憤然之色。
這乘輿之中空間狹小,周本手臂這一揮正好打在楊行密的臂膀上,可周本卻絲毫沒有感覺到碰到實體的感覺,只覺得手臂微微一涼,竟然從楊行密的身體中透了過去,周本見狀不由得大驚失色,下意識的向后一縮,顫聲道:“難道,難道您是。”
楊行密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點頭笑道:“不錯,某家已是鬼魂之身,一靈不昧,來見周家賢弟!”楊行密剛剛說到這里,突然臉上一陣餛飩,周本正驚疑簡,只見那鬼魂臉上重新清晰了起來,卻已經(jīng)變成了危全諷的面容,滿臉怒容,指著周本大罵道:“我與奴輩何仇,為何爾曹壞我基業(yè),壞我根基。”說著那鬼魂便化作一團黑風向周本猛撲了過來。周本不由得大驚失色,慘呼一聲抱頭躲避。此時周本突然覺得臉上一痛,突然聽到耳邊傳來有人疾呼自己的名字,睜開眼來,卻是劉威站在一旁,正關心的看著自己,才知道方才的一切都不過是南柯一夢。
“周公,你怎么了,方才我在乘輿旁只聽到里面有人聲,好似你在和人爭辯什么一般,打開一看卻見你抱頭亂滾,口里喊著什么‘莫要害我,不干我的事情’什么的,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周本躺在乘輿上,此時才就覺得背上一片冰涼,已經(jīng)被冷汗?jié)B透了,胸口的心跳劇烈的就好似打鼓一般,他閉上雙眼,剛才夢中的一切重現(xiàn)在眼前,就好像真的一般,周本低聲道:“且給我拿點水來!”語音沙啞,中氣虛弱,便好似剛剛生了一場大病。
劉威看了看周本,回頭做了個手勢,片刻之后,一旁的軍吏便送來一只葫蘆,周本接過葫蘆,將口湊到嘴邊將那葫蘆水喝卻了一半,方才將那葫蘆交還了,低聲道:“方才我見到武忠王了。”
“什么?”劉威聞言一愣,便伸出手去摸周本的額頭,看看是否燒壞了腦袋,發(fā)現(xiàn)一片冰涼后才低聲道:“周公,武忠王已經(jīng)去世好幾年了,你在這乘輿中如何見到,莫不是失心瘋了。”
周本搖了搖頭,低聲道:“武忠王方才托夢給我,他對我們的戰(zhàn)事很不樂觀。”
劉威聞言仔細的觀察了一會老友的臉色,過了好一會兒才確定對方并非胡言。本來像劉威這等大將,手中的人命沒有上千條也有幾百條,對這幽冥報應之說是嗤之以鼻的。但此時看著周本這般模樣,此時他雖然在白日里,還是覺得身上起了一股寒意。他想了一會兒,低聲道:“周公,這幽冥報應之說,最是荒誕不經(jīng),你我武人,還是莫要相信這些東西的好。”
周本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也知道你不相信,若是幾天前有人告訴我會相信這些愚夫愚婦相信的東西,我自己都不會相信。罷了,聽說只有那等將死之人,陽氣不盛,鬼魅才會前來打擾,想必是我陽壽將近,武忠王才來尋我。我死了不打緊,這些兵士便要勞煩劉公你了。”
劉威聞言大驚,急道:“周公你何處此言,你身子素來強健,不過是急火攻心,吐了幾口血罷了,只要將養(yǎng)幾日便是了,何必做這不祥之語。”
周本卻也再辯駁,自去上了乘輿,不久送上的午膳,他也只是吃了幾口便不再吃,送上的藥湯也是不吃,劉威百般說服他也只當做沒聽見,待到了吳公臺大營時,整個人已經(jīng)瘦了一圈,眼見得臉上現(xiàn)出死相來。
劉威在營中忙做一團,大軍的行止補給諸般事都壓在他身上,探子們將各種消息如同流水一般,淮南兵退兵之后,鎮(zhèn)海兵又從白沙洲上修建了數(shù)座浮橋,大軍補給如同流水一般運送過江,已經(jīng)和六安城中的偏師合兵一處,大隊的沙陀輕騎四出,逼得淮南兵收縮回大營,附近的不少州縣紛紛易幟歸降,鄉(xiāng)里豪杰紛紛帶著糧秣牲畜到鎮(zhèn)海軍大營行款歸降。劉威聽的這些消息,只覺得泰山壓頂一般,往日里筆直的背脊也佝僂了不少,配上雪白的兩鬢,五十出頭的人,便好似古稀之年一般。
這天劉威正在帥帳中處理公事,外間快步走進一名校尉來,臉色驚惶,劉威看他正是在后營照看周本之人,不由大驚問道:“你怎的來這里了,不是讓你在后營照看周公嗎?”
那校尉躬身拜了一拜,起身道:“方才周公讓末將請您前去,說有要事相告。末將看周公神色有異,覺得有大事發(fā)生,才趕了過來,望將軍恕罪。”
劉威不假思索的站起身來,將手中的事情丟到一旁,道:“且?guī)罚 ?br/>
劉威隨那校尉快步趕到周本所居帳中,進來一看只見周本躺在榻上,正由一名侍童喂食粥湯,臉上也多了幾分血色。劉威見狀,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回頭嗔怪的看了那校尉一眼,對周本笑道:“那廝胡亂說話,說什么有大事,害的某家白白嚇了一跳,當真該打!”
周本擺了擺手,示意喂粥的童子退下,笑道:“你也莫要怪他,估計某家性命也就在這兩日了,有幾件事情放心不下,想要托付給你,所以才讓他請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