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遇寧目露意外,這場面可有些罕見啊。
從來都是二師兄忙上忙下,從穿衣吃飯到喝藥安寢,將三師兄照關妥帖無比。
她和師傅可兒等一眾人,都覺得二師兄不去當個專屬老媽子當真是屈才。
如今竟也有二師兄鬧別扭的時候。
陸遇寧笑著調侃,“師兄,你也有踩到老虎尾巴的一?”
宋祈年無奈嘆了口氣,吹了吹茶盞中的浮沫。
“有些人啊,年紀越大,越孩子氣。”
封子胥面無表情地轉過身,然后不容置疑地執起白衣下那截瘦削的手腕,放到陸遇寧面前。
宋祈年皺眉有些抗拒,但卻掙脫不開。
陸遇寧將手放上去診脈,僅僅幾秒之后,面上的笑容就斂了下去。
宋祈年溫吞吞地將手腕收了回去,垂眸不發一言。
雅間的窗戶外酒樓茶肆鱗次櫛比,往來行人車水馬龍,熱鬧絲毫未改,可這里的氣氛都陡然沉默下去。
陸遇寧深吸一口氣,“師兄,你的醫術僅在我之下,這才過去多久,為何到了如簇步?”
宋祈年笑容依舊和煦,“以寧看,師兄還能有多久好活?”
陸遇寧看了眼身子僵硬,眼尾隱隱帶著猩紅的封子胥,沉默片刻后開口。
“……不足一年。”
宋祈年平和一笑,“和我預料的相差無幾。”
封子胥嘴唇抿成一條直線,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澀然的語調中帶著祈求。
“寧師妹,你是師兄妹幾人中醫術最出眾的,可否,可否能迎…”
宋祈年道,“子胥,命如此,不可強求。”
封子胥背脊挺得僵直,帶著股倔強,“不,我不信什么狗屁命!不管是剖膛換心,還是別的什么法子,只要嘗試,總會有希望的,我絕不能眼睜睜看著你……”
宋祈年沒有話,只是輕輕探出手拂了拂他的手背,無聲安慰著。
陸遇寧抿唇,不忍開口,“二師兄,三師兄的身體機能已經瀕臨衰竭,不一定能找到完全契合的臟體,就算能成功,換心者的性情記憶也會大變……”
“再者,尋常心臟根本無法承受師兄一身的毒血運轉……此法行不通。”
封子胥如同被重錘狠狠擊中,他身形一顫,眼神中最后一絲希望似流星墜落,只余下無法言的痛苦。
宋祈年雖然有父有母,但還不如陸遇寧這個孤兒。
他從被當成藥人長大,每日睜眼閉眼都是灌毒藥,這般艱難長到六歲才偶然被袁化救回神醫谷。
如果陸遇寧是體質特殊,百毒不侵,那么宋祈年就是外力因素導致,他一身血液都帶毒,外加一顆先不足的心臟,能活到如今就已是上眷顧。
陸遇寧絞盡腦汁思索,突然道,“對了!還有一法,可短暫地延長壽命——”
宋祈年打斷她,“寧,不必了,師兄不會用你的血!”
陸遇寧不高欣,“師兄,這種時候就不要固執了!多活半年就能多找辦法治療,多看半年的山河風光,也可以……多陪陪二師兄啊,你忍心嗎……”
宋祈年眼睫微顫,閉了閉眼,復又睜開。
“不必,我相信子胥會尊重我的選擇,茍活非我所愿。”
陸遇寧就是個叛逆的,她飛快給封子胥遞了個眼色。
后者會意,輕輕將宋祈年禁錮在懷中,陸遇寧則抽出短刃,往手掌心中一劃,鮮紅的血液涌出。
二人連逼帶迫,強讓宋祈年喝下了血液,他蒼白的臉色如今緋紅一片,不住地嗆咳著,面色羞惱兼具,“你們——!”
封子胥給他擦干凈唇角,笨拙地哄道,“阿年,別生氣,動怒會更難受……”
陸遇寧則不緊不慢地纏好手上傷口,“喝都喝了,師兄怕不是要浪費我一片苦心,左右最近在給太子治病,順便給師兄一起治治,我再去想想有沒有其他辦法。”
宋祈年深吸一口氣,“寧,何必如此。”
“一日是師兄,終身都是師兄,難道還讓我袖手旁觀嗎?”
陸遇寧癟癟嘴,“剛才給師兄治療,師妹我失血過多,都不多上點酒菜……”
宋祈年嘆息著揉了揉她的頭,“你啊……”
封子胥則默默吩咐二,將冷掉的飯菜重新上一批。
……
三人雖好久未聚,但師兄妹感情依舊濃厚,吃吃喝喝,順便聊聊趣聞軼事,一桌子菜竟也消滅大半。
陸遇寧捧著肚子打嗝,“起來還是師娘的手藝最佳,不過我們幾個南海北的,盡便宜師父一人了……”
宋祈年輕笑,“太子府可是宮里的御廚,難道還比不上平民百姓家嗎?”
“哎,那感覺可不一樣,御廚手藝倒是不差,不過終究是做工,少零感情。”
“這樣來,倒也有幾分道理。”
陸遇寧拍拍衣擺站起身來,“時候也不早了,我先把師兄們送到可兒那里,太子府不方便帶外男進去,可兒前段時間剛好置辦了處宅子,一個人逍遙快活,也是時候照顧下師兄們了……”
“不必麻煩,看到你和可安好,我和子胥也就放心了,待兩就走。”
陸遇寧陡然沉下臉,“師兄,你當我和你笑的嗎,在我沒同意之前,你休想離開盛京!”
宋祈年抿了抿唇,沒有開口。
何必呢,一個親生父母都放棄的廢人而已……
能得師父相救,有相親的師姐師妹,快活這么多年,他也沒什么不知足的……
眸光向身側動了動,微帶黯然。
只恐情深緣淺,一場孽緣。
想著他身子一直不好,陸遇寧軟了軟話頭,“師兄,就讓我試試吧,如果最后還是……我絕對放你自由。”
封子胥亦看著他,褐色的瞳孔里盡是緊張。
宋祈年嘆氣,“好。”
罷了,多陪他一是一。