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素媛躺在重癥病房里,還沒有恢復意識。雖然想要盡量表現出家長應有的那份鎮定與堅韌,但離孩子愈近,素媛爸爸就愈是崩潰,不論是身體,抑或是精神。
其實,來醫院的途中他已經從警察盡量委婉的話里大致了解到了事情的始末。面對如此之大的打擊,他痛苦地睜著眼睛,心跳也不知停止了多少次。
“我們是通過查看閉路電視找到線索的。昨天一個男性嫌疑人帶走了孩子。今天我們在一間一居室內找到了孩子,而這間一居室就在監控范圍外的不遠處。現在我們已經將孩子送去了醫院,雖然生命暫時沒有危險,但還需要進行手術。具體的情況恐怕您還要請教醫生。”
最后,他還是把告知具體實情的重任推給了醫生。而除此之外他所能做的便是在素媛爸爸顫抖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用力握緊他的手,即便汗水打濕了掌心也不松開。
素媛微張著小嘴,睡得香甜。小天使睡覺的時候大概也就是這個樣子吧?想當初素媛的門牙還是爸爸給拔掉的。為了讓素媛答應拔牙,兩人說好要去買玩具。當時,素媛還疼得大哭了一場。
就是這么膽小的一個孩子,一個一定要開著燈才能安然入睡的孩子,一個每周幾乎都要有三四天半夜驚醒的孩子,一個下雨天絕不會獨自睡去的孩子,一個就算房間旁邊有洗手間,也一定要媽媽陪著上廁所的孩子。
那樣的一個孩子現在正孤獨地、沉沉地睡著。素媛的睡顏是上天創造的最大的美好,天使的面龐恐怕也不會比這更美好了。
素媛怕醫院,更怕打針。以前一聽說要去醫院,她就會摟著爸爸媽媽不放手。然而這樣膽小的素媛,如今卻不得不24小時打著點滴。但就算插著可怕的、尖尖的針頭,素媛卻依舊沉沉地睡著不愿醒來。
素媛爸爸緊緊握著警察的手。此時,警察們正默默地流著眼淚。看到此情此景,大家都無法控制住那種悲慟的情緒。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素媛爸爸并沒有哭。
但當看到他嘴唇滲出的血滴時大家才恍然大悟。他不是不痛苦,只是作為父親他不能倒下,也不能接受這一事實。他不愿相信這一切,所以才如此隱忍。流淚只是懦弱的表現,所以他要咬緊牙關催眠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而警察們又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呢?
大家都知道素媛是多么膽小的一個孩子。因為直到昨天,素媛爸爸還一直向大家強調這一點。而如今看到素媛就這樣躺在病床上,他的一切信念都倒下了。
孩子是有多么恐懼,才能這樣不愿醒來呢?事實又是有多么可怖,才使孩子寧愿睡去也不愿醒來呢?而又到底發生了什么,才使孩子這樣乖乖地躺在可怕的醫院里呢?
素媛爸爸顫抖地撫摸著孩子的臉龐。仿佛只有這樣他才能夠確認孩子還活著,只有感受到孩子的體溫,才能安心。他想要用力抱緊素媛,為她抹去眼角的淚痕。然而,最終他還是忍住了。因為害怕素媛醒來,害怕看到素媛望著他的樣子。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孩子,更不知道要對孩子說些什么。身為父母,卻不敢上前抱一抱自己的孩子,還有比這更令人痛苦的事情嗎?此時此刻素媛爸爸能做的只有握緊雙手,忍耐再忍耐。用超越常人的耐性和理智,忍耐下去。
那個人殘忍地將一位父親對孩子表達愛意的權利都剝奪了。
醫生來了,而素媛爸爸卻依舊緊緊握著警察的手。他們沒有因為彼此的不熟知而感到尷尬,反而慶幸彼此能夠給予對方安慰以及力量。
雖然思想斗爭了很久,但素媛爸爸還是沒能輕易問出口。因為盡管理性上大致猜測到了事情的始末,但感性上依舊很難接受。他害怕醫生一旦開口,就會使自己的所有期望落空,哪怕是一丁點兒的希望也不留。
醫生也是如此。30多年來,雖然不知道向患者家屬發出了多少次死亡通知,但他卻沒有因此感到過內疚。因為在他看來,所有的患者,以及他們的監護人都有權利知道事實的真相,并由此認知到生命的可貴,從而更加努力地度過余生。
但這次卻非比尋常。什么生命的可貴,什么了解事實的權利,統統不需要。他只想要編織一個美麗的謊言,告訴孩子的父親:“沒事,孩子沒有任何事,只是精神上受了一點驚嚇。”嗯,就像這樣。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歉意,甚至是罪惡感。他是多么怨恨上天讓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邊。此刻狹小的辦公室內冷氣逼人,他望著素媛爸爸與警察緊握的雙手,更加無法開口。在他看來,警察的手對素媛爸爸來講無疑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眼鏡因頻頻冒出的冷汗而從鼻梁上滑了下來,但他不敢大肆地去扶。他望著警察,希望對方能夠伸出援手。但警察低下了頭,仿佛在說不要讓我來講。沉默一直在持續,最后素媛爸爸咬緊著嘴唇,鼓起勇氣問道:
“要做怎樣的手術?手術大嗎?”
究竟要如何回答才好,恐怕只有小說家或詩人才能找到一些相對委婉的回答方式吧。因為無論怎樣回答,對素媛爸爸來說都只是傷害而已。
醫生為此醞釀了很久。雖然一再下定決心,但始終未能說出口。辦公室里安靜得可怕,只剩下鐘表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在數十次的思想斗爭之后,醫生顫抖地回答道:
“局部損傷和肛門損傷十分嚴重。我們今天會為她進行手術。手術之后恐怕要靠人工肛門來維持正常生活。但目前來看這已經是最優的解決方案。”
回答十分簡短。雖然醫生還想告訴素媛爸爸“兒童性侵很容易造成臟器損傷”,但還是放棄了。因為在醫生看來,說出這樣殘忍的話仿佛也是一種犯罪,甚至比手術中告知家屬患者死亡更加惡劣。
最終,素媛爸爸一直咬牙忍住的淚水還是決堤了,他不得不接受這一殘忍的現實。雖然一直以來都不想承認,但現在只能接受。素媛爸爸的內心就仿佛一艘航行在暴風雨中的小船,是那么的飄搖無助。盡管現實不得不接受,但素媛爸爸卻不能做到原諒。原諒,太過沉重。他只想詛咒,詛咒自己,憎惡自己。
就在哭得幾乎快要暈厥過去的時候,他發出了無比痛苦的呻吟。
“干脆死了算了,死了也就能忘得一干二凈了。如今這樣要孩子怎么活下去?太殘忍了!真是太殘忍了!如果真的有神存在……就不會這樣放任不管。如果真的有神存在,那一定會把我們素媛帶走過上幸福的生活吧。我再也不信神的存在了,我要詛咒。真的,還不如就讓我們大人知道,還不如就讓我們大人痛苦。神……你太可惡了!”
素媛爸爸抓住警察的手更用力了,是一種和之前完全不一樣的力度。他一邊擦拭著眼淚,一邊兇狠地瞪著警察。
“我說,你們一定不要抓他。讓我來,讓我把他撕碎,撕得粉碎。如果你們知道他在哪,一定不要去抓他,因為我不確定自己能在他服刑期間咽下這口氣。我要殺了他,用最殘忍的方法……”
警察緊緊地抱住了他,因為警察知道再兇狠的眼神也只不過是一種偽裝而已。這……只是他出于悲痛而進行的自我防御。
隨后,醫生也走過來抱住了他。無須多言,因為大家都知道,現在不論怎樣的安慰都不能真正安慰到他。只有靜靜的擁抱才是最大的慰藉,這也是為人父為人母的一種本能。
素媛媽媽用充滿愛意的眼神望著睡夢中的孩子。低頭看表,不知不覺已是凌晨3點。整棟樓里靜得出奇。素媛媽媽已經連續5個月的晚上沒有休息過了,因為只要睡著,便會感覺不安。自從事情發生了以后,素媛媽媽便一直這樣守在素媛旁邊。只有到了白天,才能勉強在藥物的幫助下睡上3個小時。她還要求素媛在自己睡著的時候一定要緊緊握住自己的手,因為她只要稍微感覺不到孩子的存在便會驚醒。就這樣,素媛媽媽滿懷憤怒與不安地在素媛床邊度過了一夜又一夜。
素媛肚臍上安裝的便袋又滿了。每當這時,素媛媽媽都心如刀割。不僅如此,還有更多的煩惱和痛苦正折磨著她。
每天她要為素媛更換兩次便袋。她十分擔心,如果便袋摘不掉,素媛是不是就一直忘不掉那個人。到了青春期,是不是又會患上抑郁癥,甚至想到自殺。
在素媛面前,她一直努力表現出開朗的樣子。給素媛買玩偶,讀精神科醫生推薦的讀物。只要是素媛想要的,就無條件滿足。
素媛大概也感受到了她的努力,不但愛笑了,而且在媽媽的陪同下也敢外出了。素媛的改變讓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期待著一切能夠恢復如初。
然而就在某一天,素媛媽媽的期待還是破滅了。素媛在玩人偶的時候,不但將男人偶扔在了一邊,而且眼中明顯充滿著恐懼。這使她陷入了絕望,不知所措地全身戰栗。
不知是出于對素媛的心疼,還是出于對未來的恐懼,素媛媽媽的眼淚完全不受控制。但她不想在素媛面前落淚,緊握著雙拳強忍著不讓淚水決堤。
“素媛啊,不能扔啊。這可是帥氣的王子哦。”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希望盡量表現得溫柔與淡定。但素媛卻毫無反應。
“素媛啊,玩偶沒有意思,我們去吃好吃的吧?吃些什么呢?對了,我們去吃素媛最喜歡的比薩吧?”然而面對她的反復追問,素媛卻沒有反應,只是一動不動地瞪著那個人偶。
看不下去的她一下子將素媛抱離了那里。之后為了分散素媛的注意力,她伴著兒歌跳舞,甚至模仿笑星。30分鐘過去了,汗流浹背的素媛媽媽已無計可施。現在對她來說,身體上的疲憊已經不算什么,素媛才是她最大的心病。
“媽媽,我們去吃比薩吧。我餓了。”
當素媛說出這句話,她懸著的半顆心才算落地。
今天她依舊拖著疲憊的身體守護在素媛身邊。家中的網線與電視信號已經被她全部掐斷,只剩下了兒童臺。因為她是那么害怕看電視、看新聞。
她深情地望著自己的孩子,撫摸著孩子的臉頰。軟嫩嫩的皮膚、圓圓的眼睛與漂亮的小嘴。那個可惡骯臟的家伙居然會來傷害這么美好的孩子,傷害自己視如珍寶的孩子。就因為他一個人該死的欲求,孩子便失去了純真。
那個人在對素媛施暴后的第四天被警察逮捕歸案。既沒有家也沒有任何歸宿的他在犯罪現場的周圍被警察發現。逮捕過程中還有一名警察因為他的抵抗而無辜受傷。然而即便被逮捕,那個可惡的家伙也依舊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認錯態度,甚至還理直氣壯地稱自己并沒有強迫素媛。拘留期間,他居然還引以為豪地將自己的罪行講給其他犯人。犯人們聽后無一不取笑他,但也有覺得新奇的。看到關于這些內容的報道,素媛媽媽二話不說就沖進了廚房。她挑選了一把最為鋒利的刀具,緊接著就向拘押犯人的警察局奔去。雖然警衛們曾試圖攔下她,但母愛的力量使他們根本無法阻擋。最終她揮著刀,沖進了警察局,并舉著刀在警局的走廊內大喊著:“那些渾蛋都在哪里?我要砍掉他們的耳朵!你們把他們關在哪里?”
所有人的視線都向她投來。而手持刀具的她正氣得渾身發抖。
然而沒有人上前去勸阻她。因為大家都能夠理解她此刻的心情。最后是一名警員走上去安撫住了素媛媽媽。
看到此情此景的警隊隊長,再也無法壓抑住心中的怒火。他不顧其他警員的阻攔,沖進牢房。當他沖進去的時候,犯罪嫌疑人正在心安理得地睡大覺。這讓警隊隊長再也看不下去,上去就是一腳。“啊!”只見犯罪嫌疑人捂著腹部發出一聲慘叫。但隊長才不管這些,上去就給嫌疑人戴上了手銬。
“你這個狗崽子!居然還能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