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為丈夫私下透露的秘密心驚之際，宣明宮的偏殿里，蘇皇后也正就簡虛白自請為顯嘉帝侍疾一事，向代國長公主表達(dá)不滿：“陛下如今情勢十分危急，太醫(yī)都說了，能不能撐過這幾天皆不好說，咱們操心陛下都不過來了，這眼節(jié)骨上，讓阿虛摻合過來做什么？這不是平白的節(jié)外生枝嗎？”
    皇后語氣很疲憊，嗓音也透著喑啞，整個人仿佛老了十來歲，不復(fù)之前嫵媚嬌美、風(fēng)韻猶存的鮮妍。
    算起來顯嘉帝病危到現(xiàn)在其實也才兩三天，但皇后從接到消息起，就一直寸步不離的守在了病榻前，一應(yīng)伺候的活計竟絲毫不假他人之手——足足照料到身體與精神都無法支持后，才在左右的苦勸下略作休憩。
    哪知小睡沒一會兒，起來后立刻再去看顯嘉帝，卻看到簡虛白已經(jīng)先一步在榻前服侍了。
    她起初覺得非常驚訝，畢竟她睡之前就吩咐過，除了她允許的幾個人外，其他人來了也不準(zhǔn)靠近顯嘉帝——尤其是太子那邊的人！
    簡虛白縱然是顯嘉帝嫡親外甥，可涉及到爭儲，弒親逆?zhèn)愐稽c不稀奇，皇后可是再三叮囑，連寢殿都不讓他進(jìn)的！
    結(jié)果一問，卻是代國長公主發(fā)的話！
    皇后聞訊自是又急又氣，隨便找個借口，讓自己的心腹宮女芳余接替了簡虛白，這就趕緊來找代國長公主質(zhì)問了。
    “皇嫂不必?fù)?dān)心，我正愁衛(wèi)氏橫插一手，借口太子意外中毒扣住了人呢！”相比之下，代國長公主雖然臉色也有點憔悴，但目光炯炯，瞧著心情倒是不壞，說話時嘴角還微微上勾，語氣輕快道，“如今她自作聰明遣了阿虛來，可不正好？”
    “你是打算？！”皇后聞言臉色微變，“你可不要亂來！”
    代國長公主不以為然的掃了眼皇后，道：“皇嫂你這話說的——都什么時候了？你可別告訴我，你還念著阿虛喊你一聲‘舅母’的情份！”
    “阿虛雖然喊我一聲‘舅母’，到底與我沒有血脈上的牽連。”蘇皇后捏著眉心，疲倦道，“論起來他可是你的嫡親外甥，你都能舍得他，我自然就更沒什么心疼的了！我讓你別亂來……”
    頓了頓，“是說陛下！”
    代國長公主聞言，像看什么稀奇一樣，盯著蘇皇后看了好一會——直到蘇皇后沉下臉來，才吃吃笑道：“皇嫂別惱，我只是萬沒想到你會這么說，所以吃了一驚罷了！”
    她無視了蘇皇后鐵青的臉色，自顧自的笑著說，“畢竟你跟你的娘家，可是打從好幾年前起，就卯足了勁兒，想要扶持趙王登基。結(jié)果眼下大好機(jī)會來了，你卻又心疼起皇兄來了，這可真是……這會又沒其他人在，你這話說的再情真意切，卻也只有我聽到啊！”
    “我確實希望趙王登基！”蘇皇后冷冷剜了她一眼，哼道，“畢竟他不但是中宮嫡子，論才華論心志，哪點不比崔氏的兒子強(qiáng)？！可偏偏，他生晚了足足十二年，落地時已經(jīng)有了太子！”
    皇后眼神晦暗，神情冰冷，“倘若趙王不是中宮嫡子，沖著他比太子小了那么多歲，即使有才干些，倒還有做個賢王，將來好好輔佐太子父子的指望；又倘若趙王雖然是嫡子，但資質(zhì)平庸，橫豎威脅不到太子——我也認(rèn)了，只管引著趙王朝舞文弄墨風(fēng)花雪月上面走，往后借著皇子身份享一世富貴風(fēng)流，也是不錯的。”
    可偏偏趙王兩項都占了：正宮嫡子，天資不俗！
    “而且他還是蘇家的嫡親外甥！”蘇皇后百味陳雜道，“我娘家還出了個只比他大十歲不到、卻已天下知名的才子少歌，以至于朝野都說，蘇家后繼有人——這叫我怎么能不替他擔(dān)心？！”
    就算太子之前一直對趙王不錯，可皇后知道，這是因為一來顯嘉帝素來偏寵太子，被皇帝護(hù)在羽翼下的太子，從來沒有感受到弟弟們的威脅，自然也不會對弟弟們有什么敵意；二來趙王尚且年幼，他的資質(zhì)還沒有得到充分的增長，展示出應(yīng)有的光彩。
    而一旦顯嘉帝駕崩，太子承位，沒有了親爹無微不至的呵護(hù)后，太子必定會在最短時間內(nèi)繼承自古以來為上位者的種種本能：譬如說，多疑。
    到時候哪怕趙王對他掏心掏肺的表忠心，太子又怎么會全沒芥蒂？
    畢竟，大部分情況下，成為威脅的主要因素，不是野心，而是實力。
    趙王有足夠的實力威脅到太子，所以無論他有沒有奪儲的野心，他都會成為太子的眼中釘肉中刺，區(qū)別不過是遲早的事而已。
    屆時趙王的下場可想而知只有兩個：其一是死得不明不白，其二是學(xué)伊敬王做一個合格的“鵪鶉王爺”。
    問題是伊敬王已經(jīng)非常識趣了，他再廢物，到底是先帝親子，正經(jīng)的皇子！卻自鎖府中足足二十年，成為坊間的笑料之一，更被冠以“鵪鶉”這樣極盡羞辱嘲諷的名頭——可最后依然死得不明不白！
    蘇皇后只要想想自己的親生骨肉，明明是顯嘉帝膝下出身最尊貴的皇子，最后卻要在太子跟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而活，且還未必能夠活——就覺得無法忍受！
    ——試問有哪一個當(dāng)娘的，愿意兒子以后步上伊敬王的后塵？
    皇后抬起頭，極認(rèn)真的看了眼代國長公主：“所以我確實希望易儲，讓趙王做太子。但我與陛下數(shù)十年來的夫妻之情也不是假的，我沒想過弒君——你要栽贓太子我自會配合，但要對陛下下手，我絕不答應(yīng)！”
    代國長公主的臉色迅速沉了下來，她定定的望著皇后半晌，才譏誚一笑：“我之前只道皇嫂你籠絡(luò)娘家參與奪儲，純粹是因為野心——如今才曉得，你這是為母則強(qiáng)！不過，不管是出于什么緣故，但有兩點我想皇嫂一定認(rèn)可的：第一，皇兄他是真的偏愛太子，在這點上，無論你是他的結(jié)發(fā)之妻，還是我是他唯一的親妹妹，都難以動搖！”
    “第二，以咱們之前對太子做的事兒，一旦太子翻了身，你我絕無幸理那是肯定的！至于魏王趙王，你的娘家蘇家，我的夫家姬氏……乃至于這些年來為咱們效勞的那些人，也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長公主冷笑出聲，“所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說的就是咱們眼下的處境！所以皇嫂不要擺出一副伉儷情深的樣子了，畢竟你要是當(dāng)真把皇兄看得比趙王重，那么當(dāng)初就不該摻合爭儲的事兒，免得叫皇兄操心！做都做了，現(xiàn)在再說這樣的話，有意思？”
    見蘇皇后臉色蒼白，她不屑的繼續(xù)道，“再者我也沒說一定要對皇兄下手，皇嫂方才也講了，連太醫(yī)都不看好皇兄能撐過眼下這一關(guān)，誰知道咱們就不能順?biāo)浦勰兀炕噬﹨s一下子想到了皇兄，也不知道究竟是誰存心不良！”
    “殿下答應(yīng)不對陛下下手就好！”蘇皇后也不跟她爭辯，聽了這話，微微頷首，站起身來，“那么我就去照顧陛下了——你想好怎么利用阿虛栽贓太子后，只管派人去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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