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歌，連你也贊成放過衛(wèi)氏那個賤婦？！”半晌后，蘇太后臉色蒼白的看著侄子，“就因為蟲奴發(fā)了話？！”
    “姑姑，現(xiàn)在您唯一還在世的骨血，只有陛下了。”蘇少歌沉聲說道，“長興之逝，咱們都很心痛，可是若因此與陛下生出罅隙……侄兒現(xiàn)在說句不好聽的：侄兒橫豎過了年就會帶著伯鳳他們回青州，以后也是眼不見為凈！可是姑姑真的確定，自己往后不后悔？”
    他方才在殿廊下問肅泰帝這話，肅泰帝說是不后悔的，現(xiàn)在蘇太后也是毫不遲疑的怒聲道：“這樣無情無義的東西，早知道根本就不該生他下來！哀家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過母子兩個雖然回答一致，蘇少歌卻知道，是不同的。
    肅泰帝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將畢生心血揮灑于延續(xù)大睿的盛世升平。
    生身之母、結(jié)發(fā)之妻、栽培之恩……年少的皇帝已經(jīng)有了踩過這一切阻撓的認(rèn)知與決心。
    也許若干年后，垂老的肅泰帝回想少年時候，會惋惜于生命中的那些傷害與失去。
    只是眼下的肅泰帝，眼里心里，滿滿的都是他的盛世宏圖，憑什么都要為他這場抱負(fù)讓路！
    但蘇太后……
    蘇少歌意義不明的笑了笑：“如果姑姑真的不后悔，侄兒自然是要為姑姑出氣的！可是姑姑，眼下陛下心意已決，想要扭轉(zhuǎn)陛下之意，只能是，讓陛下無力堅持下去……如此，后果姑姑可想而知！”
    想讓肅泰帝無力堅持寬恕衛(wèi)皇后母子，那當(dāng)然就是，讓肅泰帝失去眼下本就不多的權(quán)力——這意味著置肅泰帝于架空的處境之中！
    而一個被架空的皇帝……離傀儡也不遠(yuǎn)了。
    古往今來，但凡是做傀儡的皇帝，有幾個能得善終的？
    “……”蘇太后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片刻后，太后痛哭出聲，“少歌，你說哀家該怎么辦？！哀家盼了多少年的親生兒子，竟是這樣的一個東西！那可是他同父同母的親姐姐，為了他付出了一輩子的親姐姐啊！！！”
    蘇少歌任憑太后哭了半晌，才開口：“姑姑舍不得陛下，那么自然只能退讓。”
    他合上眼，“就好像爹爹舍不得蘇家，也只能死一樣。”
    蘇太后聞言，想起“病逝”的冀國公，越發(fā)悲從中來：“早知今日，哀家這些人當(dāng)初真不該聽你那祖父的話——當(dāng)初咱們蘇家如果任憑先帝與太皇太后自生自滅，何至于會落到現(xiàn)在的處境！”
    “祖父也是沒辦法，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不是單純的寵妃，她們背后站著沈劉。”蘇少歌倒沒什么怨恨老冀國公決策失誤的意思，他平靜道，“沈劉底蘊深厚，不讓我蘇氏。他們兩家若因申屠貴妃與貞媛夫人而得勢，以咱們蘇家在當(dāng)時的地位，豈能不受打壓？！”
    老冀國公不甘心蘇家受到惠宗皇帝寵妃滅后的牽連，自然要作出應(yīng)對。
    而且他成功的狙擊了沈劉，維護(hù)了蘇家在朝野的優(yōu)勢地位——只是這位已故的老人也沒料到，即使他有了蘇少歌這樣出色的孫輩，蘇家的富貴大計，依然功虧一簣。
    只能說世事無常。
    “……”蘇太后流淚良久，最后道，“長興下降當(dāng)日死于宮中，生前根本沒進(jìn)何家的門。她也沒有留下兒女，哀家想著，她生前哀家對她不住，死后，總不能讓她也孤零零的一個人。”
    蘇少歌沉吟道：“姑姑的意思是……？”
    “蘇家往后有合適的孩子，過繼一個給她吧！”蘇太后此刻心中對肅泰帝充滿了厭惡，雖然因為母子之情，下不了狠心對肅泰帝做什么，卻是一點都不想將肅泰帝的子女過繼給長興——長興即使對不起所有人，卻絕對對得起肅泰！
    這天下誰來要求蘇太后放過衛(wèi)皇后母子都可以，惟獨不能是肅泰——偏偏來的就是他！
    甚至連蘇太后以命要挾都不為所動！
    蘇太后又怎么可能讓他的骨血，去給長興做嗣子嗣女？
    這哪兒是給長興找個后人？根本就是存心惡心九泉之下的長興長公主——所以太后寧可從蘇家找！
    至于說聶舞櫻，其實蘇太后對這個兒媳婦也沒有很厭惡，更不要說看不順眼到非要弄死她不可。
    之前之所以讓肅泰帝殺妻，不過是因為肅泰帝無視殺姐之仇，惹動蘇太后怒火，故意刁難他罷了——不過這么一鬧，蘇太后現(xiàn)在對聶舞櫻也沒什么好感了。
    肅泰帝說服親娘放棄為女兒報仇倒是一套又一套，對自己的妻子倒是各種體貼心疼，就好像蘇太后質(zhì)問他的話那樣：你知道舍不得妻子，憑什么要我舍得女兒？！
    盡管這不是聶舞櫻的錯，但作為婆婆，很難不遷怒。
    不過蘇太后也不想，或者說不屑對聶舞櫻做什么，扶風(fēng)堂這一代唯一沒出閣的女眷蘇少茉，業(yè)已許了劉家宗子。
    至于旁支的那些族女，即使進(jìn)了宮也不會做皇后，蘇太后又何必對正經(jīng)兒媳婦下毒手？
    當(dāng)然，她以后也不會庇護(hù)聶舞櫻。
    就看這位準(zhǔn)皇后自己能混到什么時候吧！
    “姑姑既有此意，侄兒自當(dāng)遵從。”蘇少歌沉吟了會，頷首。
    “說到這個問題，你過了年就要回青州，你的終身大事怎么辦？”蘇太后到底是扶風(fēng)堂嫡女出身，又在宮闈里沉浮了幾十年，即使來自親生兒子的打擊，讓她感到無比痛苦，但經(jīng)過這么段時間下來，也已經(jīng)完全冷靜，她拿帕子擦了擦臉，略整儀容，卻關(guān)心起侄子來，“青州那附近，除了我蘇氏，可沒什么能入眼的人家！少歌你才華容貌件件非常人可比，即使扶風(fēng)堂將來是由伯鳳承繼的，然而扶風(fēng)堂現(xiàn)在人丁也不興旺，少歆他久在桑梓，蘇家往后賴你的地方極多，你的結(jié)發(fā)之妻可不能隨意！”
    太后說到這兒嘆了口氣，“宋家那位龐老夫人，就是個典型的例子——說起來倘若那時候錦繡堂允了宋家的提親，估計也沒這幾十年來的恩恩怨怨了！只可惜端木家兩個嫡女，皆拒絕了宋氏。以至于當(dāng)年宋紀(jì)南在咱們這些人家里尋不著合適的姻緣，不得不從尋常官宦人家挑選！結(jié)果那龐氏在閨閣里號稱賢惠懂事，出閣之后也算規(guī)規(guī)矩矩。然而你看，宋紀(jì)南一去，她等于說是一手毀了江南堂！”
    江南堂本質(zhì)上其實亡于蘇家與皇室，但龐老夫人著重于婆媳矛盾，在這中間也沒少做推波助瀾的事情——盡管龐氏根本沒意識到她這么做的后果。
    這番經(jīng)過蘇家最清楚不過，蘇太后哪能不汲取教訓(xùn)，暗示侄子千萬不要隨便將就？
    “也是宋緣不爭氣，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蘇少歌倒是別有看法，“龐氏到底只是一介女流，若宋緣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又或者宋緣自有主張不教生母與發(fā)妻左右了去，江南堂何至于會淪落到今日？”
    顯然他不覺得當(dāng)家主母不爭氣，就一定會坑了全家，只要家主是明白人，這年頭女子能起的作用總是有限的。
    但這話卻又觸動了蘇太后的哀傷，太后苦笑了一聲，心想：“照這么說的話，哀家的蟲奴倒是個明白人了！哀家這個生身之母，不被他氣死就不錯了，更遑論是左右他？”
    太后所以感到一陣意興闌珊，說道：“你有主意就好，不過，你真的打算回鄉(xiāng)之后再議親嗎？青州那邊但凡有些樣子的人家，十有八.九與咱們家沾親帶故，近年來也沒聽說有什么出色的？哀家想著，倒不如趁這段日子你還沒回去，在帝都內(nèi)外給你物色一下？”
    她想起來昨日蔣太妃特意來請的安，抿了抿唇，委婉道，“玉山那孩子……前些日子一直在擔(dān)心你。”
    玉山長公主其實已經(jīng)定好親了，不過，她之前定的那門親事出自端化帝夫婦，現(xiàn)在風(fēng)云變幻，如果蘇少歌愿意的話，蘇太后發(fā)話解除這門婚姻，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早先顯嘉帝在的時候，蘇太后是不贊成玉山長公主跟蘇少歌這對的，不過這不是因為蘇太后不歡迎玉山長公主做自己的侄媳婦，主要是因為太后知道，顯嘉帝不會同意這門親事，而且即使玉山長公主當(dāng)真下降到了蘇家，這只會勾起顯嘉帝對蘇家更大的防備與打壓，對蘇家、對蘇家當(dāng)時謀劃的奪儲大計，百害而無一利。
    那么蘇太后當(dāng)然要反對了。
    但現(xiàn)在，經(jīng)過這些年來的波折，玉山長公主始終對蘇少歌念念不忘，蘇太后看在眼里，倒有些成全的意思了。
    只是庶女到底不是親生女兒，蘇太后還是更看重自己侄子的。
    所以她也只是提了提，蘇少歌不答應(yīng)的話，那么她也不會勉強。
    “有勞長公主殿下了！”此刻蘇少歌微言，微微挑眉，不過卻沒給準(zhǔn)話，只道，“近來事情太多，侄兒的終身大事，侄兒尚未來得及考慮，而且，這事總要跟大哥商議一下，姑姑您看？”
    “也好。”蘇太后知道蘇家的規(guī)矩，冀國公去后，現(xiàn)任家主是冀侯蘇少歆，即使蘇少歆遠(yuǎn)在青州，名聲遠(yuǎn)不如蘇少歌響亮，但蘇少歌作為弟弟，婚娶這種大事，卻必須要經(jīng)過他的同意再進(jìn)行，才是合乎禮法家規(guī)的。
    哪怕蘇太后這個親姑姑是皇太后，也無法越過冀侯做這個主。
    所以太后也沒覺得被冒犯，只道，“過兩日讓少茉進(jìn)宮來看看哀家罷，哀家固然要對蟲奴讓步，然而總也不能白讓——何況蘇家為蟲奴付出良多，如今你們說走就走，沒點榮耀，這回鄉(xiāng)的一路上，指不定有眼皮子淺的東西，小覷你們！”
    蘇太后冷靜下來，決定接受現(xiàn)實的時候，燕侯府內(nèi)，簡虛白與端木老夫人的談話，也正告一段落。
    “我說過不會再干涉你什么。”端木老夫人沒有像蘇太后那樣大吵大鬧、以死相逼，當(dāng)然這主要是因為，衛(wèi)皇后弄死的是長興長公主，又不是她的女兒儀水郡主，所以她很平靜的聽完了簡虛白的敘述，末了悠悠道，“只要你好好兒的，你的妻子跟孩子們也好好兒的，我都沒有意見！”
    簡虛白聽出她話里的意思，是對肅泰帝仍舊不信任。
    他想了想，湊到老夫人耳畔，低語數(shù)句。
    老夫人原本半瞇的眼睛，驟然瞪大！
    不過以老夫人的城府，很快就恢復(fù)了常色，眼中露出分明的笑意來：“這事兒做得隱蔽么？”
    “自然。”簡虛白溫和道，“正如外祖母所言，即使我自己有為家國犧牲的決心，我也總要為您、為自己的家小考慮。那么多前車之轍，我怎敢掉以輕心？”
    “那就好！”端木老夫人含笑說道，“人道天家無親情！血脈之親尚且隨時可拋，何況是君臣呢？再者人心易變，肅泰現(xiàn)在表現(xiàn)得再光明磊落，然而誰能又保證他一輩子都能夠光風(fēng)霽月？皇宮是這天底下最骯臟齷齪的地方，朝堂是這天底下最殘酷無情的戰(zhàn)場，即使他從前在蘇家的庇護(hù)下，心性格外正氣凜然，在這樣的地方混久了，想法自然也就要變了！”
    “所以說，對于這些做皇帝的，留上一手，總是沒有錯的！”
    老夫人心滿意足的拍了拍外孫的手背，“如此，你盡管去做你想做的，有什么需要我這把老骨頭的地方啊，盡管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